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銘感覺到風聲的異動,頭也不擡道:“你下次行動最好小心點,這裡是太師府。”
狄非朝窗外看了一眼,關好窗戶,走到諸葛銘身邊坐下,笑道:“放心吧!就太師府那幾個護院,根本不必擔心。”
“你以爲我擔心你被那些護院發現?”諸葛銘嘴角微挑,露出一絲冷笑。
狄非道:“不然?”
“我擔心的是寨主。”諸葛銘道:“讓他知道我私藏你在此,他一定不會放過我們兩個。”
“哈,笑話,”狄非冷笑道:“你家寨主不是想報仇嗎?我這還是幫他呢!”
諸葛銘放下手中棋子,淡淡道:“可惜他還太年輕,冥頑不靈。”
“長老放心,這事如果成了,你就可以回血刃堂,再不用受那個什麼寨主的窩囊氣!”
諸葛銘一笑置之,道:“事情怎樣了?”
“仇麟和褒義已經和皇帝小兒鬧翻了,假若能逼仇麟那老傢伙造反,到時我們就可坐收漁翁之利。假若不能,那莫無聞也絕對難逃一死。既除了皇帝的左右手,激化皇帝和仇麟的矛盾,還能爲長老報仇,何樂而不爲呢?”
諸葛銘點了點頭,問:“你方纔出去,所爲何事?”
狄非輕聲一笑,眼中冷意森然:“如果莫無聞慘死牢中,你說皇甫瓚會有怎樣的反應?”
諸葛銘恍然大悟,捋須而笑。
“好計謀啊!”
諸葛銘臉色大變,狄非驚跳而起:“誰?”
荀未昌一腳將門踹開,抱胸倚着門框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啊!誰都想不到反賊狄非會在褒太師府上。”
諸葛銘面色沉重地站起身道:“寨主,此事與你我無關,切莫插手。”
荀未昌睨着狄非道:“如果我要抓他去見皇帝,你會阻止嗎?”
諸葛銘直勾勾地盯着他,堅定道:“不會。”
狄非錯愕地看向諸葛銘。
諸葛銘施施然道:“你不會抓他去見皇帝。”
“哦?爲何?”荀未昌饒有興趣地看着他。
“因爲他知道你的秘密。”諸葛銘道:“他一見到皇甫瓚,就會將你的身份說出來,到時對誰都沒有好處。”
荀未昌笑容一冷:“是嗎?看來只有死人才能爲我保守這個秘密。”
話音剛落,劍已出手,直逼退面色蒼白的狄非。
“寨主!”諸葛銘挺胸擋住劍鋒,道:“堂主是自己人。”
“笑話!”荀未昌握劍的手毫無退讓之意:“我蒼雲寨何時與殺手組織有瓜葛?再說,他血刃堂也是十王爺的走狗,你休要將我與他們相提並論!”
狄非在諸葛銘身後悄悄防備,聞言冷笑道:“你現在不也只是仇人的走狗?真可笑,我要替你報仇,你反倒要殺我。莫無聞是你的仇人,你反而要救他?蒼雲寨有你這樣的寨主,真是不死也沒用了。”
“堂主!”
諸葛銘警告地低吼一聲,可已經來不及。荀未昌已氣得雙眼發紅,反手推開擋在面前的諸葛銘,揮劍直取狄非的咽喉。
狄非早有準備,拔劍擋住,冷笑道:“怎麼?被我戳中痛處,想殺人滅口?魏常潯,你以爲你救了莫無聞,他會感激你嗎?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知道你混入宮中的目的,他會怎麼對你?”
“我的事,與你何干?!”
看着暴怒的荀未昌,狄非嘆道:“別說爲全寨報仇雪恨了,恐怕你的心裡根本就沒想過要殺莫無聞。魏常潯,你不覺得自己很可悲嗎?”
“堂主,你別再火上澆油了!”諸葛銘一瘸一拐地走上來,拉住荀未昌的手道:“寨主,萬事好商量,你們在此打鬥,讓褒府的人知道,就糟了!”
荀未昌惡狠狠地瞪着狄非,似要將他生吞活剝。
諸葛銘急得低喝道:“寨主!”
荀未昌深吸口氣,緩緩放下劍,恨聲道:“你以爲你的陰謀會得逞嗎?你以爲莫無聞那麼好對付嗎?狄非,你別高興得太早!”說罷,憤然離去。
狄非對着他遠去的背影冷笑:“如果你敢壞我的好事,我就是死,也要拿你陪葬!”
莫默正蜷縮在牆角,面壁思考。忽聽外頭的獄卒喊道:“什麼人?!”接着是慘叫聲和重物落地聲,須臾後就見幾個持血刀的黑衣面具人衝了進來,牢內的犯人立馬躁動起來。
莫默飛快地貼牆站好,瞪着來者,佯裝鎮定道:“你們是什麼人?”
