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強撐起身子望過去,只見兩個人被一衆手下押了進來。
吳湘琴!蔣天龍!小云的心登時如墜冰窖。
兩人一進屋,就看見死狀猙獰可怖的常玉德。蔣天龍兩腿一軟就跪在了地上。
“季少爺……季少爺……饒命啊!饒命……”
而吳湘琴卻依舊是那張凜然的冷麪孔,即使是此時此地此景,他也依舊高傲的仰着頭,保持着他所謂名旦的風度。
季震鳴看着吳湘琴的表情變得捉摸不定。
“季震鳴!你要怎樣報仇請儘管來吧!”吳湘琴冷笑着。
“吳湘琴,沒想到你竟變成這樣蛇蠍心腸的人……”季震鳴的語氣中卻聽不出絲毫仇恨。
吳湘琴又是一聲冷笑:“我蛇蠍心腸?哼!那也是拜你所賜!季震鳴……你纔是最該死的人!”吳湘琴忽然眼峰一轉,直勾勾的瞪着小云,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小云……你真夠本事……失去了清白的身子……還能把他的心牢牢鎖在身邊……甚至能讓他爲了你而大開殺戒!你很有手段……骨子裡根本就是個勾引男人的賤貨!”
話音剛落,吳湘琴就被季震鳴一巴掌摑倒在地,半晌沒有動靜。
那幾個人押着蔣天龍,似乎很是厭煩他的鬼哭狼嚎,便對季震鳴說道:“先把這小子解決了吧,吵得狠!”
季震鳴連眼皮都沒有擡,只慢悠悠的說道:“他不是喜歡錢嗎?給他的嘴裡塞滿鈔票,廢掉他吃飯的傢伙!”
蔣天龍嚇的魂飛魄散,殺豬似的嚎叫起來:“季少爺……饒了我吧!饒了我吧!小云……饒我一命吧……小云……救命啊……”
小云望着臉色慘白的蔣天龍,他也曾經這樣撕心裂肺的向蔣天龍求救……蔣大哥……救救我……小云微微皺起了眉,不願再去回想。
小云艱難的揚起頭對季震鳴說道:“震鳴……不要再殺人了!放過他們吧!已經死了一個常玉德,不要再殺人了……”
季震鳴卻不作聲,一揮手,幾個人將蔣天龍按倒在地,用力掰開他的嘴,往裡面塞了一把又一把的鈔票,直至將他噎得眼白上翻。
接下來,是要廢掉他吃飯的傢伙,他靠什麼吃飯,一個大武生,靠的就是拳腳功夫。
幾個人把蔣天龍按在地上,把他的雙腿墊在門檻上……小云意識到他們要做什麼,但是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像季震鳴一樣無動於衷。
“震鳴!求求你……讓他們住手!不要……我求你了!”小云抓着季震鳴的衣袖苦苦哀求道。
季震鳴還是不作聲,只是遞了個眼色。一個手下便高高地舉起鐵棍,用力掄下去……一聲清脆的骨頭斷裂的聲音,“嘎拉拉”,小云聽得渾身汗毛倒豎,別過臉不敢去看,不敢看蔣天龍發不出聲音的猙獰的臉,更不敢看已經彎折變形的雙腿,小云自覺呼吸越發的急促,他渾身顫抖着,額頭上冒出了一層冷汗。
此時吳湘琴緩緩的從地上爬起身來,臉頰紅腫,嘴角淌着血,蜿蜿蜒蜒染紅了衣服的前襟。
眼前便是蔣天龍的慘狀,吳湘琴呆呆的看了半晌,忽然陰森森的笑起來:“哼……季震鳴……接下來就該輪到我了吧?你要怎樣處置我啊?是潑鏹水?還是灌啞藥?讓我一輩子都唱不了戲……”
季震鳴仍然不作聲,冷冷的看着吳湘琴在那裡一會兒笑,一會兒哭。
小云已經快要被房間裡的血腥味窒息了,他渾身發抖的拽住季震鳴的衣服,拼命搖晃:“震鳴……我求你了……不要再殺人了……不要……”
季震鳴低下頭看着小云,臉上終於露出一點爲難的神色。
