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暖陽,原是桃花漫山的日子,可終究還有未褪盡的春寒,此刻一輛華蓋宮車正緩緩向靖國府駛去,車內擱着暖爐薰香,就連鋪地也是暖暖的絨毯,如蘅戴着挖雲鵝金裡大紅猩猩氈昭君套,脖子上圍了貂鼠風領,淡淡撲了層妝,整個身子鬆鬆散散靠在車壁上,微微闔着眼,似是在養神。
不說旁的,光是這一身打扮她都覺得貴氣逼人,倒不是因爲其他,而是如今再春寒料峭,也都是褪了冬裝,換了春衫的,如今也就只有她纔會裹得這麼厚厚實實的,走出去站在太陽下都覺得格格不入。可人人都知道,如今她還在月子裡,按老人們的規矩,剛生了孩子的女子都得裹得嚴嚴實實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在屋子裡躺上一個多月的,如今纔不過幾日,出來吹風算是大忌了,可再大的忌諱也抵不過孝道,就是佟皇后和阿毓,也只能千叮呤萬囑咐讓她莫要吹了風。
孝道,如蘅微微哂笑了一下,不知過了多久,素紈輕柔的聲音響起:“姑娘,咱們到靖國府了。”
如蘅緩緩睜開眼眸,點了點頭道:“走吧。”
素紈微一頜首,從瑤影手中接過大紅羽紗外火狐裡的鶴氅,輕輕披在如蘅身上,小心繫着帶子絮絮道:“外面還冷着,姑娘萬萬不能涼着了,日後落下病根子不得了,那就是一輩子的事兒。”
如蘅聽了心下一暖,卻是同瑤影一同“噗嗤”一笑,指着素紈道:“說話越來越老道了。”
“可不,越發像李嬤嬤了。”
聽着瑤影的打趣,素紈臉一紅,啐了一口便不說話了,如蘅笑着道:“走吧。”
素紈與瑤影一個掀開車簾,登時一股子涼意直往車裡鑽,果然車裡暖爐燒的旺,如蘅禁不住身子一個戰慄,感覺到自家姑娘抑制不住的一顫,素紈擔憂道:“姑娘沒事吧?”
“不妨。”
如蘅輕聲一出,呼了一口氣喃喃道:“也不知阿瑾可醒了。”
瑤影聽了道:“有李嬤嬤和雙黛,雲岫,姑娘放心吧。”
如蘅微微頜首,瑤影先下了車,伸手過來,如蘅由素紈扶着緩緩踩了腳凳,這纔將手搭向瑤影,款款落地。偶然的一陣風,如蘅不禁將手朝貂鼠筒裡攏了攏,才昂首朝靖國府正門走去。
一步一步,如蘅緩緩朝着門口恭敬跪拜的人走去,那都是她的親人,老祖宗,母親,二叔,二嬸,還有衆多的兄弟姊妹們……她已經記不清,已是多久沒有踏進這兒了,大抵,是有一年多了吧。
“老祖宗,母親,二叔,二嬸都快請起吧。”如蘅快步上前,親自彎腰扶起佟母和崔氏。
佟母眉眼噙着激動的笑意,連連點頭順着如蘅的力道,由崔氏和薛氏扶起來。
“太子妃如今真的長大了老祖宗。”薛氏也幾乎是喜極而泣的看了眼如蘅,轉而向佟母道。
佟母點了點頭,拉住如蘅的手緊緊裹着道:“如今有了世子爺,太子妃也是做母親的人了。”
如蘅微微低頭,臉上一紅,這時只聽崔氏柔聲道:“外面冷,還是進屋說話吧。”
佟母一聽登時想起來,急着道:“對對對,快進屋,外面冷,太子妃吹不得。”
如蘅原本笑着要同崔氏扶着佟母進府,誰知佟母卻是同崔氏將她扶住,護在了中間,如蘅執拗不過,只得這般,國大於家,於國她是一國的太子妃,次而她纔是靖國府的三娘子,這是無法爭駁的。
然而走在高高的門檻時,如蘅剛要跨過去,卻瞧着角落處有一抹熟悉而陌生的身影,低着頭,看起來謙卑極了,謙卑的讓人不仔細便會忽略而過。
可饒是她再不擡頭,饒是再久沒見面,如蘅也能一眼辨出來,那是佟如蕎,前一世將她拉入地獄的人,只不過那時她害死了她的母親,而這一世,卻是她害死了她佟如蕎的母親,一切都像是扯平了,可她卻知道,這還沒有結束。
如蘅蹲下了步子,佟母微微訝異,順着如蘅的目光看去,卻是眸中一黯。
“四妹妹回來了。”
如蘅溫語呢喃,彷彿佟如蕎不過去郊外進香,她們不過半日不見一般熟絡而又親和。
衆人一怔,而佟如蕎身子一顫,一擡頭卻是正對上如蘅溫然的眸子,佟如蕎垂下眸子,蹲身福禮道:“臣女給太子妃請安。”
“他們姐弟是昨日我讓人接回來的,也是見你父親……”
佟母話音戛然而止,轉眼瞥到如蘅神色無異,這才緩緩道:“最後一面。”
是啊,無論靖國府後院的裡子再怎麼亂,卻不能亂了面子,傳到外面又是一番笑柄。
如蘅淡然的笑着掃了眼佟如蕎姐弟,穿的素淨極了,看得出來,莊子裡的日子不好過,從前在府裡有佟維信,再不好過也有個靠山,去了莊子,不過是失了寵的庶出,有誰會在乎,人人都能踩上一腳罷了。
“靖國公向來喜歡四妹妹和璟哥兒,膝前盡孝是應該。”
周圍寂靜極了,佟如蕎與佟如璟都禁不住一顫,擡頭看到了如蘅平靜毫無波瀾的笑眸,眸中卻是清冷,佟母聽了也是一怔,這讓她想起了如蘅在佟皇后面前說過的一句話。
靖國公一向重視三房,自然該由她三房的遺孤牀前盡孝。
佟母瞥了眼一旁默然不語的崔氏,終究是元晦自己做的孽,怨得了誰?衆叛親離,母子成仇,這是她與元晦爭吵時說過的,卻未曾想到一語成讖。
如蘅清冷一笑,轉身挽住佟母與崔氏的手走了,頭也未曾回。
直到了天霽齋,剛踏進去,如蘅便覺得這裡彷彿與外面擱着另一層天地,沒來由地讓人感到一股子冷意,好像沒有人氣。
走到了正廳中,佟母與崔氏頓下了步子,佟母眸中晦然,緩緩出聲道:“讓花襲帶你去吧。”
如蘅沒有說話,只微微點頭,花襲上前恭敬道:“太子妃,請隨奴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