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鍾承希在年家鬧, 又想到雍和宮的守衛雖不及紫禁城深嚴,卻也不是個說進就能進到的地,也就勉強答應跟他去。我們坐着他那輛小驢車直奔雍和宮。剛進到雍和宮地界, 就有禁軍過來檢查。我穿了身男裝, 鍾承希早有準備。禁軍頭目剛過來他就拿出個腰牌, 向那人謊稱我是太醫院在學的醫生。
可能前兩個月他經常出入雍和宮, 守軍們大都認識鍾承希, 也不疑有它就這樣放了我們過去。車子去到外院的一處角門,我們在這裡就得下車步行入內。守在這裡的兩個士兵,估計是新來的, 並不認識鍾承希,看了我們的腰牌後, 突然指着我身上背的藥箱, 要我拿過去給他檢查。這本不是什麼大事, 我提着藥箱就過了去。
我剛打開箱子,那士兵指着裡面一樣成藥就問我:“這是什麼?”
我哪裡敢答他, 只要我一開聲他們必定知道我是女人。鍾承希連忙走過來惡聲惡氣地打起官腔轟他們說:“這些都是太醫院供上的成藥,你們這樣擅自打開,日後要哪位貴人服用後出了丁點差錯,追究起來是不是要將你們也查辦下去?”
兩個士兵被這樣嚇了一下,忙讓我們趕緊進去。進到裡面, 原來是當日我半夜偷聽鍾承希他們談話的那處屋子。我們進屋歇了會腳, 就有大太監來叫傳。鍾承希忙帶上我就往裡去。進到裡面, 我才知道今夜禛要住的院落是以前我在這裡時居住的東院。
東院院門外正對有一排圍房, 從宮裡隨駕來的劉答應一行正在裡面歇息。我在雍和宮的時候從來就沒進過這。鍾承希在前我在後跟着那太監進到房裡, 只見屋裡的佈置非常簡單,劉答應正坐在張椅上發呆。
見到我們進去, 她一臉驚喜的看着鍾承希,不過有太監在他們根本不感說什麼。我們循例向劉佳氏請過安後,劉佳氏叫來侍侯自己的宮女,把帶我們來那太監遣了出去。鍾承希這才用把幸不辱使命的表情對劉佳氏說:“答應,我把容格格帶來了。”
“來了,那人呢?”劉佳氏忙問道。
我跨出半步,朝她微笑道:“答應近來可好,上次全仗答應幫忙。這些日子容兒都未能向您道謝,還望答應海涵。”
劉佳氏朝我打量了好久有點猶豫地說:“您的容貌怎麼看起來和上回不大一樣啊?”
上次她見我時,我大半時間帶着□□。現在我又打扮成男裝,所以今日再見她幾乎認不出我來。
“的確是容兒。答應無須疑惑。”我摘頭頂的帽子,露出滿頭秀髮說。
劉佳氏這下才認出我來忙說:“真的是格格你啊。沒時間了,我們趕緊換衣服吧。皇上那邊隨時會派人過來接人。”
她伸手拉住我就想往裡走。我沒動,只是朝她說:“答應急着找我來是爲什麼事?不妨先說個清楚?”
劉佳氏聽見我問的,一下愣住眼眶浮起一陣霧氣。她容貌秀麗,美人垂淚格外惹人憐惜。我們身後的鐘承希忍不住幫她出頭對我說:“格格,難道劉答應還能害你不成。你可知道,這段日子劉答應受了多少委屈。”
敢情讓禛寵幸,還委屈了她不成。她要讓我來,無非是想我與禛和好,但如果覺得委屈又何必做這個和事佬。我一下冷下聲音說:“如果是我讓答應難受。那容兒還是現在就回去的好。我暫且可以當今天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劉答應聽到我說要走,急得把我的手都抓疼了,一臉苦色地說:“不要。容格格您別走。我請您來,是想告訴您,我並沒有懷孕。您不要再生皇上的氣好不好?宮中那些人,最厲害的是無事生非,以謬傳謬。格格您千萬不要給他們矇蔽了。”
我拉開她的手說:“如果是這件事,鍾承希已經告訴過我。答應無須介懷,皇上如此寵愛答應。我想答應一定很快能懷上龍種的。”我不知道自己這話有幾分真心。只是上次我見她,她分明還是想着找個人說話的天真少女,這次再見她已了個裝滿幽怨的深宮嬪妃。我對她的改變心寒不已,如果真的入了宮,她或許就是明日的我。
“劉答應,你既爲皇上的妃嬪,你該想的是要如何盡心伺候皇上,而不是過問他人閒事。”我站直了身子訓她道。好吧,我承認自己並沒有那麼寬容。見到一個比自己年輕美貌而又奪得自己心愛的人歡心的女人,還有理智與她好好講道理。
劉答應聽到我說的,低下頭去低聲哽咽道:“容格格,您回來了,皇上以後就不會再見我的。請您不要再爲難皇上。”
她的話讓我覺得自己徹徹底底的無比醜陋。什麼叫我回來了,皇上就不會再見她。爲什麼我覺得現在的情況好象我在迫害劉答應一樣。我憤然便道:“劉答應,你知道你現在說的話有多荒唐嗎?皇上要不要翻你的牌,那是皇上的決定,與我有什麼關係。我不想再留在這裡和你說這些荒謬的話。鍾承希立刻送我出去。”
鍾承希張嘴想勸阻我,站在劉佳氏身側的宮女也要開口,我一見萬分不悅道:“你們都活夠了?還是以爲我就奈何不了你們?”
