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應該明白, 殺了我,對您沒有半分好處。”周信鴻神色自若。
席和瑛知道他說的是實話。
知道周信鴻是蒙古國細作的只有自己和邱拿,沒有確鑿的證據, 說出去根本不會有人相信。
所以就算他殺了周信鴻爲國除奸, 也根本得不到任何的嘉獎, 能不惹上麻煩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而如果答應了合作……
“你必須保證, 事成之後, 將所有蒙古國兵馬撤離出中原。”席和瑛長長嘆了口氣。
“這個好說,”周信鴻向椅背上一躺,“如果殿下不放心, 事成之後將他們全殺了都可以,只要將豫王交給我處置。”
說完他站起身, 從靠牆擺着的立櫃裡捧出一個紅泥酒罈和三隻瓷碗:“能與殿下聯手, 在下不勝榮幸, 就以此酒提前預祝咱們合作愉快,馬到成功。”
說話間, 他已將三個瓷碗內倒滿了酒水。
“這是寒潭香。”邱拿皺了皺鼻子,望着瓷碗中清冽的液體露出一個開懷的微笑,然後他直接挨着席和瑛大咧咧地坐下來,隨手端起一碗酒來一飲而盡。
“邱拿,不得無禮。”席和瑛訓斥了他一句, 語氣裡卻聽不出有真正責怪的意味。
“邱公子不愧是性情中人。”周信鴻知道邱拿這番動作其實是在給席和瑛試毒, 也不點破, 重新將他的酒碗斟滿, 自己也端起一碗, “殿下,這一杯, 我敬您。”
“周公子不請房頂上的那位兄弟一起喝一杯?”說話間,邱拿向屋檐上瞥了一眼。
席和瑛倒是沒什麼反應,周信鴻聽罷卻是倏地變了臉色:“你是說房上還有人?”
“不是周公子帶來的護衛嗎?”邱拿也不免有些詫異,不過他向來看熱鬧不嫌事大,很快便重新露出一個無所謂的笑容,把碗裡剛剛倒滿的酒一仰頭喝了。
初聽到邱拿說屋頂上還有人時,席和瑛也只當那是周信鴻保險起見安排的護衛,此時見了周信鴻的反應,才知自己方纔與他那一番大逆不道的話被人聽了去,也急忙命令邱拿道:“殺了他!”
不用等席和瑛下令,在邱拿開口點出房頂上還有人的時候,雲筱琬便如離弦的羽箭一般自房頂上一躍而起,落入了遠處的林中。
“那個周信鴻果然有問題,他在攛掇席和瑛一起逼宮篡位,快走,邱拿發現我了。”她一把攬住等候在此的花獨傾的腰,也顧不上那個兩人至少相距五尺之遠的要求了。
花獨傾的輕功一般,如果不拉他一把,他是肯定跑不過邱拿的。
然而花獨傾深提了一口氣定在原地,沒讓她一把拉走:“你先走吧,我殿後。”
就你那三腳貓的功夫還殿後?
雲筱琬險些被他氣笑了,然而對上他那雙平靜的出奇的眼睛,即將脫口而出的調侃被她卡在了喉嚨裡。
逼宮這麼大的事,如果不把偷聽的人抓到,周信鴻與席和瑛不敢保會做出什麼事來。
如果是一咬牙一跺腳提前行動倒也還好,就怕周信鴻就此隱遁起來,京城內外潛伏了多少蒙古兵馬、細作還不得而知,無異於一顆不定時炸.彈。
所以花獨傾要留下來被抓住,穩住他們的心神,才能讓豫王有時間摸清楚周信鴻到底在京中滲透了多少蒙古勢力。
“不行,太危險了,”她搖搖頭,“就算周信鴻逃了,也能排查出——”
“不會有事的,周信鴻跟席和瑛又追不上來,邱拿我瞭解他。”花獨傾露出一個不以爲意的微笑,扭着身子向她掌心又蹭了蹭,“你要是不放心,咱倆一起等他?”
雲筱琬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抽回了自己手,腳下卻也不曾挪步,竟是真的陪花獨傾一起等候在原地了。
於是邱拿施展輕功追了出來,卻只見他的兩個獵物就淡定地等候在林中,根本沒有逃跑的意思。
“怎麼是兩個人?”邱拿有些詫異地眨了眨眼睛,他方纔在小屋裡,明明只聽到了一個人的呼吸聲,而面前的一男一女,雖然女子的內功比男子高深很多,但也還做不到完全隱藏呼吸聲。
“我離得遠唄。”花獨傾笑笑。
“……”邱拿顯然沒想到原來是自己將問題想的過於複雜化了。
“這位姑娘是秋水劍客,雲筱琬。”花獨傾又向他介紹到。
“你就是那個黑寡婦?”邱拿眼睛一亮,顯然對雲筱琬有極大的興趣,“你能嫁給我嗎?”
“……”花獨傾上前兩步,將雲筱琬攔在了自己身後。
雲筱琬素來淡漠的眸子裡,卻忽然升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你覺得他們是我害死的。”
“他們”自然是指的她那傳說中的七位丈夫。
邱拿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膀。
“我有正事要與你商量,”花獨傾輕咳一聲,轉移了話題,“邱拿,你當真想看席和瑛順利得繼大統嗎?”
