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燁在家躺了兩天一夜。繼續回事務所上班。日子看似過得很平靜,每天早晨按時起牀,自己給自己做早飯,有時候是冰箱裡的鮮奶麪包,切開來放到微波爐里加熱,倒一杯牛奶,匆匆倒進胃裡;有時候起得早了,就煮一個雞蛋,直接從熱水裡撈出,蛋殼特別難剝,到最後,就是蛋黃上粘了點白,他一口生生地嚥下去。上次打掃屋子的保潔工不錯,他請她一週來兩次,這樣,家裡能保證清潔、衣服也有人洗了。現在的日子好象算正常,但和陶濤在家時比,只能叫湊合,可又有什麼辦法。
週五,他去部隊大院看季萌茵。季萌茵那本書寫到關鍵處,做飯的時間都擠不出來。他在客廳裡看了半小時的報紙。給她倒了杯茶,便走了。下次再去,她告訴他,軍區安排她近期去海南療養,她同意了,從時間上看,春節不在青臺過了。他笑笑,此時的海南,陽光溫曖,百花常豔,他讓她玩得開心點。“我會安排好自己的生活,希望你也能。”季萌茵說。他揚揚眉,不知該說什麼好。他在事務所呆的時間越來越多,再不會把工作帶回家裡。家,純粹是睡覺的地方。但呆在事務所也煩悶,職員裡大部分都有家有室,臨近春節,工作之餘,掛在嘴邊的就是在哪吃年夜飯,給兩邊的老人買什麼年禮,老婆怎樣,孩子怎樣。
就連鄒秘書這樣的單身漢,也跑來向他這個過來人請教,給女朋友的春節禮物,是送衣服好,還是送首飾更有意義。與此一比,更顯他的形隻影單。這個春節。他什麼也不要操心。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同事看他總在事務所呆着,調侃道:“華律師,你這樣拼命工作,太太沒意見嗎?”他聳聳肩,抿嘴淺笑。和陶濤離婚的事,他沒和任何人提。不知是心裡不願承認,還是他認爲沒有必要。他更多的覺得這一切象他做了個夢,有時候夜裡醒來,一翻身,手摸到身邊空蕩蕩的牀鋪,有好一會回不了神。
還有一次,天亮了,他醒了卻沒睜開眼,聽到客廳裡有動靜,下意識地問道:“小濤,幾點了?”沒有人應答。起來後,才發現睡覺前忘了關陽臺的窗子,夜裡起了風,吹進一室的寒冷。上電梯時,遇到在酒店做大堂經理的鄰居。笑盈盈地說:“好些日子沒碰到陶濤了,工作很忙嗎?有家手機公司在我們酒店開展銷會,讓她過去瞧瞧,有些展品還沒向市場發行呢!”他摸着鑰匙點頭道謝,走出電梯,沒有開門,就倚在樓梯上,掏出煙,慢慢地吸着。陶濤和他沒有一點聯繫,明明在同一個城市,兩人也沒偶遇過。
他想主動給她打電話問候一下,十一個數字按出來,又一個個刪去,他和她說什麼呢?春節前的最後一個雙週休,他加班到半夜纔回來,睡得迷迷糊糊,聽到手機響,眼倏地睜開,欣喜地拿過手機,一看,心一沉,是張弘。“還在睡?”這是兩人在潮園不歡而散之後,張弘第一次給他打電話,不象往前那樣嘻嘻哈哈的,用詞酌句小心翼翼。“昨晚加班了。”他閉上眼,躺在牀背上。“都很久沒聚了,別人送了我一瓶好酒,晚上一起吃個飯,地點隨你挑。”“我不想動。
”他揉揉額頭。他現在對什麼都沒興趣。非要他出席的應酬,纔會去打個照面。“是不是今天不方便?那我們改個日期,華燁,還在和我生氣?”“不是,也沒什麼不方便的。”“那我幫你向小嫂子請假?”“不要……”他脫口叫道,心裡面突然涌出一股悲涼。以後,他想和誰見面、想什麼時候回家、想和誰發郵件打電話、想喝多少酒、衣服想怎麼搭配、頭髮什麼時候理……都不需要在意另一個人的態度了,也不要絞盡腦汁地編什麼理由了。自古以來,男人是強大的,女人是弱小的。
