伸手,他又開始替自己倒酒。
“別喝了,季大哥。”暮湮伸手按住了酒壺,她不能看着季姜傷害自己。
“讓我喝,湮兒,我開心!”
“喝太多傷身,季大哥喝了不少了!”
“不會,我還能喝!”
從宴會開始到現在,暮湮對自己的態度,一直是疏離的。
他尷尬。
她無助。
卻沒有誰,能化解這樣的窘境。
“季大哥,你這樣,我很難過。”暮湮只能放手,因爲所有人的眸光都已經朝他們看來。
“湮兒,別難過,我去把蔽月換過來就好!”季姜忽然嘆息,他誤會了暮湮的難過。
暮湮怔住,她瑟瑟無語,她沒有這樣的意思。
季姜溫柔一笑,可這笑,笑得如此落寞,讓暮湮更難過。
“我的意思是,蔽月是你的貼身護衛,讓他坐過來好保護你!”
換蔽月過來保護自己,這裡可是煙影宮。沒有誰會對暮湮造成威脅,也不需要蔽月近身保護。怎麼說換,就好將蔽月換到她的身邊呢?
暮湮握住筷子的手顫了顫,她開始覺得,自己不能不說話了。
“不用,季大哥,這樣挺好的。”暮湮擡頭,對着季姜淺笑:“季大哥在湮兒身邊,湮兒覺得很安全。”說完,暮湮兀自低下頭開始難過。
“湮兒。”帶着幾分醉意,季姜忍不住去握暮湮的手。
這一幕,讓蔽月的俊臉,驟然變色。
可沒有人去注意他,他不是這場宴會必須到場的人。
秦歸路看似在與夜梟細細商談什麼,其實在座之人的神態都一一斂進他的眼底。
“今夜請各位共聚一起是有一件事向大家宣佈,當然你們也可以當作是我給大家一個交代。”秦歸路起身,聲音晴朗洪亮。
衆人見秦歸路發話,都放下手中的酒盞或筷子,屏息凝神地望着秦歸路。
“我要宣佈的是,七日後,是小女暮湮與季姜的成親大禮。”
此言一出,震驚四座。
良久,沒有一絲聲音,整個宴客廳如死一般寂靜。
本該道賀的,沒有道賀。本該聽到祝福話的,沒有聽到祝福的話。這樣的事情,想必全天下也僅此一樁。
秦歸路面露微笑,眸光緩緩掃過衆人的臉
夜梟自斟自飲,對於在座的衆人,他根本懶得搭理。至於衆人想些什麼和他無關,他達到自己的目的就行了。
弄雪第一個先笑了起來,她笑得眼裡都是淚:“爹爹,你一向不愛說笑話,你現在突然間說個笑話,即使不好笑,女兒也還是笑了。因爲女兒知道,爹爹是在和大家說笑話的是不是?”
她是在笑,話音剛落,她還在笑。只是她的笑裡,卻聽不出一絲的歡愉。
“爹不是在說笑話,爹也從不說笑話,沒有哪一個父親會拿女兒的終身大事說笑的。”秦歸路望了弄雪一下,聲音清朗如初。
“爹爹不喜歡說笑話也從不說笑話,女兒都知道。那麼爹爹曾經說要將女兒許給季大哥,也不是笑話對嗎?”弄雪還在笑,卻又眼淚從眼中滾出。
“雪兒,你醉了。”秦歸路凝視着弄雪,此刻,弄雪的臉上全是淚水。他叫來婢女:“來人,將大小姐扶回去好好歇着。”
他知道,他又傷了另一個女兒的心。儘管她不是他的親生,可她卻實實在在地將秦歸路當成了親人。
他傷了她!
弄雪是笑着被婢女扶出宴客廳的,她沒有大哭也沒有大鬧,有的只是滿心的冰冷和死寂。
她一生的夢想,因着父親秦歸路今晚的話而破滅。從此,她的生命裡再不會有夢。
龍沃和百里霜對望了一眼,心裡的不甘和惆悵可想而知。
可又能怎樣呢?
取到蛇膽的是季姜,不是他們。關於蛇膽一事,即使知情的人都不說,並不代表就沒人知道。
因爲有夜梟,他是巫師,千算萬算,卻算漏了他。
龍沃和百里霜向夜梟投去鄙視的眸光,夜梟眉梢微挑,一臉挑釁。
暮湮緊緊地攥緊了筷子,指關節都在泛白。
季姜對秦歸路的決定也是大吃一驚,因爲他的心裡沒有一點準備。
孽龍洞中,他曾說過,不會將自己取到蛇膽一事說出來。
他也相信,知情的人絕不可能泄露。
可爲什麼,這事還是被秦歸路知道了?
酒意上涌,他一時無法去想哪裡出了問題。他顧及的是身旁的暮湮,他擔心的也唯有暮湮。
暮湮不想嫁他,他知道。
秦歸路如此決定,勢必會傷害到暮湮。
暮湮難過傷心,季姜不想看到。
回眸,他看到暮湮緊攥筷子的手在顫抖,也看見那泛白的指關節,還有她咬緊的脣瓣似乎要滴出血來。
她的心一定很痛,可是,誰又知道他的心,或許比她更痛呢?
