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頓珠都沒蒙我的眼, 卻到最後一段路把我的眼睛蒙上,他似乎把我帶進到了個很大的園子,沿途我能聞到樹葉與泥土的味道, 我們經過處很長的迴廊才進到室內, 一進屋我就聞到股很濃的藥味。
頓珠把蒙着我眼睛的布帶解開, 我揉了下眼睛才把屋裡的情況看清楚。璇璣也不知道借住在哪位大臣家裡, 屋中傢俱是明顯的宮式, 一邊紅木矮櫃上放着座西洋小鐘,我在養心殿裡也見過類似的西洋鍾。
璇璣坐牀邊挨着一側的柱子,低着頭看起來似乎睡着了。我再一看牀上躺着的人, 急着就想走過去,身後的頓珠一手拉住我小聲提醒道:“慢慢來, 小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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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忙點頭, 支着柺杖慢慢的走近牀邊, 牀上的怡王已經換過了身衣服,他臉上的黑氣也已經散去, 我迫不及待的伸出去手探他的鼻息。
“他的毒解了。只是流了太多血,一時半會醒不過來。”璇璣冷冰冰的聲音撞入我耳膜。我愣了愣,轉頭看着已經睜開眼睛的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我真的沒想到,他搶走怡王是爲了幫他解毒。
“怎麼知道怡王的毒解了, 在盤算着怎麼殺我了?”璇璣嘲諷道。
“在你眼裡我就那麼歹毒的女人?”我無奈地問, 此刻我對璇璣充滿矛盾。殺他, 他救了怡王一命。不殺, 他始終是我心頭大患。
他伸手扶着牀邊站起來, 轉頭對着我冷笑着說:“你這個問題最好去問問傷重的柳絮,問問憐香館裡的每一個人, 要今天我不出面,你準備怎麼處置她們?”
“你要不出現,明日她們就菜市問斬。”我也站直身子冷然道。
璇璣當即拍手稱快道:“好啊,好一個暗門門主,皇上的左膀右臂,皇上的得力干將就是這樣對付無辜老百姓的。”
“你不滿?你有什麼資格不滿。她們和你這個膽敢劫持當朝親王的惡徒來往,不被滿門抄斬,已是我法外開恩。”我立刻說他道。他諷刺我可以,但是不許諷刺禛!
“他教出來的孩子,果然和他一樣沒有心肝。和我來往便要菜市問斬,你們就是想我衆叛親離,一輩子活在悔恨當中。現在竟然連個青樓女子都不放過,年七你到底想看我什麼笑話,是不是要我把柳絮收做妾,讓她生下我的孩子,你才覺得快意?”璇璣用手扶着牀邊的柱子激動地問我。
他的話讓我當下暴跳如雷,我真不知道面前這個古代人腦子裡到底是什麼構造。先別說他是怎麼想象出來,我有逼他娶柳絮的意思。即使人家柳絮出身青樓,卻還是個清倌,你璇璣娶人家,難道還委屈了你不成,以後要能生個一子半女,那也是你璇璣的福分,怎麼整個兒說起來好象是對他璇璣的一種侮辱。
我很看不慣璇璣說話的樣子,心想既然這壞蛋都做了,反正柳絮看起來對璇璣是一往情深,爲了他不惜一死,我這壞蛋不如壞到底好了,幫柳絮一把就當賠償她。我撇了下嘴說:“璇璣你真是什麼時候都那麼瞭解我,我就是要你娶柳絮,你不娶她也可以,回去以後我讓人將她送去秦淮河畔,她這輩子都別想贖身。”
璇璣聽了我話,身子晃了晃剛想說話,從門進來的頓珠就衝到他身邊扶住他說:“還是想去休息一下吧。昨夜到今天你也累了。”
璇璣聽了,沒吭聲只是把自己身子往頓珠那靠,他這彆扭樣子讓人看了相當的不爽。我看了他一眼說:“剛纔的事情你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你現在堅持留在這裡,是不是想等怡王醒過來和他談條件,我告訴你,你別以爲求了怡王就能討到什麼好處。”
“年七你這個混蛋!我留在這裡只是怕我……只是怕十三爺有……只是……只是……”他說一句吞半句的,只是到最後,硬是把自己的話嚥了回去。
我看着他急紅的臉,不可思議地問:“難道你搶怡王回來,真的就只是想幫他解毒?”
