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上結人頭?”
“是藤上。”
“地上那些無頭屍骨的頭顱,莫非都化爲了藤蔓的一部分?”
“我只知道,我們要是不逃快點,待會兒就會多兩顆腦袋瓜子掛上去。”
……
李唯一肩扛高歡在密林中狂奔,身後的樹上,始終傳來迅疾的“簌簌”穿梭之音,還有各種類人的嘶啞笑聲。
逃到一處峽谷,回頭看了一眼。
暗青色天空中,一根粗大的藤蔓猶如蛟蟒衝出山崖,上面一棵棵腦瓜子晃盪,直入百米霧穹。
“跑!”
遇水踏溪,遇壑則躍。
哪怕聽不到藤蔓聲時,他們也根本不敢停下來。
實在疲憊不堪,藤蔓也還沒有追上來,就換高歡背李唯一。李唯一在其背上行玉虛呼吸法,以最快速度回氣和恢復體力。
兩人接力,或一起逃竄,疲於奔命了整整一夜。
衝出昏天黑地的陰霧密林時,再也堅持不住,一前一後坐下,又倒了下去,軟癱的躺在一處山坡的草地上。
汗流乾了,力用竭了,像靈魂都被抽走。
“不跑了,再也跑不動了,李爺,你先走……別管我……讓我掛上去。再多走一步,我都要死掉。”高歡趴在那裡,累得夠嗆,只想在地上睡他個昏天黑地。
“那我也掛上去吧!”
李唯一何嘗不累,只覺得地面真軟,天空真暖。
深吸一口氣……
“咦!”
林中那股陰腐黴變的氣味沒了。
李唯一眼皮睜開,繼而翻身坐起,猛拍高歡屁股,放聲大笑:“高魚湯,快起來,快起來,那藤蔓怪物沒有追上來,我們來到了人間,藍天,白雲,青草,野花……哈哈哈……”
朝霞柔和,高山微風。
眼前這些在地球上再尋常不過的東西,於此刻李唯一眼中,如夢中才會出現的仙境。
最尋常的人間,對經歷了黑暗、殺戮、鬼怪、飢餓、焦慮後的二人,比仙境還要珍貴。
李唯一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泥土、芳草、野花……甚至藍天白雲,都是那麼甘甜迷人。
所有疲憊,一瞬間化爲烏有。
高歡終於坐起來,看清周圍環境,也和李唯一一般傻笑。繼而,像瘋子一般連滾帶爬撲向一朵鵝黃色野花,摘下來,放在鼻尖使勁聞,連聲:“就是這個味……就是這個味……”
兩人奔逃一夜,臉上、手上、腿上、衣服上到處都是荊棘劃痕,汗水乾了又溼,溼了又幹,模樣狼狽到極點。
待漸漸平靜下來後。
疼痛感、疲憊感、飢餓感報復性的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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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帶的食物和水,早就不知掉在哪處溝壑,或者哪處溪流。反倒是黃龍劍、惡駝鈴、錢袋這些不能吃的,一樣沒掉。
二人再次躺下去。
高歡將野花放在嘴裡嚼巴,有氣無力道:“我們不能這樣躺下去,我們可以吃草根,再去找一條溪流飽飲一頓。”
“是啊,若能找到人類居住的城鎮,洗個熱水澡,來碗加了香菜的湯麪,神仙也不換。”李唯一道。
高歡被李唯一說得眼中又有了光,狂咽乾涸的喉嚨:“我不加香菜……我要加醬牛肉……”
驀地。
一道粗沉渾厚的聲音,在他們頭頂響起:“你們兩個在嘀咕什麼?”
本是已經疲憊、睏乏、飢餓到極點的二人,觸電般瞬間坐起來。
緩緩轉過頭。
沿投在地上的影子,向上看去。
只見,一個約三十歲出頭、體型魁健的男子,佇立在不遠處的山坡上。他眉濃眼巨,臉盤微寬,頭髮長而微微卷曲,皮膚粗糙卻極有質感。
高歡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能感受到,對方身上讓人生畏的氣場。
李唯一感受還要更加強烈。
此人的能耐,絕對高出他很大一截,否則絕無可能無聲無息出現在那裡。須知,哪怕他處於極度疲憊的狀態,也始終沒有完全放下警覺性。
剛纔與高歡躺在地上侃談戲言時,也一直在調動冷熱氣流調養疲憊巨乏的身軀,以求儘快回覆體力。
可怕的,不僅是對方的氣場修爲。
更是對方眼中那股漠視生命的狠勁,這種眼神,絕對是殺人無數才能養成。
石九齋笑罵:“你們兩個是被派出來偵查望風的?怎麼搞得這麼狼狽,莫不是遇到了煞妖或者逝靈?”