“季姜和暮湮成親所需要的東西,就有勞越總管和蔽月去準備一下。務求辦得盡善盡美,這可是無恨城這二十年來最值得慶賀的好事了。”秦歸路在交代成親的一些要事,他對在座人的情緒視而不見。
越總管起身恭敬領命,眼角餘光,卻瞥向了對面的蔽月。
蔽月沒有起身,只是一如往常冷漠疏離的姿態。
夜梟望着蔽月露出詭異的笑,秦歸路讓蔽月爲暮湮的大婚準備必須的物品,這真是最好的安排。蔽月親手爲自己喜歡的女人操辦大婚所需要的物品,而她心愛的女人所要嫁的,卻是別的男人。蔽月他心裡的滋味又會是如何呢?夜梟很想知道。
暮湮以爲蔽月會拒絕,但蔽月沒有。
他雖然沒有像越總管那樣領命,卻也沒有拒絕。沒有拒絕,就表示蔽月是接受了。
他不在乎她嫁給誰,所以,他不拒絕爲她操辦大婚的事情。
那之前她所付出的一切情感,豈不都是笑話?
筷子,從暮湮的手中滑落,跌在了桌上。她神思恍惚地想要去拾起筷子,手忙腳亂下卻撞翻了眼前的杯子。杯子滾了幾滾,跌落於地,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那聲音,像極了心碎的聲音。
暮湮聽到了,所有人,都聽到了。
暮湮慌得起身,趕緊蹲下身去拾揀碎片。她沒有料到眼眶中有那麼多的淚水涌出來,害得她看不清楚地面已經碎裂的瓷片。
纖指被割傷,流出血來,可她渾然不覺。她只是一味地探手去摸地上的碎片,那樣子,就好似在拾揀碎掉的心。
季姜被暮湮的舉動嚇倒,他一把捉住暮湮的手,痛心喚着:“湮兒……”
“我沒事……”暮湮朝季姜笑,那笑容,慘淡無比。
季姜心痛不已,他握住暮湮流血的手緩緩站起,扶着她重新坐下。
滿座的人,都看向暮湮。
也包括,蔽月。
“湮兒,你若累了,便也讓丫頭扶你回去歇着吧。”秦歸路靜靜地凝望着女兒,他很清楚此刻暮湮心裡是什麼感覺。
可他,不打算收回今晚所做的決定,即便暮湮會恨他,他也絕不會收回。
他很瞭解女兒暮湮,她對季姜雖然不會有愛,但她也不會反抗,他要拿女兒來賭一把……
父親的話,暮湮沒有聽進去半個字。她此刻所有的心緒都放在了一個人的身上,那個人,就是蔽月。
揹着燈火,蔽月的臉呈現一片暗影。
他的疏離和沉默讓秦歸路很不滿意,一個下人而已,憑什麼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目下無塵的姿態?
“蔽月,你難道不滿意這樣的安排嗎?”秦歸路捏住酒杯,兩道凌厲的眸光射向蔽月。
蔽月豁然起身,冷冷地掃了秦歸路一眼,淡漠道:“知道了!”說完,離開席位朝宴客廳外而去。
迷離燈光下,至始至終,蔽月都未看暮湮一眼,彷彿暮湮與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如果相愛便是要生生承受這樣形同陌路的折磨,當初又何必要相逢?
“蔽月……”一股悲涼漫上心頭,暮湮淚下,想要奪路而去。
“不許去!”秦歸路威嚴的聲音響起,瞬間將暮湮震住。
也震住了,其他的人。
暮湮睜着淚眼望向父親,從父親的神色裡,她感覺到的唯有森冷。
他不是她的父親,她的父親,不是這樣的。
“爹……”
“暮湮留下,其他的人都可以散了!”
逐客令一下,除了暮湮,其他人都無聲離去。這是家事,誰也沒有權利和資格插手。
寂靜的宴客廳只剩下父女二人,天倫之樂,本該是人世最幸福的。可在暮湮的眼裡,卻成了冰冷的對峙。
“我不嫁!”暮湮鼓起勇氣,她拒絕父親的安排。
“你必須嫁!”父親不容她拒絕。
“爹爹不要逼女兒!”
“也請女兒不要爲難爹爹!”
……
各不相讓,廳內氣氛一時劍拔弩張。
“爹爹也是迫不得已,請女兒體諒!”秦歸路見暮湮態度堅定,忽然放軟了姿態。
暮湮別開眼,不看父親。
是迫不得已還是藉口只有秦歸路自己心中知道,暮湮卻是不會忘記,父親也曾迫不得已讓她下懸崖。
“爹爹老了,肩上的擔子太重,爹爹扛不動了,所以爹爹必須物色一個優秀的人來接管無恨城。”秦歸路動之以情,女兒心軟,他不信不能打動女兒。
“僅僅如此嗎?”暮湮望着父親冷笑,她用質問的語氣問:“要找人來接管無恨城,爲什麼蔽月就不在考慮的範圍?”
“蔽月身份不明,來歷不明,爹爹不放心將無恨城交給他。”
“就這樣嗎?”
“當然也不放心將寶貝女人你交給他!”
暮湮笑得酸楚,冷冷問:“我記得以前爹是很反對將女兒許給季大哥的,又是什麼讓爹爹頃刻間改變了主意?”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很多事情很多想法都會在不經意間改變。”秦歸路解釋,卻不能讓暮湮信服。
暮湮低嘆:“是啊,很多事情很多想法都會在不經意間改變。也包括,爹爹你的心思。”
“你想說什麼,湮兒?”秦歸路一怔。
搖搖頭,暮湮慘笑:“我沒什麼想說的,只想告訴爹爹,我不想嫁人。”
“不想嫁季姜嗎?”
“爹……”
“或者,你只想嫁給蔽月?”
“爹知道,何必逼女兒?”
沉默。
“季姜是不錯的人選,你嫁給他,會幸福的!”
季姜非自己所愛,嫁給他,真的能幸福嗎?暮湮笑得悽楚。
她不想多說,卻堅定地搖頭,她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