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川在城防營待了四十多年,經歷過不少血雨腥風,辦過的大案小案無數,但眼前院中的慘烈景象依舊讓他遍體生寒。
眉心長有黑痣的長林幫客卿,是一位開七泉的高手,此刻倒在血泊中,是被攔腰斬斷,雙臂不知所蹤。
院牆下,死屍約莫十具,橫七豎八,皆是一劍斃命。
另有滿地的鰲蛛兇蟲和牽東連西的結實蛛網,它們被凍在寒霜冰晶下,顯然是有人催動了大規模殺傷的法器。
……
這已經稱得上大場面了!
而眼前這慘烈大場面的締造者,竟只是一個看上去不到二十歲的少年。
若對方真是出生蒼黎部族,那就絕對是部族的潛力新星。這等人物,他現在招惹不起,將來更招惹不起。向上報的話……那挖出來的東西可就多了,更涉及到九黎城高層的博弈。
李唯一將骨燈點亮,重新掛到老楊樹上。
在燈光照耀下,院中的血跡顯得異常鮮豔,加之屍骸滿地,頓增一股妖異懾人的恐怖感。
陳川臉色已是變得柔和,問道:“誰是這座宅院的主人?”
“是我。”
趙勐大步走出來,六米高的身軀,讓地面都輕微震動。
他體內法力運轉,全身皮膚化爲金色,頭髮像火焰在燃燒,聲音像雷鳴般震耳。
是棺前輩讓他以這樣的姿態現身,儘量裝得強勢一些。
“師兄,這位乃是城防營的陳隊長……”李唯一是第一次見趙勐這般神異的模樣,心頭甚是驚訝。
趙勐很不客氣,龍行虎步的走向陳川,質問:“我們租宅院的時候,可是交過城防銀。我們遭受歹人襲擊,險些全部被殺死,城防營爲何來得這麼慢?”
在陳川眼中,趙勐的壓迫感太強,更勝鐵血手腕的謝進。
血肉修煉得猶如黃金鑄煉而成,這在涌泉境,簡直聞所未聞。他感覺,趙勐只憑肉身,就能輕鬆將他撕成兩半。
這可是謝進的師兄,此間主人,絕對是更可怕的人物。
他怎麼都不可能想到趙勐只開了一泉。
面對強者,陳川連忙拱手,以示敬意,甚至都不敢向趙勐索要黎民冊,解釋道:“我們也沒想到,有人膽大包天,竟敢在距離城域如此近的地方私闖民宅,打家劫舍。閣下切莫動怒,城防營不會不管的,今後絕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
李唯一沒想到師兄的威懾力這麼大,自覺退至一旁,猶如以師兄馬首是瞻的小師弟,以襯托出趙勐更強的威勢。
一刻鐘後,二人交流結束。
陳川走出宅院大門,拍胸脯保證會盡快查出幕後主使。隨後,命外面的二十餘位城防衛將院中屍首盡數帶走,將地面都打掃乾淨。
李唯一揹負雙手,遠望遠去的城防衛軍士:“師兄,看出來了吧,只有擁有強大的實力,別人纔會尊重我們,不然我們此刻肯定已經被帶走。當然也說明,陳川自己身上就不乾淨。”
趙勐笑道:“我就覺得,我們現在所謂的強大有點虛,別人估計是將我當成五海境的厲害人物了。萬一暴露虛實,城防營和長林幫會有無數種辦法,讓我們連本帶利的還回去。”
“五海境!”
李唯一念出這三個字。
這三個字,在此刻的他心中,完全可以代表尊嚴、地位、安全感,必須要去登臨。
“你這五海境還得繼續演下去,今晚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李唯一不認爲陳川會爲了他們得罪長林幫,所謂的“查出幕後主使”,絕對只是一句場面話。
要真正解決長林幫這個大麻煩,還得靠他們自己。
……
夜已深,空氣微涼。
李唯一獨自一人坐在大門的門檻上,用一塊灰布,反覆擦拭黃龍劍上的血液。旁邊盆中洗布的水,逐漸變得深紅。
趙勐坐在院中的老楊樹下,一派氣定神閒的樣子,實際上心中毫無底氣。
老劉和老關清掃院中血跡。
衆人沒有趁此機會逃走,到了這個地步,逃只會死得更快。他們必須擺出與長林幫決一死戰的架勢,纔有可能逼對方權衡利弊,從而換來一線生機。
“譁嗒!”
“譁嗒!”