一個大男人被一個小女人管得死死的,總被其他男人取笑。可是,許多男人甘之如飴被束縛着。其實,被束縛,被管制,就是你在享受另一個人對你的緊張、在意、體貼、珍愛。再沒人束縛他、管制他了。他是自由的,他什麼時間什麼地點都很方便。他咀嚼着口中的苦澀,“去彩虹酒吧,把大家都約了。”張弘象是猶豫了一下,才應道:“彩虹酒吧前一陣停業了,這兩天也不知有沒開。沒事,我給經藝打一電話,不營業就借我們用一晚。”他很詫異,“好端端的怎麼停業了?”張弘嘆氣。
“沐歌沒和你提?”“沒有。”“唉,不知爲了啥事,子桓和經藝吵起來,把酒吧給砸得一塌糊塗,不慎碰傷了一個顧客,那人不是等閒之輩,叫了幾個人來對打,後來警方都出動了。警方讓停業調查。雜七雜八的事,我們見了面再細聊。晚上肯定來嗎?”“嗯,我會去。”華燁睡到中午才起了牀,給自己煮了一碗麪。調湯時,把醋當成醬油,一入口酸得直咧嘴,結果沒吃成,只好喝了點牛奶應付。衝杯子時,鐘點工來了,今天是她徹底打掃屋子的日子,還帶了個幫工。
華燁煩她問這問那,打個招呼,忙出門了。聚會還早,他開了車在街上轉圈。轉來轉去,車象有了意識,不知怎麼就轉到了桂林路上。陽光很好,風是細細的,海浪是溫柔的。氣溫仍然很低,可卻讓人感覺不如前幾天那麼冷了。桂林路上行走的人很多,經過的車放慢了速度,儘量不按喇叭驚着行人。華燁把車停在一家別墅的院外,院子裡種了一排冬青樹,樹長得很高,枝繁葉茂,正好可以擋着他的車,而他卻能從這個角度,清晰地看到陶家別墅。他是真受不了陶江海那股子暴發戶的俗氣,還有陶媽媽象個不名貴的琉璃,卻要別人小小翼翼地呵護着,不知這樣的兩個人,怎麼會生出個可愛俏麗的陶濤?但這樣的情緒他從沒外露,他待他們非常禮貌,但絕不親熱。
不到迫不得已,他從不來陶家。每一次來,他都把這當作是一個必須完成的任務。呆在陶家,流逝的每一秒,他都覺得象是在煎熬。今天,他想煎熬一下都沒機會了。陶家的院中停着兩輛車,廚房的窗子開着,不時有熱氣飄出來。裡面人影簇簇,嘩地一下,是幾個女人不約而同的笑聲。接着,她看到了陶濤,心一下砰砰直跳。陶家面朝大海的露臺上也放了兩隻躺椅,和聽海閣陽臺上的一模一樣。陶濤背對着他坐着,手裡拿着本書,他看不見她的表情。她象是看得很認真,頭也不擡,過了一會,從屋裡走出一個人,是葉少寧,他託了個盤子,盤子裡裝着什麼食物,他推推她的肩。
陶濤仍然沒有擡頭,葉少寧坐了下來,從盤裡子捏出一塊湊到她嘴邊,她搖頭,他堅持地舉着,她無奈咬了一下,還有一半,塞進了葉少寧的嘴巴里。華燁的眼裡都快噴出火來了,手不自覺地攥成了拳,爾後,他又緩緩地將手指伸開。他還有什麼資格生氣?陶濤已經不是他的妻子了。這個場景不意外,當陶濤恢復自由之身,暗戀她的葉少寧怎麼會再次錯過她呢?沒有他,陶家依然熱鬧,陶濤依然有人關愛。“這誰呀,不是跑錯地了吧?”有人輕敲車窗,他扭過頭,看到是陶家的保姆阿姨,手裡提着個超市購物袋,露出一大堆食材,對着他似笑非笑。
他有些窘迫的下車,點點頭。“這大好的天,不去陪你的新相好,到這幹嗎?你別說話,瞧不起我家小濤,當時別娶呀,又沒人逼你。你到好,不到半年就變心了。平時瞧你人模人樣,還替人家打官司,以爲真的是正人君子,原來是隻披着人皮的狼。”阿姨瞪大眼,吐詞非常利索。華燁摸摸鼻子,瞧着已有幾人因爲阿姨的音量朝他看過來,“我有事先走了。”他轉身上車。“我告訴你,別以爲少了你,小濤就沒人要,哼,陶總和太太已經請人幫小濤介紹了,怎麼也得嫁個比你強十倍、百倍的。