李唯一能聽懂石九齋話語的大概意思,瞬間明悟。
是他和高歡身上的衣服,讓對方產生了某種誤會。
對方身上所穿,也很像僧衣。
但不是棕色,而是冬青色。
這該怎麼解釋?
這能解釋嗎?
告訴對方,自己二人是扒了死人的衣服穿在身上?
對方恐怕更願意相信,是他們殺了人,還摸走了錢財。
李唯一不敢賭對方的心性,於是連忙點頭,裝作驚嚇過度的模樣,一邊比劃,一邊說道:“煞妖!很多顆頭顱……藤蔓……這麼粗……”
他雖學過這個世界的語言,但多年不用,十分生疏。
不過,恰好符合此刻的狀態。
“你們遇到了千首龍藤?”
石九齋眼中明顯閃過忌憚神色,大步流星走下山坡,隔空一掌拍向李唯一。
掌力呼嘯。
李唯一隻感狂風巨浪襲來,身體猶如深海孤舟,以爲是哪裡出了紕漏,被對方識破。只得咬牙調動足底泉眼中的冷熱氣流,雙掌齊出。
那就拼命吧!
“轟!”
李唯一摔飛出去,五臟六腑都要碎裂一般,再也爬不起來。
“哈哈,難怪你們能夠逃出生天,你這小狼崽子是已經打開三座泉眼了吧?以你這個年齡,還可以的。”
石九齋走到高歡面前,大手抓住他臉頰,仔細辨識,訝道:“竟然還有一個純仙體?爲啥體內一點法力都沒有,剛蛻變的?”
李唯一根本聽不懂什麼“小狼崽子”、“三座泉眼”。
他僅打開雙足兩座泉眼而已,哪來的三座?
不過,卻也明白對方不是生疑,而是在試探他的實力。怕高歡露餡,他連忙道:“沒錯……他剛蛻變成功……”
“千首龍藤應該是已經吃飽,否則你們絕對逃不掉。”
石九齋鬆開鐵鉗般的手指,問道:“你們兩個跟誰的?”
李唯一猜到,身上這身行頭,可能代表某個勢力。眼前這人,大概率是這個勢力有頭有臉的厲害人物。
李唯一瞬間腦海中閃過萬千念頭,笑道:“我們兩個當然是跟大人你的。”
“哈哈,有一股機靈勁,好,今後就跟本王!”
石九齋重新走上山坡,虎目凝注,盯向下方兩山之間背陽的狹長河谷。河谷兩岸,山勢雄俊陡峭,拔升超過千米。
河邊開闢出一條土路,一支規模龐大的擡棺隊伍,源源不斷從陰霧籠罩的一邊走出。
李唯一和高歡拖着疲憊身體,爬上矮坡,出現在石九齋身旁。
此處地勢甚高,視野闊遠。
放眼望去。
朝陽下,一座座古嶺大山,皆籠罩在白色晨霧和暖色霞輝之間,宛若大地龍脊延伸天際又逐漸虛淡。
天高地廣,風吹袍衫如旗,直給人豪情萬丈之感。
下方河谷邊的擡棺隊伍,人似螞蟻,皆穿灰白的麻布衣服。四人擡一棺,千棺齊行,像一條白色長蛇延伸出去。
有號子聲迴盪在兩岸羣山之間,又有騎獸蹄奔聲來回往來。
紙錢灑滿土路,有的則被風捲起,飄至大河兩岸。
最前方那口棺槨,白銀般的材質,麻繩捆鎖,大若連樑房屋,怕是可以裝下上百人。它放在車上,由一頭比大象還巨大的青牛拉行,車輪聲隔千米遠的空谷都能清晰聽到。
李唯一道:“這些都是從血海中打撈上來的?”
“不然呢?”
石九齋笑道:“九黎族靠在血海棺塢打撈異界棺,賣到整個凌霄二十八州,賺得盆滿鉢滿,這麼好的無本生意,卻只有他們一家可以做,誰不眼紅?”
從今日起,這生意,他們地狼王軍也要分一杯羹。
天下已亂,黎州怎能獨安?
“走,我們先回大營,去前面的殺龍口等他們。”
石九齋嘴裡吐出一口灰霧,風勁強烈,灰霧蔓延出去數丈遠,將李唯一和高歡包裹其中。隨後,他一步十數丈的穿崖過壁,向另一邊的山下急奔而去。
身在灰霧中的李唯一和高歡,只感被密密麻麻的雲團包裹,就像沒有重量般,始終飛在石九齋身後。
“吐氣成雲,懸崖峭壁一步而過。他還是人類嗎?”
二人腦海中,皆浮現這樣的念頭。
李唯一心憂無比,眼前這人在勢力中身份必然極高,記不住下面的人很正常。但回到大營,他們二人必然會被識破。
到時候,將是怎樣的死法?
得想辦法儘快脫身。
這時的李唯一哪還有追蹤白骨妖魔,救蔡羽彤的心思,只感他和高歡二人已是死到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