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沒想到蘭生承認得這麼幹脆,所以沒法生氣,反而好笑,“我要是你,心裡如何想的,卻怎麼都不能承認。”
“皇祖母,她這是以退爲進,手段高明着呢。”沉聲穿簾而入,隱隱夾笑。
握着腕的手感覺脈搏快跳,蘭生不知自己是懊惱還是火大,一時心情複雜。雖然今早還想着自己可能清靜不了幾天了,但這會兒確定媳婦的美好時代終結,覺得無奈悵惘,又覺得鬥志激奮。
門外走進一人,一身藍絹袍,袍邊銀線繪龍紋,腰間數串寶石玉珠,頭上金冠扣髻,垂明珠纓絲,而墨線飛目沉金眸,妖相月顏,貴得華麗高揚。
太后看到這人,哪裡還管蘭生高不高明,連對太子病情的憂慮也放到一旁,伸出雙手,激動道,“不是哀家做夢吧?楓兒你回來了麼?”
太后之所以獲得晚輩的敬愛,因爲她平時如多數的祖母一樣,對自己的骨血子孫都不吝慈愛,不以他們的品行優劣差別對待。
“皇祖母若夢中都是六皇子妃追您要錢,孫兒可就沒臉來給您請安了。”泫瑾楓妖目從蘭生的面容上緩緩滑過,看她挑了那對青黛,嘴角勾一抹笑,握住太后的手,親熱坐旁。
她這麼驚訝的表情,難道以爲他是大禹治水,過家門而不入,還能繼續逍遙?
太后笑得高興,“說明你娶得好,是追人要錢會過日子的媳婦。”瞧瞧蘭生,又瞧瞧泫瑾楓,點頭道好,“該回來了。回來得好。奇妃隨皇上南巡之前,還跟哀家提到這事。大婚時你病着,等病好了,就去了北關,一年變成兩年。奇妃嘆不知何時是個頭,哀家也覺得不好,要是有了子嗣還好說……”
蘭生的表情越僵結,泫瑾楓的表情越妖孽,“楓兒小月生,二十的生辰才過沒多久,子嗣之事不急。”
“怎能不急?老三老五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早就當爹了,而且蘭生還大了你兩歲,嫡室無出可不好。回來就不能再走了,今年過年爭取爲哀家添重孫。”明明說國事的,忽然沒完沒了說家事,因老人家的心願多爲兒孫滿堂。
蘭生差點跳起來。什麼?過年添重孫?
泫瑾楓笑得眼線合密,墨彩重重,“這都三月了,皇祖母再心急也得等到明年。”
“也不是不可能,今晚說不準就能有了。”太后想這兩人是夫妻,無須尷尬。
“楓兒遵命。”
這人心裡其實笑瘋了吧?蘭生眯眼看他的嘴角都要豁到耳垂去,不禁垂頭撇嘴。還遵命?別說生孩子了,就算睡在對面屋裡,他也得有本事過水廊。
她鐵心潑冷水,“皇祖母,六皇子與蘭生兩年未見,還是先熟……”
“皇祖母,我與蘭生兩年未見,思念得緊,容我們告退,先訴——”不想聽的話,他就不聽,“一訴離別之情吧。”起身,伸臂,攤掌,等她的手放上。
蘭生瞪着。這人的臉白皙透明,誰會相信他去當兵了?渣玉山上他好像還沒這麼白,難道又是僞裝?
太后樂得小兩口趕緊培養感情去,“哀家雖想聽你說說這兩年在北關的趣事,不過來日方長,抱孫要緊,快去吧。”
又見蘭生光對着泫瑾楓瞪眼,還以爲女兒家不好意思,太后不由笑言,“孩子,這兩年辛苦你了。如今你夫君既然回家來,有什麼委屈事,只管跟他訴苦。你說的藥湯浴場,大可讓他幫忙,比向我這個老婆子求助強。哀家年紀大了,兒子雖孝順,孫子卻隔了代,恐怕聽不進祖母的話。不過,若有人問起,哀家自會站你一邊就是。”
蘭生僵笑,捉了袖邊,隔着一層綢緞,將手放在泫瑾楓掌中。因爲這傢伙,她的一番脣舌算不算白費?
泫瑾楓自然握住袖中那隻手,帶着往門口走了兩步,好像纔想起來的事,回頭對太后道,“皇祖母,武洲太守之女於小姐隨楓兒一同入都,惠公主說是您請她來的。不知您想如何安頓她?可要楓兒送她進宮?”
“丹丫頭到了麼?好極。”太后眉開眼笑,“不必讓她進宮,哀家原想將她安置在玲瓏水榭,但你舅舅那兒人多口雜。既然是隨你來的,那就暫讓她住六皇子府吧。過兩日,哀家會宣她進宮來見,其它時候就請你們夫婦照顧着。”
泫瑾楓道聲是,要繼續走。
“楓兒,於小姐是哀家重要且珍貴的客人。”太后追加一句。
泫瑾楓再回頭,一臉華麗的妖笑,“皇祖母真是,當我妻的面竟這般臊我無節。那位於大小姐是我一路護送的,要有什麼輕慢廢珍不貴的事,您也攔不住。既然平安到了帝都,那就只有一種說法。”
聽他說輕慢廢珍不貴六個字,太后自然沒好氣,“什麼說法?”