你這樣的花心男人,能拋棄一個,就能拋棄第二個,以後不會有好下場的。你走,別讓我再看到你,不然我看一次罵一次。”阿姨很兇悍地踹了車門一腳。這個阿姨以前是很尊敬華燁的,被她這樣罵,他不會計較,可是心裡面真的很難受。他黯然地掃了一眼陶家別墅,談不上是落荒而逃,但走得真是有點灰溜溜,華燁不禁苦笑。阿姨還嫌罵得不帶勁,一路上嘀嘀咕咕到家。今天陶媽**麻友們來陶家打麻將,陶媽媽當看客。自然要留人家吃飯,家裡菜不多,她去超市又補了點,想不到回來的路上,居然看到華燁,氣不打一處來。
嘟着個臉進屋,看幾個人玩得正歡,咽咽口水,算了,啥也不說,免得掃了大家的興。扭頭朝院中看了看,陶濤在看書,輕輕嘆了口氣。陶濤雖然還是和從前一樣,在爸媽面前有說有笑,可是半個月瘦了十斤的樣子,讓誰看着都心疼。這孩子挺乖挺懂事,憑什麼要被這樣折磨呢?阿姨眼睛脹脹的,進廚房忙去了。麻將桌上,葉媽媽又贏了牌,笑得嘴都合不攏。坐在她下家的一位麻友笑道:“葉媽媽手氣真好,這幾天,天天贏。”“這些算什麼,要是少寧過年給我帶個媳婦回家,那我纔是真的開心。
”“這有什麼難的?少寧有才有貌,工作又好,自己有房有車,想找什麼樣的沒有,怕是他太挑了吧!或者心裡面有人?”麻友意味深長地朝露臺瞟了瞟。“哪有挑,可能是緣份沒到,這事急也急不來,不說了,繼續打牌。”葉媽媽嘩啦啦地洗着牌,麻利地疊起。一邊微笑着的陶媽媽閉了閉眼,說道:“少寧這孩子,我打小就很喜歡。我一直都說,誰家找了他做女婿,睡着也要笑醒。”葉媽媽手一抖,牌“啪”地一下掉到了桌子下面,“呵呵,是嗎?”她訥訥地衝陶媽媽笑着,彎身撿起牌。
“當然,我羨慕你生了這麼個好兒子。”陶媽媽笑得更溫和了。葉媽媽卻突地打了個冷戰。“看什麼書呢?”葉少寧把盤子擱在桌沿上,探過身。“張受玲的《傾城之戀》,看過嗎?”陶濤甩了下長髮,陽光有些刺眼,她閉了一會,才擡起頭。“小女人看的書,我纔不看。唉,不知影城現在放什麼片子,好久沒看電影了。”葉少寧把手枕在頭下,向後躺去,嘴角溢滿溫柔。“不管什麼片子,和你看電影都是一個噩夢。”陶濤翻了個白眼。“什麼意思?”“不記得上次看《花木蘭》?”“真是小心眼,那麼遠的事還記着。
小濤,這樣呆着,你不悶嗎?你都快象我媽那樣,提早進入老年期。”“你嫌悶就走呀,又沒人留你。”陶濤低頭翻了一張書頁。葉少寧撇嘴,“你就巴不得我走,這麼不待見我?”“不是,這麼美好的時光,你該去約個會什麼的,幹嗎要和中老年婦女泡一起?”葉少寧咕噥一句,“這不正約着嗎?”只是音量太小,陶濤沒聽着。“小濤,手要響了。”陶媽媽在屋子裡叫了聲。“我接電話去。”陶濤把書扣在椅中,跳起身進了屋。“就知道是寫情呀愛的,”葉少寧拿過書,把陶濤看的那頁折了一下,隨手翻着,直皺眉,“難看死了。
”眼前突然一黑,他把書挪開,發現葉媽媽站在面前。“媽,麻將散了?”葉媽媽一臉嚴肅,“沒有,她們休息下吃點東西。少寧,你回家去,以後不準再來陶家了。”“爲什麼?”葉少寧訝異地坐起來。“你總來,人家會誤會。”“誤會什麼?”葉少寧失笑。“以爲你喜歡小濤。”葉少寧一愣,臉紅了。“小濤要是沒結婚,這親事還能商量。現在,你好歹是泰華的特助,也是一金領,條件這麼好。小濤再怎麼樣,是離了婚的,怎麼配得上你?陶家打的什麼主意,我清楚。哼,想得真美。
”“媽,你到底在講什麼?”溫文爾雅的葉少寧突然拉了臉,語氣生硬起來。葉媽媽一驚,“少寧,你不會對小濤真的……”“不要再說了,媽,我的事我自己有數。”葉少寧一挑眉,冷冷地看着葉媽媽。葉媽媽呆了,木木地拉開門,陶濤握着手機站在門裡,神情淡淡的。氣氛一下僵硬。“誰的電話?”葉少寧忙裝作好奇地問。“杜晶,她已經到北京了,明天中午到青臺,讓我去機場接她。”陶濤的臉上露出一絲淺淺的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