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待衆人散去,小云便用手巾蘸了熱水爲柱子拭去嘴角的血跡,因爲刺痛,柱子咧嘴強忍着。
“媽的混賬王八蛋,有錢人沒一個好東西,仗着有幾個臭錢,哼!下次他要是敢再欺負你,看我打不死他!嘶……哎喲!”
小云連忙放輕手勁,小心翼翼的。“我欠你的,柱子哥。”小云含淚擦拭着。
“嗨,親兄弟,說什麼欠不欠的。”
這一說,小云的淚珠更加不爭氣的撲簌簌滾落下來。
“嘿,剛纔那大陣仗你都沒哭,怎麼現在這金豆子倒不值錢了?男人!還哭,不嫌害臊阿!”
“你還說!”小云被柱子逗得破涕爲笑,輕捶了一拳在他肩上。
“哎呀!哎呀!”柱子大叫起來。
怎麼會湊巧打在傷處?“你……你沒事吧?我不是故意的……”小云嚇得連忙問道。
柱子見他當真,“撲哧”笑了出來,“你呀,還是這麼好騙。”
原來是假的,小云作勢又要打他。柱子忙擋住:“哎!好了!好了!別逗了!快睡覺吧。”
此時已經是後半夜,只躺了一會兒天邊就泛起了清白色。
早上,正在洗漱。柱子盯着小云看。
“小云,你臉色不好啊。”
小云低頭無語。
“昨天那一鬧,你也夠受的。還好,反正今天還有一天戲,趕明兒咱就走了。”柱子寬慰道。
沉默些許。小云擡頭望着柱子:“我想回北平。”
柱子一愣,旋即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咱們是跟戲班簽了契約的,得跟着戲班子走,聽說下一站是上海,到時候我帶你到十里洋場好好逛逛。”
小云再一次沉默。再也無語。
在別人練功的時候,小云卻毫無心情,兀自沿着遊廊漫無目的走下去,只奇怪這遊廊也似人的心情,曲曲折折,沒個盡頭。
不期然,面前出現了他。
依舊目光凜然。
“你還好吧?”季震鳴向小云走近。
“我沒事。謝謝季少爺關心。”小云低頭作答,不願碰觸那粼粼的目光。
“在你眼裡,我和那些紈絝子弟是一樣的嗎?”季震鳴似乎被小云的冷淡刺傷。
“當然不是,您怎麼會……怎麼會這麼想?”小云急忙解釋,下意識的擡起頭。
兩人四目相對,相對卻無言。
季震鳴走近,手撫上清秀的臉龐,同樣的動作,只有他纔不會令自己感到厭惡,相反卻有幾分溫情。
“還未完全消腫呢。”他輕語。
臉上的紅痕是昨晚替柱子受的那一下。
“你……受委屈了。”
小云緊抿嘴脣,吞嚥着淚水。
良久小云輕嘆一聲:“您跟我講過,走江湖受委屈是難免,可難道我們就天生應該被人欺凌的嗎?您叫我該如何放寬心?”
季震鳴盯着小云看了好一會兒。
“昨晚我若是能早些趕來,或許就不會……總之……”他欲言又止。
手指輕柔的撫過臉頰,抹去一滴淚。
不知覺間,他已經握住那瘦削的雙肩,緩緩將小云圍在他有力的臂彎中。寬闊溫暖的懷抱令小云幾日來疲憊不堪的身心暫時得以歇息。小云把自己的頭靠在他堅實的肩上,淚打溼了絲綢的衣衫。
真想就此這樣下去,就算是夢,也不願它醒。然而夢幻終究易碎,偏偏就是這樣容易被驚擾。
吳湘琴不知何時站在不遠處,寒慘的眼神冷得足以殺人。
小云慌忙逃脫季震鳴的懷抱,季震鳴自己卻有些不明所以,因而仍不肯放手。
“季少爺,我……我得回去了……”小云低着頭。
他淺笑着,平日冷峻威嚴的目光此時卻變得無比溫柔。
“以後沒旁人的時候就喚我的名字,震鳴,季震鳴。嗯?”
小云連連點頭,卻越發不敢看他的眼神。
季震鳴卻不肯罷休,捏住小云的下巴,令他不得不仰頭望着自己。
霎那間,小云覺得自己已經完全跌進了他的眼波中,再沒有屬於自己的意識,在漩渦中不斷的下沉……下沉……只覺得窒息,小云雙手拼命的向上伸,盼望有人拉他上去。
救我……誰來救救我……
冥冥中迴旋着聲嘶力竭的聲音。
季震鳴俯下臉,小云幾乎已經感到他滾熱的氣息撲面而來。
脣與脣相碰的一瞬,小云反射性的跳開,臉龐已經火燒火燎。
季震鳴微笑着:“我不會勉強你,我會等到你願意接受我的時候。”
小云再不敢說什麼,忙疾步逃開。轉眼再看,吳湘琴已經不見了蹤影。
是夜,當最後一齣戲唱完,終究到了曲終人散的時候。
自後臺掀簾觀望,只見空空如也的戲臺,賓客散去後留下的滿地狼藉,只有幾個粗使用人在默默的打掃着。
明天就要離開了,小云輕輕嘆了口氣,這幾日怎的像數年時間,如此漫長,卻又教人悵然若失。正在胡思亂想,小六子跑來喊小云,說是班主們和幾位角兒被傳去給常家的老爺夫人請安,讓他也趕快去。
待小云趕到時,班主們與衆人都已在佇立等候了,小云忙跑過去,站到柱子身邊。又等了半晌功夫,才見常老爺和夫人由丫鬟僕從簇擁着出來。他們與兩位班主說了些客套話,便叫管家向戲班的衆人分發紅包。
小云雖聽不太懂得他們說的那些文鄒鄒的話,卻大致明白他們是在讚賞戲唱得好。
看來那一晚的風波並未傳入常老爺的耳朵裡。
翌日,大夥收拾東西離開了常府。
踏出常府大門的那一刻,感覺就像出籠的鳥兒似的,小云深深吸一口氣,舒心的笑着,只是笑顏之後還有隱隱的惆悵。
只因爲走的那天,他沒有出現。
滿心以爲新的生活即將開始,誰知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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