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上唱的正歡,臺下時而寂靜無聲,直盯盯地盯着臺上,生怕錯落了一個細節,時而呼喊打賞,整個清音閣無不熱鬧歡暢。衆人看戲,如蘅卻是一邊兒品茶欣賞,一邊兒緊着老太太。
杯中茶光了,如蘅便曉得執壺添水,瞧老太太上了年紀,坐久了身子倦,便偏頭命身邊一個侍立的婆子去取了個素青蓮紋引枕來,親自起身給老太太枕在身後,扶了老太太靠着道:“這引枕輕軟,老祖宗瞧枕着可還舒服?”
佟母笑着拍了拍如蘅道:“你莫管這些勞什子,身邊兒婆子媳婦站了一堆,倒叫你來將就我。”
如蘅笑着道:“孫兒侍奉老祖宗原是應該的,如蘅就該像母親和二嬸,平日裡在老祖宗身邊兒侍立着,老祖宗爲府裡操勞了半輩子,如今是享兒孫福的時候,父親和二叔公務纏身,古來忠孝難兩全,如蘅和蕪姐姐還有其他姐妹就該替着父親他們膝前盡孝纔是,如此才能讓老祖宗享福,也讓父親和二叔安心朝堂。”
佟母聽了心中一暖,沒想到十幾歲的小娘子便有這份揣度與孝心,不禁握瞭如蘅的手,眉眼慈和一笑道:“好,好,我的好三娘,這些話都是你自己想的?”
如蘅臉一紅,微微垂首,小聲囁嚅道:“不是蘅兒想的,是母親告訴蘅兒的。”
佟母見小娘子羞赧,便笑着慈言安慰道:“三娘小,只要有這份心就好,有沒有想到有什麼相干?老祖宗不怪責,偏還喜歡。”
“真的麼?”小娘子眼睛一亮,擡頭問詢的看着佟母。
佟母看了忍俊不禁,食指輕戳了一下如蘅額頭道:“小人精兒,老祖宗還能騙你了。”
如蘅頓時咧嘴一笑,膩歪歪地鑽進佟母懷裡,佟母心疼地攬着如蘅,心裡沒來由的想到:這大抵就是天倫之樂,繞膝之福吧。
“她也是個難得有心的。”
佟母輕拍着懷中的小人兒,呢喃自語,身邊兒的人雖聽不到,可埋在佟母懷中的如蘅卻是聽得清清楚楚。
“她”自然說的是母親,如蘅猶自牽起一抹笑意,老祖宗是靖國府幕後真正的掌舵人,有着絕對的權威和威儀,就是佟維信也不敢輕易忤逆,只要老祖宗念着母親的好,就斷沒有她秋姨娘翻出風浪的那一天,今世還想麻雀攀枝頭,就看她還有沒有這個本事。
想到此如蘅不禁冷笑,而這一抹笑意,座上的佟母卻是看不到的。
待如蘅回了座位,臺上已是咿呀唱到了《長生殿》中的《埋玉》一出,只見臺上倉皇逃跑卻猶帶龍儀的“唐明皇”蒼涼涼哭道:“妃子說那裡話!你若捐生,朕雖有九重之尊,四海之富,要他則甚!寧可國破家亡,決不肯拋舍你也!”
別人看的皆是手中揪着帕子,捂着胸口,猶帶哭咽。而這一切看在如蘅眼裡,卻是輕哧一聲。
古來帝王多薄情,明明是重江山的冷心人,卻在世人面前做足了深情樣子,賺盡名聲,得盡人心。唐明皇與石崇那面暖心冷的薄有何不同,石崇一句“我因你而獲罪。”世人瞧着是綠珠悽然而殉情,這又豈不是石崇用情去逼綠珠死?
唐明皇這一句要美人寧不要江山的話,足以逼楊貴妃自盡,可憐被一個薄情郎用情去算計,楊貴妃卻還心甘情願,若唐明皇當真愛楊貴妃多於那大好江山,又何至於眼睜睜看着楊貴妃赴死,仍做他那個至高無上的孤家寡人?可見帝王多薄情,如蘅腦海中不由又浮現出自己死前的那一幕,彷彿與臺上的情景相重合。
看着楊玉環悲然的三尺白綾掛了梨樹,如蘅心中一痛,彷彿一把尖錐刺進去一般,鮮血淋漓。
如蘅緊緊攥着手中的帕子,心中雖然疼,卻是流不出一滴淚來,她佟如蘅何嘗不是齊禎逼死的那個可悲之人?可憐她佟家滿門都陪了葬,楊貴妃家族口蜜腹劍,擅政弄權,才落得如斯地步。
可她佟家兢兢業業了一輩又一輩,卻是白白算計在了他齊禎手中。佟如蘅憤然的身子也微微顫抖,眼中不由生出了陰冷的恨意。
“蘅兒,你說貴妃死了,那唐明皇形單影隻,該多傷心。”
佟如蕪突然拿絹子抹着淚轉過來同如蘅哽咽,卻意外地瞧見了如蘅眼中的徹骨的恨意,不禁驚得一個冷顫,愣生生癡在那兒。
如蘅當即斂了冷意,轉而嬌俏笑道:“那是人唐明皇要想的,哪裡勞得你去替他思慮的。”
眼前如蘅轉變之快,讓佟如蕪不由只當自己方纔是看晃了眼,因而思緒一晃,笑着輕推如蘅道:“你又笑我。”
兩個小娘子互相插科打諢幾句,方纔的事便如案上的灰,輕輕一拭而去。
就在這時,突然見得一樓一個守門的小廝急趕着往佟維信那邊去,然後便瞧着佟維信急忙站起了身,如蘅正暗自揣摩時,便見臺上戲也停了,衆人譁然,都不由站起身來梗着脖子看,卻不知瞧得是什麼。
“怎麼呢這是?”
說話間,崔氏便已察了眼色,急忙派了錦衾去打聽,自己則急忙忙同薛氏過了隔間,往老太太這邊來。
沒過許久,便見得錦衾疾步上來,面上猶帶喜色的給老太太福了身道:“回老太太,太太的話,方纔外門的人來傳話,說是宮裡來人了。”
老太太面上一緊,起身站在腳踏上急忙問道:“來者是誰?可是什麼事?”
如蘅連忙上前同一樣惶然不定的崔氏扶着佟母,錦衾笑着道:“聽說是中宮皇后娘娘遣了身邊兒的崔恩崔公公來,好像是娘娘賞了許多東西下來,一會兒便要來了。”
原來是姑母派人賞賜東西,如蘅感覺到佟母身子一鬆,一衆人頓時心神安定,佟母眉眼帶喜道:“好,好,去吧。”
錦衾退到一邊兒,如蘅同崔氏一起扶了佟母坐下,房裡霎時響起了崔氏的笑意:“定是咱們的娘娘瞧着團圓日,想念起了老祖宗,這才恩賞下來的,咱們都是借了老祖宗的光。”
一句話哄得佟母笑得合不攏嘴,身邊兒的一衆人越發附和熱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