那些人也不說話,帶頭那個一刀將莫默所在牢房的鎖鏈劈開。
莫默皺起眉,他絕對不會自作多情地以爲這些人是來劫獄的。
“是仇麟?還是……血刃堂?”
帶頭的一把將牢門拉開,持着帶血的刀走進來。
一共五人,不知道外面可有接應?莫默捏了捏拳頭,眉頭深鎖,不知道能不能從這幾個人的手中逃走,無論如何,不能死在這裡!
“莫默!!”
聽見皇甫瓚的驚叫,伺候在外的喜樂急忙提燈衝進臥龍宮:“皇上!怎麼了?”
溫暖的燈光驅散黑暗,皇甫瓚呆呆地坐在龍牀之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冷汗佈滿他的額頭,英俊的臉上沒有半點血色。
“皇上,您做惡夢了?”喜樂趕緊在屋內點上燈。
皇甫瓚稍微冷靜了點後,問:“什麼時辰?”
“回皇上,已經二更了。”
皇甫瓚摸了摸仍在狂跳的胸口,臉色越來越難看。
喜樂擔憂地叫了聲:“萬歲爺?”
皇甫瓚猛地掀開被子下牀,面色凝重道:“快!朕要去天牢!”
“皇上三思啊!”喜樂急忙跪地道:“如今這個時辰,皇上怎能去天牢那種污穢之地?奴才知道您擔心莫大人,但您這樣冒冒然去,恐怕會落人口實……”
“少廢話!”皇甫瓚披了件黑色的披風就徑直往外走。
“皇上!”
皇甫瓚在門口停了一下,喜樂以爲他明白過來了,剛鬆了口氣,就見他轉身回牀頭,取下懸掛在上的皇家寶劍,加快步伐朝外走去。
喜樂:“……”
爲了考武狀元,莫默也經歷了一番特訓,武功見長,可惜對方人數上佔優勢,又個個是習慣殺人的殺手。相比起莫默不殺人的“仁慈”,他們所使的,卻是刀刀致命。莫默拼死抵抗了半個小時,就覺得體力漸漸不支,汗水已經溼透了整件囚服,他的呼吸聲大得足以讓整個監牢的人都聽見。
怎麼辦?難道真要死在這個鬼地方了嗎?混蛋……
莫默稍稍分神了一下,就覺背後一陣尖銳的刺痛。
“唔!”莫默悶叫一聲,強撐着扶住牢籠的柵欄站好。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背肯定多了道血口,汗水流進傷口裡,莫默覺得自己還能站得住真是奇蹟。
眼前也已經模糊了,直覺到刀鋒逼近,莫默也已經沒有力氣躲閃了,放棄似的閉上眼,等待死亡到來的那一刻,可預料中的劇痛卻遲遲未至,反而還多了打鬥聲。
莫默半睜開眼,視線已經模糊不清了,只依稀看見一個綠色的身影在眼前晃來晃去。
得救了嗎……
神經一鬆弛,莫默立刻倒地,昏睡過去。
“喂!”荀未昌見他忽然撲倒在地,嚇了一跳,奈何這幾個殺手糾纏得太厲害,無暇分身。荀未昌氣得眼睛發紅,殺氣直衝腦門而出,一個橫踢踹飛面前的人,劍身一掃,劍鋒在其中兩個黑衣人的咽喉處留下一道紅線似的傷痕,那兩個黑衣人哼都來不及,就已經倒地身亡了。
荀未昌趁機撈起地上的莫默,衝出監牢。
等皇甫瓚趕到時,監牢已一片混亂。獄卒的屍首隨處可見,都是一刀致命。皇甫瓚怔怔地看着滿地的血跡,臉色逐漸發白。他不顧隨同而來的西門堅的阻攔,徑直往裡衝。可是關押莫默的牢房內除了躺在地上的兩具黑衣人屍首外,就只剩滿地未凝固的血跡了。
“莫默……”皇甫瓚握劍的手在顫抖。
西門堅暗罵道:混賬東西!讓他保護莫默,他跑哪去了!?
“哈秋!”西門嘉俊揉了揉發癢的鼻頭,繼續在六扇門內尋找情兒的人影。
“該死,到底跑哪去了?要是莫默在這段時間內出什麼差錯,別說皇上了,就是老爹也會扒了我的皮啊!”
在六扇門轉了一圈都沒找到情兒,西門嘉俊苦悶得想撞牆。他還要去通知自家老爹明日有人會劫法場的事呢!這個混賬女人到底死去哪裡了!?
