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風高,星月無光。
軍營裡靜若墳冢。
只偶爾有巡邏的士兵走過單調的腳步聲。
突然,一陣疾風掠過。
士兵甲:“剛纔是不是有人飛過去了?”
士兵乙:“你再打瞌睡我就去報告將軍!”
士兵甲:“我真的好像看見有個黑影掠過去了!”
士兵乙:“那是烏鴉。”
士兵甲:“……”
從一頂帳篷裡急匆匆跑出個穿單衣的士兵,他邊解腰帶邊往隱蔽的地方跑去……等他解決完想回去繼續睡時,自己的脖子突然被人從後面掐住了。
“啊……唔!!”
短促的驚叫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你敢亂叫,我就扭斷你的脖子。”
低沉的聲音帶着殺意和邪氣,士兵嚇得直點頭。
隱隱有月光晃過,只是一瞬,卻讓人看清這是個黑衣蒙面人,一雙好看的眼睛宛如秋星。
“莫莊在哪?”低沉的聲音中暗含急躁。
士兵被掐得直翻白眼,說不出話來。黑衣人慢慢地鬆了手勁,等着他緩過氣來。
士兵貪婪地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道:“我……我不知……”
黑衣人的眼睛微微眯起,殺氣騰騰。
士兵嚇得兩腿直打顫,結結巴巴道:“大大大俠饒命,我我我真真真的不不不知道……”這軍隊至少也有幾千人,他哪會知道誰是莫莊啊!?
莫默“易容”混入山寨的事鮮有人知。除了丁凱和風追月,就只有幾個丁凱的心腹知道,其他人都以爲那個“病貓”副將躲在蜀城休養。至於昨晚裝在麻袋憑空出現的“美人”,雖然當時有人聽見追月大喊“大人”,也有人好像聽見丁凱說他是“莫無聞”,但第二天當所有人看清他的相貌後,都一致認爲自己是聽錯了一一這個人美得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而莫副將……實在是相差太遠了。之後丁凱根據莫默的意思隨便給他編了個京中派來的“監軍”的身份,又給他編了段離奇的經歷,才徹底將所有人糊弄了過去。
“你真不知道?”
士兵無辜地點頭如搗蒜。
“那留你何用?不如現在就殺了!”
“等等!!”
黑衣人的眼底有了冰冷的笑意:“想起來了?”
士兵將眼珠子一閉,隨手一指。黑衣人朝他所指方向望了一眼,眉頭皺得更深,瞳孔黑得任何光亮都照不明。士兵見他半天沒動靜,偷偷睜開一隻眼,卻被他眼中森然的氣息嚇得重新閉上。
“那是你們將軍的營帳吧?你不會是在……騙我吧?”黑衣人的手再次鎖向士兵的咽喉。
士兵欲哭無淚,只能拼命搖頭,我怎麼這麼倒黴啊!?
突然,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黑衣人渾身一震,瞳孔慢慢縮成針眼。
士兵在他的手用力之前,識相地兩眼一翻,軟倒在地。
黑衣人:“……”
一一真巧……我想……你……你的莫莊……現在……應該已經……死在那些……那些士兵的身下了……哈哈哈哈……
一個怨毒的聲音不斷在腦海裡迴旋,黑衣人身手敏捷地躲開巡邏兵,急速掠向主帳。胸腔傳來尖銳的疼痛,他忍不住擡起手按住左胸口。
躲在主帳外,他緩緩抽出腰間的劍,眸中閃爍着越來越凌厲的光。
一道疾風掠過,主帳外的兩個守兵緩緩倒地。
黑衣人看了看倒在腳邊的兩具屍體,面無表情地用劍挑開帳簾,無聲無息地閃了進去。
帳簾垂下,阻隔外頭的光線,也阻隔了室內的殺氣。
昏暗的營帳中,自牀那頭傳來響雷般的打呼聲。
黑衣人持劍,緩緩靠近牀頭。
從輪廓上可以依稀辨析出躺在牀上的只有一個人。
黑衣人劇烈起伏的胸膛,終於慢慢地平復下來。
但很快還沒舒展的眉頭又打成死結,那麼莫莊究竟在哪?
牀上的人忽然翻了個身,黑衣人警覺地往旁邊一閃,隱入陰影。但牀上的人沒有清醒的跡象,咂巴着嘴又睡過去了。
劍,慢慢地擡起,寒光在黑暗中忽閃。
……
丁凱是被一股強大到完全不能忽視的殺氣驚醒的,迷迷糊糊感覺有人進了他的營帳,多年的戎馬生涯讓他在第一時間察覺到危險。他在黑暗中睜開眼,假裝無意識地翻身,想借機看清來人的目的。
但還沒等他看清,劍鋒忽然逼近一一
丁凱大吃一驚,不顧形象地從牀上滾到地上,堪堪躲過那致命的一劍。
黑衣人目光一凜,變換身形,再次揮劍刺來。
丁凱的吼叫打破夜的寧靜:“來人!刺客一一”
夜半三更,軍營大亂。
莫默從營帳中聽見動靜衝出來時,只看見一羣士兵持着火把圍成一個大圈,裡頭有更多的士兵拿着刀嚴陣以待,但吸引他眼球的,顯然是被包圍在圈內打得難分難捨的那一黑一白兩道身影。
高手過招,他甚至連他們的身形都看不清。
“幹!閃開!”一個如虎嘯的聲音傳來。
莫默循聲望去,正是丁凱。只見他打着赤臂,不顧背上血淋淋的劍傷,拿着大刀就要往圈內衝。莫默急忙衝過去攔住他:“你要幹什麼?”
