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節,一大早,林珂和俞瑤芳結伴過來給李恬送了一堆花燈和幾個假面,林珂又指揮着青枝等人將花燈亂七八糟掛了滿院子,說說笑笑吃了午飯,兩人才別了李恬,攜手興奮的奔出去看燈玩耍去了,這是京城的小娘子們一年中最值得興奮、最自由自在的一天一晚。
林珂和俞瑤芳逛到腳軟,尋了家茶坊,也不坐進去,佔了張擺在茶坊廊下的桌子,要了點心湯水,又叫了一個女使兒就坐在邊上點茶,兩個人喝着酸甜的湯水,吃着滴酥泡螺兒和酥甜的冬梨等應季小吃,看着面前經過的如織人流說說笑笑評個不停。
林珂的笑容突然定在臉上,一下子跳起來,一把拉起俞瑤芳道:“快,我看到那個可惡的壞人了!”俞瑤芳被她拉的連趔趄了好幾步,僕從婆子忙付了茶錢,拿了假面提了燈籠,呼拉拉跟在後面奔出去。
“哪個壞人?壞人你不趕緊躲遠些,你跟上去幹什麼?”俞瑤芳總算穩住腳步,一把拉回林珂急道,林珂直視着前方錯着牙道:“就是冷家那個壞貨,敢退恬姐姐親事的那個壞東西!”
“啊?哪個?冷家哪個?冷太太?那是長輩,你可別亂來!”俞瑤芳急勸道。
“不是,是……冷明鬆那個王八蛋!哼,還拉了個小娘子,兩人簡直靠成一個人了,真不要臉!不知羞恥!呃,是他妹妹。”林珂拉着俞瑤芳已經跟的沒隔幾個人,將冷明鬆三個字壓的低低的咬牙切牙不停的罵,俞瑤芳又氣又笑:“你怎麼認識他,別認錯了人,唉,恬兒……她都說了,別再提這事,你又要幫倒忙。”
“他來我家,我隔着屏風偷看過,就是他,沒事,他又不知道咱們是誰,怎麼才能出氣呢?要是恬姐在就好了,她主意最多,對!我去踩他的腳,狠狠的踩,踩斷他的腳骨頭!踩瘸他的腿!你等着。”林珂興奮的甩開俞瑤芳的手就要往前衝,俞瑤芳用力拉回她叫道:“就你這……還認不出來?!你的假面呢?燈籠!”
“對對,把假面給我,還有燈籠!”林珂忙轉頭尋她的假面和燈籠,丫頭婆子忙遞過去,林珂戴好假面,提着燈籠,衝前面拉着妹妹正逛的眼花繚亂的冷松明衝過去。
冷明鬆和妹妹冷暖都是頭一次到京城,哪見過這樣的熱鬧,看哪兒都覺得新奇無比,只覺得眼睛不夠用,林珂從斜刺裡直衝過去,眼睛緊盯着冷明鬆腳上那雙雪白鞋幫、中間起棱的靛藍綢面鞋子,狠狠的一腳踩上去。
她衝的快,眼睛只盯着那鞋子,別的就全顧不上了,手裡的燈籠直直的戳到冷明鬆提的燈籠上,撞的兩隻燈籠騰的一下就燒起來,林珂嚇的抖手大叫,一下子將燈籠扔出老遠,腳下一趔趄,人就要往後仰倒,冷明鬆反應極快,不敢抓林珂的手和胳膊,伸手各抓住林珂一邊斗篷,林珂兜在斗篷裡被他拉了回來。
冷明鬆的兩個小廝腳踩手撲的也算快,兩隻燈籠也燒的只剩幾支漆黑的竹枝了,林珂又羞又惱又氣,紅漲着臉,眼裡汪的都是委屈的淚,惱的一把扯下假面,雙手舉着假面用力往冷明鬆身上連敲。
俞瑤芳急的眼睛紅,衝過去一把拉過林珂就往旁邊跑,冷明鬆直直的看着兩人消失的方向,直到看不見了,才眨了下眼睛,轉頭看了看燒糊的燈籠,又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修長的手指動了動,擡手慢慢撫在被林珂敲過的地方,又往兩人消失的方向看去。
“哥,你沒事吧?”冷暖見哥哥呆站着怔了好半天不動,忙上前拉了拉他問道,冷明鬆一下子回過神來,竟有些手足失措,連連擺手道:“沒,沒事,咱們走吧,那邊熱鬧,去那邊。”冷暖卻指着前面道:“先去那邊再買只燈籠,這京城的貴女真是……好厲害。”
“也不能怪她,一個小娘子,踩了陌生男人的腳,能不急?又差點跌倒,肯定嚇壞了,不能怪她。”冷明鬆一邊和妹妹往前面買燈籠,一邊溫聲替林珂辯解道,冷暖想了想笑道:“那倒是,要是我,這麼撞到人家身上,也得嚇壞了,那小娘子長的真好看。”
“噢?是嗎?我沒留意,真沒留意她長什麼樣。”冷明鬆語調極其肯定,神情卻不怎麼自然,冷暖奇怪的看着他,離那麼近,他居然沒留意人家長什麼樣?
