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鴻一行人離開營地往北安城方向疾奔,半個時辰後,郝掌櫃在幾個飛鷹堡高手的護送下,悄悄離了營地,兜了個大圈子,往草原深處去尋找旺丹。
悅娘緊跟在蔣鴻身邊,長槍搭在馬背上,解開扣絆放在最趁手處,邊跑邊警惕着四周,雖說沒人安排,可她覺得她一定得護住蔣鴻的安全,說不出爲什麼,她總覺得,要是她沒能護好蔣鴻,哪怕磕着碰着點兒,回頭恬姐兒知道了肯定不高興!
一行人吃喝都在馬上,一天歇不過半個時辰,一路換馬,不過三四天功夫,遠遠就看到了大軍駐地,蔣鴻頭一回勒住繮繩放慢馬速,遠遠盯着大營,臉上的神情沒有放鬆,反倒更凝重了。
離轅門一里來路,一個三十來歲、行商打扮的中年人衝上前幾步,衝悅娘拼命揮手:“王姑娘!王姑娘!我是宋大成!宋大成!”在悅娘反應過來之前,蔣鴻已經將宋大成上下打量了一遍,眼底帶着警惕轉頭看着她,悅娘一拍額頭:“老宋啊!什麼宋大成宋小成的,我就知道你是老宋,誰知道你是什麼宋大成?!這麼急着找我什麼事?”悅娘說話間,已經催馬到宋大成面前,也不下馬,只低頭問道,宋大成將手伸進懷裡,摸了半天才摸出個系的嚴嚴實實的布袋子,解開布袋子還是一層布袋子,在悅娘耐心用盡之前,宋大成總算解到了最後一層,取了只通體完整的竹管,小心翼翼的舉到悅娘面前:“這是十天前收到了,小的尋不到姑娘,只好一直守在這裡,總算見到姑娘了。”
悅娘圓瞪雙眼看着完整的沒有一絲縫隙的竹管,伸手一把抓過,猛咳了幾聲掩飾自己的失態,將竹管小心的遞到另一隻手裡,一邊抖繮繩,一邊擡了擡下擡下巴吩咐宋大成道:“行了,我知道,你趕緊回去吧,這趟辛苦你。”宋大成交了竹管,神情輕鬆之極,撣了撣了衣襟,退到跑邊,又恢復商人本色,先衝悅娘再衝蔣鴻,再衝諸人挨個或長揖或拱手的客氣。
蔣鴻不動聲色的緊盯着悅娘手裡的竹管,悅娘退到蔣鴻身邊,手指用力捏碎竹管,捻開紙卷只看了一眼,就長長舒了口氣,笑逐顏開的將紙卷遞到蔣鴻面前,頭隨之探過來壓低聲音道:“給你的!我就說,我哪有這麼急的事,能用得着這三根雞毛信。”
“三根雞毛信?”蔣鴻聽的愕然,悅娘將燙手的急信轉了手,輕鬆的拍着手解釋道:“這是我們姑娘給起新鮮名字,你看竹管上,是不是刻了三根雞毛?一根是一般着急,二根是二般着急,三根是非常非常着急,我還是頭一回看着三根的,這麼小一點地方,虧他怎麼刻的下?還刻的挺好看。”悅娘轉着手裡剩下的半塊竹塊欣賞着,蔣鴻臉色微變,急忙捻開紙條,只看的眼角微縮,看完一遍又細細看了第二遍,又看了一遍,這才團起紙條扔進嘴裡,慢慢嚼了幾下嚥了,只看的悅娘雙眼圓瞪,這得多難吃啊!虧他還吃的神情自若!
“那個,好吃嗎?不是不是,”悅娘說溜了嘴,急忙糾正:“我是問,好事壞事?”
“好事!”蔣鴻眉梢飛揚,周老夫人、祝氏和四爺鬧翻了,這會兒,還真是沒有比這個再好的消息了!這信兒來的太及時了!
蔣鴻帶着衆人,不緊不慢的進了轅門,沒去長安侯的中軍大帳,先徑直回了自己的帳蓬。
蔣鴻進了自己的帳蓬就沒出來,長安侯擰眉背手站在帳中那幅巨大的地圖前,從背後揮手屏退報信的親衛,祝明銳手扶佩劍,筆直的站在長安侯身後,看着親衛出了帳蓬,低聲建議道:“我去看看吧,他只帶着幾個護衛回來,又施施然就這樣回去歇下了,必定是尋到了大帥,許是領了什麼命令也說不定,我去探探話。”
“你哪能探到他的話。”好一會兒,長安侯才聲音疲憊的應了句,低頭盯着地圖下角那一處金色標註的京城標識,長長嘆了口氣,極顯老態的緩緩轉過身,拖着腳步走到披着虎皮的大扶手椅上坐了,一隻手輕輕拍着椅子扶手,眼神很是茫然的看着帳蓬簾子,好一會兒才接着道:“蔣家人才輩出,這個蔣鴻剛來時我看着還好,沒想到也是個衝動的,到底是年青人。”長安侯又是一聲長嘆,祝明銳眼神微閃,微微垂頭,這樣的評語父親也常用在他身上。
“你去吧,不管他說什麼,你只敷衍,回來告訴我。”好一會兒,長安侯也不看兒子,頭往後靠在椅背上,閉着眼睛吩咐道,祝明銳答應一聲,掂起腳尖出了帳蓬,大步溜星往蔣鴻的帳蓬過去。
聽着兒子的腳步聲走遠了,長安侯緩緩睜開眼睛,頭靠在椅背上仰視着帳蓬頂上細密的象眼格,豔姐兒生了個姐兒,這是她的福氣,也是祝家的福氣。長安侯眼窩發酸,那是他的頭生子,也是他唯一的女兒,當初是自己糊塗了,怎麼能點頭讓她嫁進皇家,嫁給了風口浪尖上的四爺?他從來沒想過讓自己這唯一的女兒擔起家族重任,他只想讓她一輩子過的福氣安康!