……
密集腳步聲,從四丈寬的長街盡頭快速而來。
以副幫主湯延和旗主石川雨爲首,數十位長林幫幫衆浩浩蕩蕩走出建築陰影,皆着黑衣,嚇得街道兩旁的商販和居民寂靜無聲。
整條街道的空氣,似乎一下子都變得粘稠起來。
李唯一瞥眼望過去,見長林幫衆人沒有攜帶刀兵,心中頓時有了底。
既然如此……
就要擺出更強勢的姿態。
不多時,長林幫幫衆盡數在宅院門前停下,所有的目光都落在李唯一身上。卻見他依舊自顧的擦拭長劍,視他們如無物。
這份膽氣、冷靜、自信,讓長林幫幫衆皆大氣都不敢出。
石川雨上前向李唯一行禮,同時向坐在院中的趙勐瞥了一眼,沒有拐彎抹角,直奔主題:“小弟石川雨,有眼卻未能識得真神。今晚長林幫認栽了,兩位所受驚嚇,本幫已備厚禮聊表心意,只求化干戈爲玉帛。”
李唯一一言不發,目光落向石川雨身後的湯延。
在這老者身上,感受到極度危險的氣息,顯然他纔是長林幫真正能一錘定音的大人物。
湯延早在打量李唯一,比他預想中年輕得多。
但就是這個年輕人,今夜戰績恐怖,讓長林幫損失慘重,明天必是要淪爲郊域諸多幫派中的笑柄。
對方底氣十足,看來是真的有恃無恐。
湯延老臉擠出友善的笑容,走到石川雨右側,拱手自報名號:“老朽長林幫副幫主湯延,下面的人沒有眼力勁,給幫派惹來大禍,他們栽在小友手中是死有餘辜。這是這座宅院的地契,剛纔命人加急去辦的,還請小友務必收下。”
湯延掏出地契後,由石川雨呈送上去。
李唯一瞥了一眼,心中自然是大爲震動。
要知道,這片地界哪怕一座小宅,也要數萬銀錢。
他們這座三畝大宅,沒有二十萬銀錢,根本拿不下來。
好大的手筆!
李唯一面不改色的收回目光,淡淡道:“我的人呢?”
湯延擡手示意。
四位黑衣幫衆用轎子將趙知拙擡了過來,並攙扶到李唯一面前。
趙知拙身上的傷,已經治療過,脫臼的雙臂接了回去,但依舊能看出遭受過非人待遇。李唯一揮了揮手,讓老劉和老關將人攙扶下去。
將趙知拙擡過來的四位幫衆,全部跪在地上,磕頭哀求,神情恐懼。
顯然就是他們將趙知拙弄成這副模樣。
李唯一擡頭盯向湯延,眼神銳利似劍。
湯延揮了揮手:“犯了錯,的確是該付出代價。全部打斷雙手雙腿,讓他們自生自滅。”
四人被拖下去後,淒厲的慘叫聲和骨碎聲相繼傳來。
李唯一沒有憐憫和同情,以長林幫的做派,幫中怕是沒有幾個好人,落得什麼樣的結局都是活該。
“副幫主如此有誠意,這地契,我謝進可就收下了。”李唯一又道:“但我很怕,某天深夜又發生類似的事……”
趙勐虎嘯龍吟般的聲音,從院中傳來:“那就打上長林幫,扳扳手腕,看誰更硬。”
湯延眼神微沉,若不是此事已經鬧大,若不是大小姐那邊讓他們息事寧人,若不是這二人可能有蒼黎做靠山,長林幫怎肯受這樣的窩囊氣?
湯延含笑承諾:“二位放心,今後再不可能發生類似之事。敢問,齊大師可還好?”
李唯一一直留着那個白袍怪人,就是覺得他是御蟲士,價值不小,可以作爲與長林幫談判的籌碼。
本是打算用來換趙知拙。
現在嘛,李唯一有了新想法:“那老頭兒還活着,副幫主打算用多少銀錢來換?”
湯延暗罵李唯一貪婪,但想到對方在郊域都只敢租宅住,想來是真窮。
能用銀錢解決的事,那就不叫事。
這次就先忍了!
一番討價還價後,湯延最終以十萬銀錢將齊大師贖回。
當湯延知道,贖回的只有齊大師,而沒有那些鰲蛛後,臉都氣綠了。
李唯一站起身來,望向浩浩蕩蕩而來,又浩浩蕩蕩而去的長林幫衆人,擺出自己很不好惹的架勢,高聲道:“提醒副幫主一句,最好不要派人監視我們。若被我發現,我親自把屍體送回長林幫。”
已經走到百步外的湯延,胸口劇烈起伏,眼中殺機畢露。
石川雨道:“副幫主,看出院中那人的深淺沒有?”
湯延道:“可以確定,必是五海境無疑。他吞服了兩種古仙巨獸的血,你昨天沒有看出來嗎?”
石川雨連忙解釋:“昨天他刻意隱藏了修爲,身上神華內斂,以我的境界……哎,屬下道行不夠……知錯了……”
湯延神色凝重:“畸人種只有達到五海境,才能飲第二種古仙巨獸的血。當然體質特殊的除外,只不過那種人物比純仙體還少,沒有參考價值。”
“難道真的就這麼忍了,今晚我們付出的代價也太大。”石川雨很不甘心。
湯延道:“先查清楚,他們和蒼黎到底是什麼關係。若關係遠,那這口氣,今夜不出,將來也必讓他們付出慘烈代價。就算關係近,明的不行,難道還不能來暗的?”
“對了,謝進那小子應該不是五海境,大概率是開八泉的法武修。”
石川雨有相同的感覺,謝進帶給他的壓迫感比趙勐差了一大截。他道:“要不要把他的名字,掛到五葬廟,讓佛度賊幫我們再試探一二?若能殺掉,何嘗不是出了一口惡氣?”
五葬廟,是九黎城地下冥市最大的殺手組織,傳聞背靠南境三大蠻賊之一的棺山徐佛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