“老子要去報仇!”丁凱的眼睛都是赤紅的,像一頭髮怒的野獸。
莫默對他的怒火視而不見,淡淡地說:“去把刀傷包紮好再說。”
“滾開!老子的傷屁事!?要你在這唧唧歪歪!”
丁凱剛一說完,就感到後背一陣發寒。他下意識地朝處於戰鬥狀態的風追月看去,見他沒空看這邊,才偷偷鬆了口氣。
“我聽見了。”風追月清冷的聲音幽幽傳來。
丁凱:“……”
莫默衝站在後面縮頭縮腦的軍醫使了個眼色,那軍醫趕緊走上來給丁凱處理傷口。
莫默再次把視線投到那黑衣人身上,這個人居然能跟追月打成平手?而且他所使的劍法……怎麼好像有點眼熟?
似乎察覺到他的視線,黑衣人朝這邊看了一眼,莫默下意識地退後半步。
黑衣人肅殺的視線在看見赤腳單衣的莫默後,突然轉爲震驚,很快又化爲驚喜,到最後滿滿的全是柔情。
所有的不安,都在那刻消散。
長時間揪着的心,終於有了着落。
太好了,他還活着……
此刻,他滿心滿眼都被那單薄的身影占據,彷彿全世界只有他在那裡。但下一秒他就被直面刺來的一劍驚醒,伴隨而來的還有追月冷冽不滿的聲音:“你在看哪裡?!”
莫默也怔住了,如果他沒猜錯,這個黑衣人難道是……
風追月感覺到對手此刻無比急躁的心情,好似想盡快擺脫他一般,完全不戀戰。追月眸光微閃,故意賣了個破綻給他,黑衣人來不及多想,一劍刺出,正中下懷。
“哧”地一聲,劍刺入的聲音。
莫默的心忽然不規律地狂跳了起來,雙眼呆滯的看着前方。
“抓起來!”丁凱大吼一聲,就要往裡衝。
莫默猛地像離弦的“箭”一樣竄出,搶在他前面衝了過去,帶起的塵土煙沙全飛到丁凱大張的嘴裡。
丁凱:“……”
風追月見莫默忽然衝過來,大吃一驚,還來不及阻攔,被他刺傷的黑衣人驀地持劍反擊,劍招又快又恨,猝不及防的追月被逼得節節敗退,毫無招架之力。
莫默衝過來也不過是一時衝動,等真的衝進來後卻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於是,在衆目睽睽之下,他又埋頭往回衝。
衆人:“……”
黑衣人擊退追月,足尖一點,朝莫默的方向飛來。長臂一撈,就將沒頭蒼蠅似的莫默摟進懷裡。莫默只覺得腰上一緊,自己不受控制地向後倒去,跌入一個不算陌生的懷抱。
“你……”
一擡頭,嘴脣就被狠狠地吮住了。
莫默呆若木雞,腦海中莫名其妙地飄過一句話:他的面巾呢……
“噹噹噹當!”整齊伐一的兵器落地聲。
衆兵士在午夜的風中化成壯觀的兵馬俑。
丁凱:“……”
追月:“……”
世界靜止了快十分鐘,莫默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頓時整張臉紅得可以直接上演關公。他試圖把腦袋後仰,可魏常潯的手緊緊地扣住他的後腦勺,不讓他退開。
“唔唔……”羞窘外加缺氧,莫默奮力地掙扎起來。
風追月最先從震撼中反應過來,怒道:“快放開他!”如果不看他那張通紅的臉的話,他的這一聲會更具威懾力。
衆士兵這才從石化中恢復過來,個個尷尬地看向丁凱。
丁凱還在凌亂中。
風追月用力踢了他一腳。
丁凱回過神來,見所有人都看着他,黑臉一紅,彆彆扭扭地轉過身去:“大家……轉身吧……”
風追月:“……”
莫默的眼角瞥見那些士兵真的大有一副要跟着丁凱轉身任由他們繼續的趨勢,差點兩眼一翻,氣死過去。
魏常潯親夠了,還意猶未盡地舔了下嘴脣,笑意盈盈地看着紅着臉喘氣的莫默。
莫默被他那一雙蒙上**的眼眸看得心頭亂顫,趕緊伸出雙手推他,手剛按上他的胸膛,魏常潯就悶哼一聲,露出痛苦的表情。
莫默縮回手,掌心傳來粘稠的感覺,他吃驚的發現,自己摸了一手的血!