爭執間,屋外突然傳來把軟柔的陰陽怪氣聲道:“鐘太醫皇上宣您呢。”
我們全都一下停住了嘴。幸虧那公公不敢隨便進入后妃使用的房間,要不是肯定會發現我是混進來的。鍾承希怕那公公等不急會讓人進來通傳,大聲向劉佳氏告退,提起揹包就退了出去,跟那公公離開。
等他們走後,劉佳氏咬了咬脣像豁出去一樣,一下按住我的手對自己身後的宮女說:“快。快幫忙啊!”
我沒想到她居然來硬的,我一手就想爭脫她的手,但跟在她身邊的兩個宮女來得更快。她們用張不知道薰了什麼藥物的手絹捂到我的鼻子前。我的意識逐漸散去,隱約間聽見劉佳氏對我說:“格格別擔心。我用的藥沒有危險的。我知道,任憑我說破嘴,你也不會信的。所以只能讓格格你親自去看個清楚。”
劉佳氏用的藥並不重,等她們慌亂的幫我換好衣服後,我的意識已經清醒過來,只是手腳還是發軟。我軟軟地盯着劉佳氏恨聲道:“你以爲這樣做,過後我會輕易饒過你!”
“我……皇上現在夜夜不拖到三更不肯上牀。我們近着皇上,知道他夜裡總睡不好,所以不願早睡。鐘太醫說皇上煩心的事太多才會如此。現在齊主子她們日日對我冷嘲熱諷,說我讓皇上夜夜操勞,要以後有個好歹就都是我害的,我可以等着殉葬了。我……我想自己橫豎都得死。不如死得明白點!”劉佳氏說到最後害怕得小聲飲泣起來。
我見她這樣,真是一肚子火不知往哪發好。我張嘴就教訓她道:“你胡扯些什麼。皇上好得很。人家說那些掉腦袋的話,你聽了就好忘掉,要不是隻會跟着她掉腦袋!”我這個現代人知道雍正朝雖然短,但肯定不止六年。那些後宮的嬪妃真是平日裡吃飽了撐着沒事做,整日胡思亂想,哪樣不吉利就想盡想哪樣。
“不是的。格格你在外頭不知道。太醫們給皇上請平安脈的時候,診到皇上脈象細澀,如張弓弦。本來按這樣的脈象,應是皇上之前的肝火過盛之症加重,但皇上自己卻說自己沒覺得身體有半點不適,硬是不肯吃太醫們開的藥。這狀況是皇上從年家回來以後發生的。我……我想……”劉佳氏委屈地說。
我別開頭去勉強開口說:“自己的身體病得那麼嚴重,皇上怎麼可能毫無察覺。你們是硬壓也要壓他把吃藥啊!”
“鐘太醫說皇上怕是被什麼刺激到。以至於暫時失去了常人的知覺。只是他自己沒有察覺。”劉佳氏這句說得更爲小聲。
我無奈的舉起手來蓋起自己眼睛說:“說來說去,這又是我的錯,對嗎?你不用怕,真要有個萬一,她們要三尺白綾也是給我不是給你。你今天晚上到底想怎麼把我送進去?”