然而讓所有的人始料不及,吳湘琴,一個弱不禁風的小旦,竟趁季震鳴分神的時候猛地躍起,一把勒住小云的脖子,手裡不知何時攥着一把精小的匕首,鋒利的刀刃抵着小云的咽喉。
他挾持了小云,一步步後退。
季震鳴怒目圓睜,不敢貿然相救,但又不甘心的步步緊逼,伺機要奪回他的人。
吳湘琴緊咬着牙,牢牢將小云桎梏在手臂中。此時的小云從方纔的驚慌中回過神,他默不作聲,眼神中乞求着季震鳴的饒恕,請他饒恕身後這個曾害過自己的仇人。
“吳湘琴,這沒用的,你以爲你可以逃的出去嗎?”季震鳴警告着。
吳湘琴冷笑道:“哼,我壓根就沒打算活着出去!今天我就要和你的愛人同歸於盡!玉石俱焚……哈哈哈哈……”說着吳湘琴猛地揚起匕首,向小云的喉嚨刺去……
或許就這樣死了也好……小云閉上雙眼……嘴角牽出一絲絲的笑意……
耳邊一聲巨響,小云猛然睜開了眼睛,與此同時一雙有力的手臂拉住小云狠狠將他攬在懷裡。小云扭轉頭定睛看去……
匕首早已打落在地上,鮮血如同一條紅色的蛇,在地面的低窪處蜿蜒爬行。
吳湘琴的手被槍打傷,然而他卻像感覺不到疼痛似的,呆呆的坐在地上,良久他緩緩擡起頭,看着緊緊摟着小云的季震鳴,眼中慢慢的浸滿淚水,他突然發出了淒厲的哀號。
“……爲什麼……爲什麼?他……他已經不是清白之身……你爲什麼還是愛他?當初你是怎麼對待我的?我失了身你就拋棄我!這是爲什麼?”
季震鳴沉默了許久,終於開口:“你想知道爲什麼?那好,就算死我也要你做個明白鬼。”季震鳴緊緊盯着吳湘琴沁滿淚水的雙眼。“我從來都沒有愛過你!所以不管你失身與否,我對你都談不上拋棄不拋棄……而今……”季震鳴說着低下頭滿懷愛意的撫着小云的臉:“我愛小云,他的身子雖然被玷污……然而他的心卻如蓮花般出淤泥而不染,這就是我愛他的理由!自始至終都只是你一個人在自作多情!你聽清楚了嗎?”
季震鳴這一番話,小云聽得呆了,吳湘琴卻聽得肝膽俱碎。
許久,吳湘琴忽然仰天長笑,慢慢的笑聲漸成哭聲。“吳湘琴……吳湘琴……原來你的一片心意竟是自作多情四個字便了結了……你……你這癡人……枉來這世上爲人……”
一聲尖厲的呼號之後,吳湘琴猛地舉起匕首,狠狠地朝着自己的心窩紮了下去,血……殷紅的血……立刻噴涌而出……
近處的兩個人來不及閃躲,竟被濺了一頭一身的血腥,小云眼望着轟然倒下的吳湘琴,又一個鮮活的人,就這樣喪掉了性命,小云呆呆的凝視着緩緩變涼的身體,只覺得一股熱流自心口處直往上涌,堵在喉嚨口,一股甜腥的味道,衝口而出……
“小云!小云……”
昏厥之前,小云只聽到季震鳴急促的呼喊,眼前一黑,便失去了全部意識。
待小云醒來的時候,自己已經置身柔軟舒適的牀上。季震鳴照樣是守在他身邊。
“你怎麼樣?”季震鳴關切地俯下身看着他,卻驚覺小云眼中那無盡的惶恐,好像是看着一個魔鬼似的看着他。
季震鳴嘆了口氣:“你先歇着吧,想吃東西的話就叫我。”說完季震鳴轉身走出了房間。小云無力的癱軟在牀上,緊緊地抓着緞被,卻仍止不住的渾身顫抖,他的眼前不斷的出現那幾個人猙獰可怖的臉,常玉德的額頭上綻開的血洞,猩紅的血漿模糊了眉目;蔣天龍那一雙已經彎折變形筋骨寸斷的腿;而吳湘琴那如泉涌般的鮮血更是撲面而來……
永世也無法忘記吳湘琴那一雙如水的眸子,在最後一刻飽含着無盡的絕望,他用盡生命所愛的男人竟從未愛過他……一片心意竟是自作多情四個字便了結……
小云緩緩的將自己的身體全部縮進被子裡,猶如藏身在殼中的蝸牛,自此再不出來。