璇璣聽到我的問題,一下別開頭不再理我,扶着他的頓珠朝我笑着說:“年門主,昨晚我就說過了,我師弟不會害十三爺的。你今天那實在是小題大做,其實不用你找來,我們也準備去找你。一會十三爺醒了,還請你代爲將十三爺送回王府。”
頓珠進來是爲了將原本放在屋裡一邊炕几上另一個一模一樣的食盒換走。我掃了眼那食盒,頓珠注意到我的目光笑了笑說:“這裡面是怡王醒來以後要喝的藥,不知道怡王什麼時候醒,外面一直送進來剛煮好的藥,把之前涼掉的換下。”
我其實沒想問他這個,不過他主動說了,這當然好,但是沒等我開口解釋,坐在另一邊的璇璣就惱火道:“頓珠將送進來那食盒打開,把藥拿過來。”
璇璣接過頓珠端給他的藥,幾口喝完將碗底翻過來說:“這藥沒毒的,這樣年七你放心了吧。”
我真不知道該對這個一身刺的傢伙說什麼好。我根本就沒有懷疑他們在藥裡下毒,如果要下毒,他們就不必大費周章的幫怡王解毒。我留意到食盒裡除了放着藥,還放了碟棗泥糕。頓珠順着我的眼光看過去,纔要開口我已經搶先說:“這個我知道,是棗泥糕,挺好吃的,這糕上的花紋也相當的精緻。”
“年門主你也愛吃這個?”頓珠將碟棗泥糕端到我面前說。
這棗泥糕的樣子和我之前在宮裡見到幾乎一模一樣。我纔想伸手去拿一塊棗泥糕,坐在另一邊的璇璣已經臉色大變道:“誰讓他們多事的,立刻把這東西給我拿下去,不許再送上來!”
他把頓珠趕走,房間裡頓時沒了聲音,因爲躺着的怡王還沒醒,我和他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我看了看房間裡那西洋鍾,盤算着時間也該差不多了。我轉頭看着另一邊的璇璣說:“事前我不知道你是要爲怡王解毒。”
“然後呢?你有什麼要說的。”璇璣不知道是坐得久還是真的累了,揉着自己的額頭說。
“你大逆不道夥同劉海一衆,意圖謀害朝廷命官,我還是得抓你。”我扶着椅邊站起來說。
璇璣不以爲意地笑着問我:“那又怎麼樣,你以爲你抓得了我嗎?”
他剛說完,門外就撞入幾個人,頓珠跟在最後面。璇璣發現不對立刻問:“頓珠怎麼了,難道他們還能破你陣法?”
“璇璣不是次次你都能贏的。”我說,說完我就聽到身後有人緩緩道:“無量壽佛。”
我轉身微笑着問憑空出現的支聃:“道長,外面情況如何?”
“年門主暗衛已經將這裡層層包圍,貧道保證沒有人能從這裡逃離。”支聃說話語速不快,不過字字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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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年家以後,我見到了李福,他從宮裡出來帶來了,禛送給我二十四歲生日的壽禮。我接過李福手裡那明顯是道聖旨的卷軸。我握緊那捲卷軸,看了許久都沒有打開。我想了許久,吸了口氣雙手捧着那道聖旨還給李福說:“李公公你把這個拿回去。”
李福急得口齒不清的說:“容格格,這可是……可是皇上給您的保命符。您快給收起來吧。皇上說就知道您不肯輕易收下,說您再跟他慪氣,也不要拿自己的性命來開玩笑,日後若能安然無恙的了結這場風波,到時候遵不遵旨,可以由得您。”