“不,你不想,”他不等邱拿回答,便兀自繼續說道,“他多信任你啊,想想他的信任被你親手戳破了,他會是什麼表情吶。”
其實不用他說,就在不久之前,邱拿自己就差點忍不住想看看席和瑛知道他的背叛以後,會是什麼表情了。
但他還是非常矜持地隱藏了自己的渴望,向花獨傾笑了笑:“是你們自己能力不夠,才被我發現的,我沒理由對弱者網開一面。”
席和頌在他眼裡,已經不是最聰明的了,他現在只想以周信鴻馬首是瞻。
“你不想趁機考驗一下週信鴻的智商,配不配逼宮?”花獨傾一挑眉,他了解邱拿的爲人。
“你只是想說服我放了你們而已。”邱拿失笑。
“不是的,我要你帶着我的屍體回去覆命。”花獨傾說道。
雲筱琬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但見他仍舊是一副閒庭信步的神態,便也沒有做聲。
邱拿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其實你只需要提着人頭就可以覆命了,沒理由把整具屍體都搬去,如果那位周信鴻周公子足夠聰明,他應該可以看得出來其中的蹊蹺罷?”
.
小屋裡,周信鴻與席和瑛分別立在左上與右下兩個牆角,彼此間隔了屋內可以拉開的最遠距離,誰都沒有做聲,剛纔達成聯手時的愉快氣氛早已消失不見。
直到小屋的門被邱拿一腳踹開。
“殿下,人追到了,已經處理了。”邱拿將肩上扛着的“屍體”直接擲到地板上。
那人的胸膛被邱拿的長劍貫穿,已經看不到呼吸間的起伏,卻並沒有很多鮮血流出,可見是死後才拔.出的劍。
“花獨傾?”席和瑛看清了那人蒼白的臉,有些訝然地看向了周信鴻,笑道,“我那位皇兄,也沒有十分信任你啊。”
“豫王手下的暗衛高手如雲,就算他懷疑我,又何必要讓一個武功平平的花獨傾跟蹤。”周信鴻將手指伸到花獨傾的頸間探了一下脈搏,確定人已經死透之後,又嗤笑一聲,“何況我是從周家的密道出來的,就算有人在跟蹤我,也只會以爲我尚在家中。”
“那他爲何出現在這裡?”席和瑛沉吟了片刻,恍然道,“莫非他是來採藥的?”
“的確有很多草藥,藥鋪裡是買不到的,甚至普通的郎中,根本不知道它們也可以藥用。”周信鴻點點頭,接受了他的推理。
邱拿有些無語地閉上了眼睛,強忍住向周信鴻翻白眼的衝動。
頸動脈沒有了搏動就一定死了嗎?你難道忘了他的外號叫做“小鬼醫”麼?
你不覺得我把整具屍體都搬過來很沒必要嗎?
我只知道席和瑛是個蠢貨,沒想到你也是啊。
就在他暗暗腹誹時,突聽“啪”的一聲脆響,是席和瑛蹲下.身來,重重地甩了花獨傾的屍體一個耳光。
“你應該留他一口氣,帶回來給我處置的。”席和瑛想起自己中“七蝕絕心”時遭受的痛苦,有些悶悶道。
人死燈滅,虐待屍體顯然並不能令他泄憤。
“是屬下魯莽了。”邱拿垂首,眼睛的餘光卻悄然注視着周信鴻。
他對周信鴻還抱着一絲希望,說不定周信鴻不是沒發現他帶來整具屍體的蹊蹺,只是忌憚他的武功纔沒有點破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周信鴻只需要學席和瑛,泄憤一樣給屍體補上幾刀,然後觀察他的反應就可以了。
然而周信鴻只是探了探頸動脈確認花獨傾死亡後,便不曾碰過屍體了。
“席和頌膝蓋上的舊傷還沒有好利索,花獨傾對他而言至關重要,如果這時候他發現花獨傾失蹤,一定會因此焦頭爛額,將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尋找花獨傾上,咱們的計劃實施起來,也就更保險了。”席和瑛望着地上屍體,脣角綻出一個微笑。
周信鴻點點頭,“咱們的計劃”幾個字聽得他心頭大好:“花獨傾客居在豫王府,雖然偶爾夜不歸宿,但絕不會一連好幾天見不到人,估計豫王很快就會意識到他人失蹤了。”
“那這屍體要如何處理?”眼見周信鴻並沒有他想象中的聰明,邱拿的聲音有些悶悶的,“周公子這裡收拾的這麼幹淨,想必是不願被用作停屍房的。”
“還要麻煩你了。”席和瑛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邱拿一眼,處理個屍體還不簡單,這一代荒無人煙,隨便找個地方扔了埋了燒了都無所謂。
邱拿最後瞄了一眼周信鴻,見他對屍體由他處理毫無異議,只好心灰意冷地俯身將屍體重新扛在肩上走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