他怕……他害怕看到季震鳴……那個男人兩手沾滿了鮮血卻還在微笑着……他前所未有的恐懼那個男人……那是個可怕的男人……有着他所不知的一面……
“小云,喝點粥吧!很可口啊!”季震鳴端着碗,耐心的勸道。這幾天小云不吃不喝,季震鳴每天都囑咐廚房變着花樣做飯,還自己親自喂到小云的嘴邊,然而小云仍舊是什麼也吃不下,勉強嚥下去便很快全部嘔出來。腦海中總是浮現滿地鮮血的情景,自然吃不下,飯菜只得擱在一邊看着慢慢變涼。
看着小云一日日憔悴消瘦下去,季震鳴心急如焚,請遍了名醫還是不見起效。
“小云……對不起……”季震鳴見小云仍是癡癡的樣子,心痛而無奈的放下碗筷。“我……我以爲……可以解開你的心結……沒想到……你告訴我,你要怎樣才肯好起來?不管是什麼我都答應你!”
片刻寂靜之後,小云暗淡的雙眸中緩緩的閃現出光芒,他擡頭望着季震鳴:“你真的什麼都能答應我?”
見小云終於開口說話,季震鳴喜出望外,忙摟住小云的肩膀。“是啊,你說出來!只要是我能辦到的!”
小云沉默片刻,終於說出了壓抑心底很久的願望:“我……想回北平去!”
季震鳴一愣,他盯着小云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方纔輕輕笑着說:“漢口這裡不好嗎?有我陪着你,等你好了我帶你到處遊玩遊玩……”
小云眼中的光芒漸漸暗淡下來,重又低下頭失神的看着牆角。
季震鳴見狀,嘆了口氣,“好吧!等我把這邊的生意處理好,就陪你回北平,行嗎?”
小云扭頭看着他:“我……我要一個人回去……”
此言一出,季震鳴的臉立刻變了顏色,但是轉而他好像怕自己的樣子嚇到小云,忙又勉強露出溫柔的笑容:“爲什麼要一個人回去呢?你怕我放不下生意?沒關係!頂多再多等幾天,等我處理好了生意的事情就……”
小云輕輕搖頭打斷了季震鳴的話,仍舊固執的說:“……我……一個人回去……”
季震鳴終於看出了小云的心思,他的眼神變得越來越冷,彷彿要把眼前的一切凍結成冰雪。他猛地站了起來,聲音低沉的說:“小云……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想回北平!想永遠的離開漢口,離開我!對嗎?”
小云緩緩擡起頭望着季震鳴,眼前的人臉色鐵青,可小云卻沒有一絲慌張,他定定的看了季震鳴一會兒,然後點點頭,只是輕輕的點一點頭,季震鳴的怒火就立刻被熊熊點燃,燒得他五內如焚。
失去理智的季震鳴不管小云身體的虛弱,瘋了似的撲上去,抓住小云的肩膀像拎一隻小貓似的把小云從牀上拎了起來,雙手巨大的力量幾乎要捏碎筋骨似的。小云痛苦的皺起眉頭,臉色變得越發的蒼白。
“爲什麼?爲什麼要離開我?”季震鳴的鼻子貼着小云的鼻子,過近的距離使得他英俊的臉在小云眼裡變得扭曲而猙獰。“我所作的一切都是爲了你!我對你那麼好你怎麼能想到要離開我!”
小云被他搖晃的頭暈腦漲,痛苦不堪。季震鳴嚷嚷了一通,有些累了似的喘着粗氣,隨即他把小云狠狠扔在牀上,聲音冷若冰霜,一字一句的說道:“你是我的人!永遠都是!你休想離開我!你就是上天入地,我也照樣把你找出來!你永遠也逃不開!”
說罷季震鳴理了理掉落到前額的頭髮,又恢復他翩翩君子的風範,轉身走出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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