“餵你……”原本想海扁他的念頭一下子淡了下去。
風追月心裡已經將黑衣人的身份猜了個七七八八,看着莫默和那人這樣旁若無人地“癡纏”,又想到深宮中的皇上,頓時怨氣沖天:“大人!!”
莫默一顫,僵在那裡,不敢去看魏常潯的表情。
追月叫出口後馬上意識到自己的愚蠢,趕緊力挽道:“將軍大人!快將這兩人抓起來!別讓他們逃了!”
丁凱怪異地瞟了他一眼,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恭謙了?居然叫他“將軍大人”?
莫默來不及細想,本能地推了魏常潯一把,壓低聲道:“快走!”
魏常潯眸光一閃,定定地看着他。
莫默急了,背對着追月他們衝他使眼色:“快走啊……”
魏常潯脣角一勾,笑得邪氣惑人:“我是來帶你回去的,怎能一個人走?”說着,強忍着傷口的疼痛,直起身,將莫默拉到身後,正面迎向將他們團團包圍的士兵。
莫默呆呆地望着他毫無防備地背,心裡涌現無數念頭。
風追月皺起眉,莫默的遲疑讓他想撫額嘆息。
丁凱突然神神秘秘地湊過來用手掩着嘴在追月耳邊小聲說:“你是不是也有大事不妙的感覺?”
追月斜眼看他。
丁凱目光閃爍不定地看向藏在魏常潯身後的莫默,壓低聲音說:“我懷疑莫無聞和這個刺客關係匪淺,而這個黑衣人很有可能是蒼雲寨的人。”
風追月面無表情道:“他應該是魏常潯。”
“咦?這名字爲何這般耳熟?”
追月翻了個白眼:“蒼雲寨寨主。”
丁凱的眼睛一下子瞪圓了,怔了半晌,才又驚又怒地說:“這麼說莫無聞其實是他們的人?他是線中線?”
“……我和莫大人是一起的。”
丁凱向後彈去,退了好幾步,定定看着追月,痛心疾首地說:“你也是他們的人!?”
“……”
月色無光。
魏常潯立於包圍之中,鎮定自若。
他一手握劍,一手按着受傷的胸口。
面色略顯蒼白,眼睛卻黑得發亮,猶如防範着敵人的獵豹。
莫默站在他的身後,表情變幻不定。
以魏常潯的智商,沒理由到現在都沒懷疑我的身份啊!可是,如果他懷疑我,又爲何要將自己的背對着我呢?這可是最容易招受攻擊的空門啊!難道他不怕我在他背後捅刀子嗎?
放在身側的拳頭鬆了又緊,緊了又鬆,反反覆覆,如莫默此刻的心情,猶疑不定。
他之所以去蒼雲寨,就是爲了抓眼前這個人,可如今,目標近在咫尺,他卻下不去手。就算他拼命地在心裡催眠自己,暗示自己他是賊而你是兵,你們的關係僅此而已。可內心深處還是有個聲音不斷冒出來:你要傷害的人他喜歡你,雖然他是個男人,但他確實待你很好,他這麼信任你,他甚至爲了你孤身闖軍營,你如何忍心……
另一個聲音又馬上跳出來說:可是我是臥底!
莫默在心裡狠狠地唾棄自己:難道你以爲現在在演《無間道》!?
莫默突然很想不顧一切地說出自己的身份,大不了決裂,然後來一場真正的決鬥,這樣也好過現在進退維谷的煎熬……
擋在身前的身影移動了。
莫默擡頭,卻見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又鬥到一起。他呆呆地看着,神情麻木眼神空洞,好像沒有靈魂的木偶。
突然,站在他身後的一個矮個子士兵提qiang衝了出來,直刺向毫無防備的莫默。
“小心!!”丁凱驚得大叫。
風追月正對着莫默,那不知死活的士兵剛衝出來他就看見了。原本與魏常潯纏鬥的劍毫不遲疑地脫手,直飛向偷襲莫默的傢伙。
劍擊落士兵手中的長qiang的同時,魏常潯一劍刺入風追月的胸膛。
血光染紅了莫默原本呆滯無神的眼,那一劍彷彿刺穿了他的心臟。
“追月一一!!”
莫默過於淒厲的吼叫驚到了魏常潯,他猛地轉身,臉上毫無預警地捱了一拳。莫默因憤怒而扭曲的面孔映入眼中。
他聽見他對他吼:“滾開!”
他眼睜睜地看着他繞過他,撲向被他刺傷的風追月。
他那樣緊張那樣慌亂又是那樣關切地抱着風追月,小心翼翼地用手捂住他流血的傷口,對着身邊的人亂吼:“快叫醫生!快啊!!”
魏常潯呆呆地看着這一切,捱揍大臉上火辣辣的疼。胸口上的傷,不斷地滲出血來,觸目驚心。
可那個本該和他站在一起的人,卻至始至終都不曾回頭看他一眼。
他的眼裡,只有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