我知道這聖旨裡寫的是什麼。這麼幾天估計禛是想了又想,他寧可日後被人說作昏君,也想保我一命。這是我自己提出的一條退路,但是現在我不想走,我既不捨得,也沒有這個資格。我淡然的笑了笑說:“李公公你將聖旨拿回去。請代容兒對皇上說,請他一定要相信容兒,只要他相信容兒,無論其他人怎麼說,怎麼對付容兒,容兒都不會讓自己有事的。”
“容格格……”李福還想勸我。我擺了擺手斷然道:“李公公你就回去吧。”
李福捧着那道聖旨朝我看了又看,終於忍不住地撇嘴似乎要哭出來說:“容格格,奴才知道皇上肯定不許奴才給您說。不過……不過奴才……奴才真是忍不住了。奴才那天沒跟去雍和宮伺候皇上,是皇上讓奴才去伺候八阿哥。皇上知道八阿哥病了,容格格一定很掛心,御醫那邊指了鍾承希跟着,他老人家又怕下面的奴才侍侯不到,讓奴才看着那些個奴才。容格格您可不能傷了皇上的心,您可不能……”他說着說着竟真的給哭了起來。
我忙讓喜兒去幫他擦眼淚又說:“李公公你這哭什麼啊,外邊的人聽着了,傳出去就變成你來給我年七哭喪了。”
李福一聽忙用自己衣袖把眼淚擦乾說:“容格格您可不能亂說這個。”
“好了,好了。李福,我知道你擔心皇上和我,不過你放心,我已經抓到了主犯,這次的風波,我很快會平息掉。你就放心回去吧。皇上那邊,除非了剛纔的話,你再幫我帶多一句,這一次容兒會靠自己的力量回到他身邊。”我算是通過李福向禛交了個底。
他對我所付出的,叫我刻骨銘心。我如果要長留他身邊就不能事事依靠他,好比璇璣說的,做什麼都要禛來幫我擦屁股,這次我要靠自己回到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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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到璇璣,暗門中人無不額手相慶,上下士氣爲之一振,不過我知道要平息這次的風波,抓到璇璣與劉海他們僅僅不過是個開始。除了之前我知道的,到底朝中誰在與劉海勾結,這是我現在首要知道的,所謂明槍易擋,暗簡難防。他們知道劉海已經落網後,會有什麼樣的動作,我能不能平息風波,這都要看今日堂審劉海到底肯不肯鬆口了。
這次堂審由刑部派來堂官並阿其圖做爲主審,我坐在一側的竹簾後,看着他們對劉海一再用刑,劉海依舊隻字不吐。這劉海看來真是個硬骨頭,我讓喜兒去爲我傳話,我想親自問劉海幾句。阿其圖聽了傳話,和旁邊坐着那堂官商量了幾句,轉身朝我這邊拱了拱說:“年大人請問吧。”
鳩代我開聲問道:“劉海你可是有什麼條件?”
劉海眯起自己的眼睛看着我這邊,我知道他是在要我表露身份。我讓鳩大聲道:“吾乃暗門門主。”
劉海聽見哈哈大笑道:“原來是你,殷明她怎麼樣了?”
聽到劉海問起殷明阿其圖大爲緊張的轉頭看向我。鳩等着我告訴他如何回答,我比了比手自己提聲說:“殷明姐姐已經仙去了。”
“她倒是認了位好妹妹。”劉海嘲笑道。
“要不是中間隔了一個你,或許我和她真的會成爲好姐妹。”我想起過去種種黯然道。
劉海當即尖聲說:“這事難道還能怪我嗎!”
我沒心思和他辯這個:“劉海你我畢竟相識一場,你還差點就做了我的姐夫,算是有點情分。我問你,你到底要什麼條件,才肯供出幕後指使人。”
劉海擡起頭望了望我這邊,又朝阿其圖那邊看了看,才瞟着阿其圖他們問:“她能做主嗎?”