長安侯眼裡涌進股熱熱的感覺,忙閉了閉眼睛,壓下這股熱氣,豔姐兒兩歲多就進京承歡在她太婆和翁翁膝下,他記憶中最清楚的,是她剛生下來的可愛模樣,那臉小的還沒有他的巴掌大,他清清楚楚記得她搖搖晃晃剛學會走路時,遠遠看見自己,揚着兩隻小胖手,眼睛瑩亮,笑的如同天底最好看的花兒,含糊不清的高叫着阿爹撲進自己懷裡的樣子,長安侯下意識的雙手往懷裡圈了圈,眼裡滾出一顆顆混濁的淚珠,若不是豔姐兒受了莫大的委屈,她太婆……他深知自己的母親絕非普通的內宅婦人,就是父親,也不見得比母親高出多少,若不是發生了忍無可忍的事情,母親絕對不會和四爺翻了臉……豔姐兒到底受了什麼樣的委屈?她還活着嗎?長安侯心裡痛的如同刀絞,一隻手按着胸口用力咳了幾聲,懷裡那張燙如火炭的密信如淬透了毒的柳葉利刀般刺的手心和心口一起猛痛。
幾乎每一輪的皇位更替都會讓有些人家滅頂,讓有些人家一夜富貴,祝家呢?
祝明銳掀簾進了帳蓬,蔣鴻已經換了身月白長衫,神情悠然的坐在皮褥子上,正用一隻青石小碾碾着塊茶餅,聽到聲音,頭也不擡的招呼道:“坐,這是我收的龍鳳團茶,一共只得了半塊,這茶若放了香料就算糟蹋了,一會兒你細品品。”祝明銳臉上閃過絲驚訝和意外,他總是這樣神神秘秘故弄玄虛,不過他看人看事、猜人猜事的本事確實讓人心服口服。
“不加香料也就算了,好歹得給我加幾勺果碎、芝麻什麼的,不然有什麼喝頭?”祝明銳一邊在蔣鴻對面坐下,一邊笑道,他無論如何欣賞不來蔣鴻那清寡如水的清茶,就是茶湯,也是越香甜越好。
“嗯。”蔣鴻隨意的應了一聲,卻沒理會祝明銳的建議,碾好茶湯掃到茶碗中,提起沸水邊衝邊點動攪拌,不大會兒,幾隻筆畫簡略卻極生動的貓你追我跑的圖案就出現在茶湯表面,蔣鴻將茶碗小心的往祝明銳處推了推,祝明銳欣賞着漸漸模糊的圖案讚歎道:“雁回的分茶之術越來越出神入化了。”
“都是用來消遣的無用之術。”蔣鴻不以爲意的答道,自己沏了杯清茶,舉起來示意祝明銳,兩人安靜的品了碗茶,祝明銳放下茶碗先開口問道:“雁回兄怎麼自己先回來了?孫統領呢?”
“巡查路上正好遇到大帥,”蔣鴻非常坦率:“大帥那兒正少人用,就把孫統領留下了。”
“呃。”蔣鴻的回答完全出科祝明銳的意料,祝明銳一時不知道接什麼纔好,呆了片刻才趕緊問道:“大帥少人用?怎麼會少人用?找到旺丹了?”
“守愚真會說笑,”蔣鴻笑容明淨:“大帥不過帶了幾千人,真遭遇了旺丹,那就不是少人用的事了,不過。”蔣鴻一下子收了臉上的笑容,直盯着祝明銳道:“雖說現在沒遇着,可離遇着也不遠了,我這趟回來,就是要跟侯爺稟報此事,守愚得幫我想想,這事怎麼給侯爺說纔好。”
“啊?”祝明銳又是一怔,隨即反應過來,迎着蔣鴻的目光直視回去問道:“大帥有誘敵離巢之計了?還有幾天?這太冒險了!旺丹狡猾多疑,也算是個會用兵的,萬一……”祝明銳一下子竄起來,一把將蔣鴻拽起來,踢過鞋子讓他穿上,推着他邊往外走邊急道:“事情急到這份上,你還能坐下來點茶喝茶,我知道你這是大將氣度,可這會兒不是講氣度的時候,趕緊跟我尋副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