蕭景夜並沒有去六扇門找藍衣六俠,他得到莫默的委託後,就直接自己跟蹤沈邵去了。反正沈邵是攝政王府的人,曾經也是他的手下。他之前已經翻查過沈邵的入府資料,五年前他父母雙亡,進府之後不久被分配到郡主身邊,是個行事低調,沉默寡言的人。
蕭景夜在監視沈邵時發現一件奇怪的事,他幾乎每半個時辰都要經過一次郡主所居住的院落,什麼都不做,就直愣愣地盯着郡主緊閉的房門發呆。
這一次郡主出事,他身爲隨護保護不周,原本是要處死的。不過最後還是郡主替他求了情,他才逃過一死,只受了一百鞭的刑罰。
蕭景夜擡頭看了眼無月無星的夜空,再次偷偷問自己:蕭景夜你究竟在做什麼?!
非但沒有將莫無聞交代他做的事稟告主公,還親自幫他監視沈邵?!現在已經二更了,這個沈邵還在郡主的院落附近徘徊,連累他也不得安寧。
明明可以撒手不管的啊……
蕭景夜藏身於樹上,看着下面走來走去的沈邵,更加煩躁地皺了下眉。
這時,有人走過來跟沈邵說了什麼,沈邵神情微變,吩咐了那人幾句,轉身往外走。蕭景夜抱劍起身,雖有不甘,但還是緊跟着沈邵離開了王府。
王府外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
沈邵皺了下眉,道:“出來。”
片刻後,一個披着大斗篷的人從角落裡走出來。
蕭景夜趴在王府牆頭上,看着那人緩緩擡起頭,當看清那人的臉後,他的瞳孔猛地緊縮,千年不變的冰山臉上難得出現一道裂縫……
莫默覺得自己好像在冰火兩重天裡來來去去,身體一會兒發冷一會兒發熱,難受得厲害了反而有了意識。艱難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模糊的綠色,那片綠色的影子在眼前晃動着,耳邊還能聽見水聲。
“水……”
那綠色的身影又是一晃,然後漸漸靠近,緊接着有杯子湊到自己嘴邊。莫默本能地張開嘴,甘甜的水緩緩流入他的口中,如一縷清泉流過乾涸的田地,莫默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你怎樣?”
誰?誰的聲音?
莫默閉上眼,努力回想着這並不陌生的聲音。有隻手撫上他的額頭,那溫暖的帶着粗糙的觸感,似曾相識,又那麼久遠,彷彿只是來自前世的記憶。
“莫莊……”
荀未昌撫摸着莫默汗溼的頭髮,眸光深沉地盯着他本睜着卻沒有焦距的眼睛。
莫默忽然渾身一顫,腦海中浮現出一張被自己拼命遺忘的臉。
那深刻的五官,那溫柔霸道的眼神。
在月色下,伸手輕彈他眉心時玩世不恭的笑臉。
在竹林裡練劍的身姿……
一切的一切,原本應該已經模糊的記憶,卻在這一刻忽然無比清晰地在自己腦海中不停來回播放。
——這個世界上,只有我魏常潯不要的東西,而沒有我要不到的!
——莫莊,一年之內,我會讓你離不開我!
——莫莊,你似乎還欠我一個解釋……
——我記得你很怕冷,放心,你死了之後,我會幫你好好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冷血冷心!?
——你可曾後悔?
——你對我,可曾有一刻的真心?!
……
荀未昌的眸光漸漸黯然,剛想收回放在他發頂的手,手掌卻忽然被抓住。他驚訝地看向還在迷糊中卻緊抓着他的手的莫默,愕然不已。
“魏常潯……”莫默閉着眼,睫毛輕顫,眼角忽然有淚墜落。
荀未昌瞪大眼,胸腔傳來震動聲,一下又一下……
“魏常潯……”莫默的聲音帶着哭腔:“對不起,對不起……”
“……”
“我不配做你的兄弟,更不配被你喜歡……”
“……”
荀未昌的心臟隨着他說出的每一個字,寸寸緊縮。他慢慢坐回到莫默身邊,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你不是說……你從未後悔過?”
莫默一遍一遍地說着“對不起”,意識模糊間聽見這句話,他想也不想地脫口道:“我從未想過……欺騙你的感情……真的……”
隔了這麼久聽到的答案卻沒有一點變化,原來,這原本就是莫無聞心中真實的答案嗎?
那時候在蒼雲寨,莫默在得知自己喜歡他後,就一直逃避。他也不止一次的當面拒絕過,都是自己過於自負,以爲憑一己之力,可以改變他的想法,直到最後落得遍體鱗傷。
莫默也不止一次提醒過他,不要喜歡他,不要對他好。那時他都以爲這只是他拒絕的方式,他越是如此,自己就越想佔有他,從未想過他的拒絕,只是因爲早已知道結局。
是的,他從未想過欺騙他的感情,也就是,他從未喜歡過他……
荀未昌仰起頭看着白花花的帳頂,低聲笑起來,自嘲的,痛苦的,可悲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嗎?
喜歡上不該喜歡的人,這就是結局嗎?
笑聲逐漸變大,就算仰着脖子,卻也止不住淚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