見我態度軟化,劉佳氏忙說:“我已經買通了來接人的小太監。一會你披着我的批風頂替我進去,就委屈格格做一夜劉答應了。”
我開口就想拒絕:“我……”
劉佳氏伸出手來按住我的嘴說:“格格您氣惱的不就是劉佳氏夜夜侍寢嗎?您今夜自己去看清楚吧。”
她說話的態度非常奇怪,我皺起眉頭望着她。她突然好象想起件什麼很重要的事,一臉着急的問我:“格格,您還記得我們當初相遇,兩人之間的對話嗎?”
那麼久的事情我怎麼可能還記得。我搖頭奇怪道:“我不記得了。那天我們不過是閒聊,裡面有什麼很重要的話嗎?”
聽見我說已經不記得了。劉佳氏望向我的眼神一下幽怨起來說:“那天的對話,我每一個字都記得清清楚楚。”她說完又在懷裡抽出張紙遞到我手上說:“後來我怕時間長了以後,自己會忘記,就把全部的對話都默寫了出來。格格你拿着。”
我莫名其妙的拿那頁紙,完全不明劉佳氏是什麼用意。她肯定不是因爲掛念我而默寫這些對話,我們的閒聊的話裡也沒有什麼特別重要的話。她非得自己牢牢記住到底是爲了什麼?我本問她,可惜來接人的太監已經到了。
侍侯她的宮女穿上我來時的衣服,冒充我離開內院。我披着她的披風跟在小太監後面入了東院。我想守在屋裡看着我離開的背影,她現在的心情一定與我當日聽到禛傳她來侍寢時我的心情一樣。
東院裡的廊下早早就掛起了燈籠,一切似乎與我當日離開時沒有什麼區別。小太監一直領我走到主屋,他剛想踏上廊,就有個守在屋門外的大太監過來攔他說:“皇上在裡面議事,所有人不得入內。”
“這……公公,這位可是劉答應。”小太監爲難地朝那大太監說。
“去去,什麼劉答應。李總管交代下來,誰都不許亂進。你們一邊等着去吧。”大太監根本不買我們的帳,揮手便道。
小太監委委屈屈的回頭衝我看了眼說:“答應,我們先到那邊等等吧。”
我只能跟着他,走到一邊等着。往日知道是我來,李福總會立馬通傳。即使禛有事,李福也會安排好地方給我們先歇歇。這一邊等着去的待遇,我還是頭一會領教到。站在外頭等了好一會,隱約能聽見裡面禛的聲音說着什麼“去到一定得嚴查……叫李衛別以爲還能拿當日補虧空那套把戲來欺瞞朕……”
裡面與禛獨對那人說話嗓門特別的大,讓我這個站外頭的人也聽得非常清楚。只聽見他說:“臣資質平庸,行事愚笨遲鈍,怕未必是李大人的對手。”這人怎麼話說盡是貶自己啊?
“你跟着朕說的去辦就行了。”他大聲禛也不得不大聲起來道。
“皇上自然是算無遺漏,只是下官駑鈍,剛纔皇上交代的事,下官是撿了芝麻掉了西瓜,下官懇請皇上御筆親書賜予下官。好讓下官去到浙江後,可以按旨辦事。”那大嗓門說。
“你怕什麼,是朕讓你去浙江徹查因攤丁入畝而糾結流民聚衆鬧事之主謀,是否有與地方官吏勾結。你難道怕朕往後不認帳?”禛氣惱地問。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大嗓門說。
“好了,你要朕親書是吧。你起行前朕給你批下就是了。”禛略帶無奈地說
大嗓門的要求得到滿足後,這次是真心誠意地謝恩道。“下官能得皇上的提拔,一定盡心辦事,不負皇上與怡王栽培。”
“哼,朕也不指望你真能有多大收穫,就想你去到好好當差,別給朕和怡王在外頭丟人。”禛說。
我在外面聽到他們這段君臣真是覺得又好笑又難過。這些大臣,一個個全是縮頭烏龜!事情都還沒辦呢,就搗鼓着如何先維護自己的利益。要禛御筆親書,無非是怕日後查案惹出個什麼麻煩來,也好全推到派他出去辦事的皇帝身上。
大嗓門沒多久就退了出去。我惡狠狠衝他背影瞪了一眼,就見他不自覺的打了個冷戰。雖然那大嗓門走了,那知道我們來了的大太監卻沒向裡面稟報。我本來還以爲裡面還有人,但又站了會沒聽見裡面有動靜。我擡頭就問那大太監:“你怎麼還不進去爲我通傳?”