“她不合你孫兒的眼。”武洲第一美,太弱。
太后由氣轉笑,“無量壽佛,還好還好,丹丫頭氣質清澈,的確和你身邊那些……明豔嫵媚的女子大不同。”
出了太后那裡,蘭生立刻抽出自己的手。泫瑾楓也不糾纏,任她走前,但她快他就快,她慢他就慢,始終跟在身後。
走到車前,蘭生才停下腳步,側過頭來,好笑望他,“真是躺着也中槍,氣死我了。六殿下那麼會猜,猜猜看爲什麼吧。”她記得他不喜歡在宮裡和自己走太近。
“因爲太后將你歸爲明豔嫵媚的女子。”她這麼笑着又氣乎乎的模樣,顯然不是因爲他帶回一個美人來,“躺着也中槍,是指無辜被連累?”
“我要是明豔嫵媚,就不會被人說成刻薄刁壞,完全受你好色的名聲連累。”越想越上火,憑什麼她就成媚女了,和貞宛婀姬一類?簡直壞她的獨特格調!
“有機會我跟太后說一說,告訴她你不明豔不嫵媚,絕對不是妖女。”泫瑾楓滿眼興味,“我還真好奇,你覺得自己是哪類女子?”
蘭生懶得回答,只道,“不用再和太后說,六殿下已經壞了我一樁事。”
“愛妃沒聽太后另一句實在話。你夫君我既然回家來了,凡事都可找我商量,夫妻之間別那麼客氣。”他在屋外聽了好一會兒,“浴場不是不可爲,只不過最後造福於民的美名由太子殿下擔了,爲夫會很不甘心。”
蘭生倒沒想到這層。
“回家再說。”泫瑾楓看到不遠處有兩個小公公,不禁低聲,“宮裡他人的耳目太多。”
蘭生坐進車裡,不料卻見泫瑾楓也跟進來,正想出聲趕人——
“我徒步入宮,來得早,所以沒遇見幾個人,不過這時辰再步行出宮,怕引起注目。蘭生,讓我搭一程。”到底他也沒有風光回城,那些怕他影響力大的人應該可以鬆口氣。
“罷了。”他以蘭生稱她的時候,有幾分真意。
她就問,“渣玉山糞池底下的明金石是你動得手腳麼?”車外是無果,可放心說話。
泫瑾楓聲音有些啞,靠着車壁的身體漸漸斜滑,“就是防着哪日太子搜山,才故意埋下的。”
蘭生沒在意,接着問道,“八十萬兩黃金已經不在渣玉山了吧?”
“還在……”他徹底躺了,朝她側臥,卻閉起雙眼,“不是讓你猜?”
“猜不着。託金礦的福,不用太子動手,渣玉山讓人挖遍了,螞蟻都沒地方躲。”她開始留意他躺着的姿勢,他一手覆肚的樣子看得她很彆扭。
“螞蟻肯定有躲的地方,所以黃金也有藏的地方。”他的呼吸很慢,彷彿壓抑着,“蘭生,本以爲你話少,上了車我可以一路睡到家,能少丟點人。這麼看來,還是現在就告訴你得好。”
嫌她囉嗦?蘭生抿緊脣。
“我受傷了。”他的手微微擡起,“馬秀那個倒黴蛋,在崖上等時竟遇到太子的人,匆忙把人幹掉之後,不等我信號就爬下來,結果繩子不堪負重斷開,我讓崖壁上的尖石刺了一下。死不了,就是傷口深了些,血流得多了些。”
蘭生心裡一驚,嘴不饒人,“爲何不養好再回來?受了傷還進宮給太后請安,我竟不知你這麼孝順。”原來,不是臉色白皙,而是沒有血色。
“城外沒有好藥,傷好得慢,所以纔回來。城門守將認識我,消息一定很快傳開,而我若不先給太后請安,一不合我從前的性子,二怕自己回府之後便沒力氣動了。再者,馬秀雖然滅了對方的口,但天黑難見,難免留下痕跡,令太子那邊生疑,一旦我的傷讓他們看出來,哪怕毫無根據,都容易聯想到一起。其實,養好傷回來纔是上策,可我……”
“只要你行動如常,即便他們知道有人從渣玉山絕壁上下,斷然不會懷疑到你身上。”蘭生打斷他,“睡吧,其餘的事無須你再擔心,我會處理。”
忽然,車外有人高喊,“前面可是六皇子妃車駕?請問六殿下在否?五殿下有請。”
泫瑾楓睜開雙眼,眸中褐寒。
怕什麼,來什麼。
凌晨三點了,剛寫完,對不住,晚過頭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