勇國公府園子後面的窄巷子裡衝進來三匹馬,前後各一個小廝,中間一個貴家子弟,頭上戴着一大簇鬧蛾兒,顫巍巍閃着瑩瑩亮光,粉藍閃亮緞面灰鼠裡斗篷隨意的蕩在背後,腰間勒着銷金裹肚,腳上穿着吳綾襪,繡花絲鞋。縱馬進了巷子,左右轉着頭問道:“就這裡?沒走錯吧?”
“爺放心,沒錯,就這裡,小的白天來看過好幾趟,再往前一射多地有個角門,角門裡頭就是李家五娘子的院子!”前頭的小廝殷勤討好的回道。
“嗯,那快走!”
三匹馬奔到角門外,粉藍青年下了馬,理了理襆頭和鬧蛾兒,拉了拉斗篷,撣了撣衣襟,擡起胳膊,氣派十足的將袖子往上略提了提,接過小廝遞過來的描金畫彩的匣子託了,努了努嘴吩咐:“叫門,就說丁七爺過來看望李五娘子了。”
院子裡,悅娘從角門旁的樹上跳下來,拍了拍手,看着穿着斗篷、捧着手爐,冷臉站在樹下的李恬道:“是萊國公丁家那個浪蕩子,怎麼辦?照我說,殺了算了。”悅娘臉上帶着幾分興奮和嚮往,擡起手臂做了個劈刺的動作。
“我記得巷子口有間軍巡鋪屋?從那邊過來要多長時候?”李恬聲音清泠的問道。
“是有間,今天是上元節,馬步軍、殿前三衙和京府衙門都嚴陣以待着呢,有騎尉守着,過來快,幾十息差不多了。”悅娘答道,李恬‘嗯’了一聲吩咐道:“這是條死衚衕,放火燒他們!”
悅娘雙眉挑得幾乎要飛起來:“要燒死他們?”
“燒成什麼樣看他們的造化,你到衚衕對面去放火,再拿上些煙花爆竹點上一起扔下去,銀樺從門縫裡看着,火一起就高喊救火。”李恬神情陰沉的吩咐道,悅娘興奮的兩步躍到旁邊茶水房,順手挑了十來根細木柴,飛快的裹了厚厚一層引火絨,又濃濃沾上燈油,再挑了十幾個鑽天猴小煙花抱上,腳下輕點,悄無聲息的竄到了衚衕對面。
丁七的小廝剛拍了兩下門,悅娘那邊已經點着木柴,連鑽天猴一起,對準丁七就招呼下去了,院子裡,銀樺等人扯着嗓子大叫‘失火啦!救火啊!救命啊!’。
丁七和小廝被這突然暴發出來的火光、鑽天猴尖銳刺耳的嘯鳴聲和失火救火聲嚇的呆若木雞,那三匹馬嚇的更厲害,倒比主人反應快,驚恐的嘶叫着,連竄帶跳掙脫小廝,一匹往巷子深處,兩匹往巷子外放蹄猛衝。
衚衕口軍巡鋪子裡當值的馬步軍和京府衙役們聞聲衝出,衝在前頭的騎尉正迎着兩匹驚馬,兩下衝撞,一時竟把狹小的衚衕口堵得結結實實,後面推着水車的廂軍乾脆停了車,壓起小水龍,將冰涼井水衝着起火處先噴進去,馬步軍和衙役有人制服驚馬,多數人則從縫隙中擠衝過去,提着大小水桶一股腦的往巷子裡潑水,直潑的小小的巷子裡跟下暴雨一般,眨眼功夫就滅了火,也把丁七和兩個小廝淋的水湯湯滴,被幾個衙役扭的腳不連地、頭朝地的拎出來。
悅娘站在樹上,看着渾身滴水,連驚帶嚇的根本說不出話的丁七和兩個小廝被馬步軍和衙役當縱火賊鎖走,悶聲笑的一個跟頭從樹上往李恬這邊跌下來。
李恬已經避到了穿堂下,悅娘幾步躍到穿堂下站定,好整以瑕的拍了拍衣襟,看着李恬道:“也就是一場驚嚇,能管什麼用?”
“若是隻想試探一二,這一場驚嚇就夠了,若不是……以後再說吧,外婆說過,不可不教而誅。”李恬一邊轉身回去,一邊答着悅孃的話,悅娘不以爲然的挑了挑眉梢,她向來是誅而不教。
上元節的燈還沒收完,二太太許氏打發婆子昂然闖進青桐院,要尋李恬借五百兩銀子使使。
“……我們太太說了,一時銀子不湊手,五娘子這裡的銀子白放着也是發黴,先拿五百兩使使,我們太太和二爺都是五娘子長輩,原也該孝敬一二……”
瓔珞只聽的不敢置信,一來這不是她該多嘴的事,二來,她也不知道說什麼纔好,只好轉頭看着端坐在桌前凝神寫字的李恬,婆子見李恬只管氣定神閒的寫字,彷彿沒聽到她的話,忍不住又說了一遍,李恬還是沒理她,慢慢抄好一遍心經,這才放下筆,接過玉葉遞過的帕子淨了手,看着婆子說道:“我這裡沒有現成的銀子,有些銀子存在大夫人那裡,你是跟我過去取一趟呢,還是等我跟大夫人說了給你送過去?”
婆子呆呆的看着李恬,腦子轉不過彎,見李恬起身穿了斗篷,這才扎着手急忙叫道:“我跟五娘子去拿銀子,我們太太現等着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