“答應,您就在這安心的等等吧。這會子還沒您的什麼事呢。”這大太監態度輕慢之極。
“那好,等皇上真的宣了。你再去接我吧。”我說完就轉要往外走。
“哎,答應,劉答應,你……你可是要去哪裡啊?”大太監見我要走,一下慌張起來說。
我頭都不回地說:“我回去啊。不是還不能進去?我不回去在這個呆着幹嘛啊!”
我本想聽聽這大太監能怎麼答我,不料響起另一把聲音道:“都在嚷嚷些什麼。吵死了……”
剛纔對我還趾高氣揚的大太監,一下沒了脾氣一樣說:“回李總管的話,奴才該死,都是奴才的錯,奴才沒得旨意不敢讓劉答應進去,劉答應抱怨奴才鬧了起來。”
我都還沒發作他,他倒把一切的錯全都推到我的頭上。平日裡這劉佳氏到底是怎樣做人的啊。連個太監都感欺負到她頭上來。我轉身微微擡頭看着李福不說話。李福與我的距離並不遠,等他把我看清,連忙快步走到我面前便想請安,我一把拉住他說:“劉佳氏在門外等候已久,可否煩請李公公代爲通傳。”
李福擡頭不解的看向我。我又重複了劉佳氏三個字一遍,他少許爲難了下,不過到底還是應了下去說:“還請劉答應在外面,再稍待片刻。”說完他忙轉身回屋,進去前他不忘特別交代那幾個大太監,要好好伺候我。
有了他的交代,那幾個大太監態度立馬不同起來。特別是剛纔頂撞我那太監,好奇的衝我看了好幾眼。他們平時也見過我,對劉佳氏更是熟悉。所以那大太監仔細看過我幾眼後,立馬就認出我來。他臉色一下慘綠起來,想朝我跪下道歉。我看了他一眼,暗示他,若他敢把我的身份說穿,有他好受的。
李福這次也沒讓我等多久,只是我跟在李福身後走入屋裡,抽出手帕想福下請安,坐上首的禛已經開口道:“免了。”
我還以爲李福和禛通了氣,擡頭就朝李福瞪了眼。李福忙把手擺到身後,朝我搖了搖表示自己並沒有這樣做。我一看心裡就有點不高興了。原來禛已經那麼喜歡劉佳氏,見面連請安都不必了。
這不用請安,我直接站直身子舉步就要往前走,誰知道禛語氣不佳地說:“不要過來,那邊站着。”他說完隨手就指了個角落。
我這回是看清楚了,他根本連頭都沒擡,一直專心看着自己手中奏章,自顧自地在說話。我外面剛站完,進來難道還要罰站啊。我又轉頭朝李福看去,李福朝比了個眼神讓我稍安勿燥。
我想着既然來了,就儘管看看平日裡到底禛是要劉佳氏如何侍侯的。我聽話的舉步就朝禛指的角落走去。才走到角落頭,禛就擡頭朝我這邊掃了眼,好象想到什麼似的又開口說:“這邊不行,你去站去那邊吧。”他又伸手指向另一邊的角落。我沒辦法只有又走過另一邊去,還沒走到呢。禛再次發作道:“吵死了。你就不能安靜點啊!”
這下我真覺得忍無可忍了,是你叫我走來走去的,我穿着的花瓶底踩在青石板上當然會發出聲音,我走累了都沒抱怨,你還敢說我!李福見我一臉怒容,忙朝禛說:“皇上,您也累了一個下午,現在時候也不早了,不如傳些點心來讓劉答應侍侯您用?”
禛放下手中的筆,閤眼揉了下額頭才說:“好吧。”
李福聽到他答應了,回頭便面上露喜色的衝我笑了笑。我知道他打的是什麼鬼主意。不就想着禛發現來的是我不是劉答應。很快就有太監把點心送上。李福轉身笑吟吟的朝我說:“答應,還快不過來。”
我還在彆扭着要不要過去。再次拿起本奏章在看的禛已經先開口道:“李福你跟在朕身邊多少年了?要侍侯朕的差事,你覺得幹不來了。那就開口,朕讓別人來。叫她給我站遠點。不許走近我!”
我一下愣了。禛到底是知道我頂替了劉佳氏在生氣懲罰我,還是他平時就是這個樣子。我現在真想問他,皇帝老爺,您唱的是哪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