阿其圖給他看得渾身不自在道:“年大人是皇上欽點的。”言下之意是我有絕對的話事權。這樣出了什麼事情,他也能順理成章的推到我身上來。
劉海聽完,轉頭向我這邊說:“我要見璇璣,問他兩個問題。”
我原本還以爲是什麼刁難人的條件,一聽他只是要見璇璣,當即便答應了他。璇璣給壓上來的時候,臉上還是一派從容,讓我看了就覺得刺眼。衙役推了推帶着刑具的璇璣要他跪下,他倒是比劉海更硬氣,連跪都不肯跪,兩個衙役壓着他,想把他推到地上跪下,但任憑那兩個衙役如何用力,璇璣就不跪。旁邊的衙役見到不對,立刻又涌上幾個,其中有人用橫條,一棒敲到璇璣的腿上,璇璣晃了晃還是沒給跪下,衙役們見他這樣更加不客氣,發狠的用橫條朝他腳上招呼。我離遠都看到璇璣的腳給打到出血,他臉上已經沾滿斗大的汗滴,卻仍舊死撐着就是不跪。那些衙役出手越來越狠,我看着不對忙開大聲道:“夠了。”
那些衙役是步兵統領衙門的人,上次劉海逃脫時暗門與他們對峙過,他們只怕對我早已不滿,這時候聽見我的命令,只當沒聽見,仍舊對璇璣拳大腳踢,我這纔想到他們這樣對璇璣,一來的確是因爲璇璣不肯跪,二來怕是因爲璇璣被我抓到以後,一直由暗門看管,不曾移交過給步兵統領衙門,他們對我含恨,這會借璇璣來給我個下馬威。
我一看不對,比了個眼色給鳩,他飛身出去都看不見出手,剛纔打璇璣那幾個衙役已經跌開一邊,鳩將傷痕累累的璇璣丟到地上閃身又回到我身邊,前後不過一眨眼時間,阿其圖看得臉色發白,我對他笑道:“這璇璣年某是要活的,要死了可叫年某有些爲難,年某的部下爲年某着急,失了禮數,讓各位大人受驚了,還望各位大人見諒。鳩,還不快向大人告罪。”
“還望各位大人,大人有大量,原諒小人。”鳩單膝跪到地上抱拳說。
阿其圖僵硬地擺手說:“哪裡,這……這……年大人千萬不用介懷。”
“年某御下無方,讓各位大人見笑了。”我也拱手道。坐在阿其圖身邊那刑部堂官這會也忙擺手連聲說沒事。他們當然不敢光明正大把惱怒表現出來,不過正如我所說的,對我來說活的璇璣纔有用,要他給衙役們這樣打死,我非得把壞我大事的衙役給殺了。
“劉海,你有什麼話就現在問吧。”我對跪着的劉海說。
劉海跪着轉了個身看着躺在地上起不來的璇璣問:“你把殷奎帶到哪去了?”
璇璣將口裡的血水吐了出來以後才說:“你們爲了自己的目的,已經把他的姐姐害死,難道就不能留出條活路給那小孩?你那麼着急殷奎,打的是什麼算盤,你自己最清楚。”
那天抓到璇璣的時候,殷奎並不在他們裡面,不過我知道殷奎一定是被他藏起來了,要沒有殷奎璇璣又怎麼可能解開怡王身上的毒。
璇璣這樣說,劉海知道再問也沒有用,轉而問道:“這次我們被抓是不是你出賣我們的?”
劉海的問題讓人想不明白,璇璣煞費苦心的將他救出,又怎麼會這樣做。璇璣若不是爲了給怡王解毒,我也沒有那麼輕易就將他抓拿。
“當日我和殷明的交換條件,你也知道,我將你救出去,她就幫我解毒,我們兩不相欠。”璇璣答得坦然。
“兩不相欠?”劉海面容扭曲道。他說完擡頭望着我這邊說:“年大人,我可以告訴你幕後主謀者,甚至能把參與此事的人的名單都給你,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好,你說。”我想他大抵是想我保他一命。
不過沒想到他說:“我只求年大人能親手處死璇璣,只要年門主你把璇璣殺了,我立刻將名單交給你,然後任憑年大人處置。”
我權衡了一下得失,支起柺杖走出竹簾望着阿其圖他們問:“各位大人對這個條件有何意見?”
這樣一個燙手芋頭,他們誰都不想接也不敢接,推說璇璣是我抓拿的,還是由我來拿主意。我聽着笑了笑,慢慢走到璇璣身邊低頭看着問:“璇璣,那你說我該不該答應?”
“殺了我不是你夢寐以求的事情嗎?不過不用你動手,我可以自己了斷。我雖然討厭你,卻更討厭被人利用。”璇璣暗淡的雙目,對着我的眼睛,不知道爲什麼這一刻,我總覺得他的眼睛是看得見的。
其實不用他說討厭被人利用,我也知道劉海會提出讓我親手殺璇璣,必定有什麼陷阱在裡面。不過殺璇璣是現在最快得到劉海手上名單的辦法。我擡起頭望着劉海說:“好,我答應你,如你所願,我殺璇璣,你把名單交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