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不易彷彿是故意讓這顆明珠暴露在衆人眼前一樣。
他攤開手掌,露出‘還天珠’。
麒麟子的目光一直緊緊的盯着這顆在黑夜裡散發出濛濛白光的圓珠,當他真切看見‘還天珠’以後,他的眼神忽然變得燦若星辰。
鍾無陵忍不住驚呼一聲:“你…你們姜氏一族竟然未把此寶還給東海龍宮!”
萬不易身形佝僂,立在原地,顫顫巍巍,就像是一個行將就木的垂死老人,他也確實很老,但他臉色卻十分神采奕奕。
他擡眸淡淡的掃了眼鍾無陵,冷冷的道:“那你鍾家的雙袖龍鍾又何故不歸還給東海龍宮?”
鍾無陵目光一沉,寒聲道:“雙袖龍鍾是我家先祖剝龍皮、抽龍筋,加以千百種天靈地寶,精心煉製而成的,哪裡像你姜家行事,是自東海龍宮中偷取的‘還天珠’!”
萬不易忽而仰天笑道:“你還真是繼承了你鍾家一貫以來顛倒黑白的本事。”鍾無陵神情更冷,暗暗向麒麟子使了個眼色。
麒麟子則向他搖了搖頭。二人四目相對,在這片刻間,進行着無聲的交流。萬不易當然發覺了他二人這細微隱蔽的動作。麒麟子清了清喉嚨,忽然開口說道:“你覺得就憑這些烏合之衆,能留得下我?”
萬不易笑了笑,卻沒有說話。
他單手握住圓珠,伸出另外一隻手,揉搓着手裡的‘還天珠’,形如揉麪和泥的姿勢,然而此際這簡單至極的動作,由他施展開來,卻是美感十足,氣質超然。他雙手互相搓揉的速度越來越快,快如閃電,猛如疾風!
突然一陣旋風,拔地而起,只聽萬不易厲聲大喝道:“冰封千尺!”蓬!蓬!蓬!
“嗖”的一聲,一朵碩大潔白的花朵,自萬不易平攤的雙掌中陡然飛出,朝着鍾無陵和麒麟子,疾馳而去,發出一連串好像鞭炮齊鳴的爆炸聲。麒麟子眼神一變,雙掌驀然前推。一道藍色氣勁彷如離弦之箭般,與飛至半空的那朵白話,迎面相撞。
哧哧~~~白花四圍盪漾着一層光暈,如冷月寒光。白花在受到藍色氣勁的撞擊後,便砰然消逝。
它仿似夜間的曇花一現,盛開到最美麗的時刻,就轟然凋謝,片片花瓣散落在地。
花瓣煞白,餘威不減,盪出一圈圈氣旋。
萬不易臉色一沉,他低吼一聲,身體後仰,兩腮塌陷,猛吸一口長氣。這片天地之間的全部靈氣,竟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成一股氣流,向他口中快速遁入!
噗!萬不易略微停頓,但見他大口一張,一道氣箭猛然射向麒麟子!這道氣箭飛到空中,如有實質,好像畫師手中的一杆畫筆,刷刷點點。剎那間,竟是描繪出了一朵瑰麗豔美的白蓮花,花莖直挺、栩栩如生,花瓣形狀真實和諧。
“口吐蓮花!”麒麟子情不自禁的呼出聲來。
這朵懸浮在空中的白蓮,與那遊離在地的白色花瓣,相映成輝,美不勝收。麒麟子手臂一抖,不知從哪裡拿出一把油銀鈴。這把傘他似是天天帶在身邊一樣,隨拿隨用。嘩啦啦!那懸在空中的白蓮花,蓮身一轉,從花瓣中猛地甩出無邊水珠,勢如雨水滴落,使得此地衆人無一能逃。麒麟子不慌不忙,似乎早有預料。
他撐開銀鈴,滴瀝的雨水滴在油銀鈴上。雨水落在傘上,眨眼間消失於無形。落鳳坡的每一寸土地,都已被水珠給浸溼。
那遊動的‘花瓣’彷如被火燒的野草,瞬間不見,化爲星點光芒。片時之後,那飄浮在空中的蓮花,也是杳無影蹤。冷風拂過,山巒滿是靜謐。麒麟子緩緩合攏油銀鈴,甩出傘身淤積的水珠,小心翼翼的拿在手中,也不見他有何動作,那把油銀鈴就憑空從他掌中消失不見。麒麟子和鍾無陵並身而立,二人俱都神情淡定,不苟言笑。
此時夜色漸深,空中顯出了幾顆星辰,閃爍出懾人心脾的冷光。萬不易的眼神卻更冷。接着他大手一揮,高聲道:“給我圍住他們!殺!”
“殺殺殺!”天嬋走了。屋裡只剩下呂光一個人。呂光的面容看上去有些惆悵,他仰首望着閃爍在天邊的那幾顆寒星,身子一動不動。他就像是一個雕塑般,似是連呼吸都已凝住。
時間漸漸流逝,桌上的燭火跳躍不止。門忽然被一股大力推開。孟凡女站在門口,鄭重其事的道:“黑尾猿雕來了。”
呂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收起躁動不安的心思,凝聲道:“你在此守護住我的肉身。”
孟凡女應聲道:“是。”呂光竟直接席地而坐。他心念一動,瞬即神魂出殼!
在沒有了那朵烏雲覆蓋後,巫浪城的夜空,清澈明朗了許多,尤其是今夜,夜色縱然濃濃,可空中卻清明透澈,視況極佳。對於修道者來講,這樣的夜色,最適宜神魂顯化,施展道術。呂光催動神魂的同時,還釋放出一縷神念,來與白鬼進行交流溝通。按照他們之前約定好的計劃,白鬼只需引來黑尾猿雕即可,並不需要與其鬥法糾纏。客棧上空,突然響起一個冰冷低沉的聲音來。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原來你竟然在這裡。”
呂光雙目一凝,冷冷的道:“我已知曉紫霄道尊向你下了命令,命你務必要斬殺我,使我形神俱滅,擇日不如撞日,那今夜我們就分出個高下吧。”
自然也是神魂顯形至此。
此刻,這頭妖獸幻化成了一個白鬍子老頭,一眼望去,其人神態安然,和藹可親,就像是鄰家爺爺一樣,讓人忍不住心生親切之意。
白鬼飛至呂光身旁,二人相視一望,一切盡在不言中。白鬼成功將黑尾猿雕給引到了這裡,其間必然是遭遇到了一些危險,但這件事,只能由她去做,畢竟在黑尾猿雕的心中,白鬼一直都是他苦苦追尋的‘獵物’。
何謂天敵?
天敵往往意味着剋星。饒是白鬼道術超然,貴爲天下七大妖仙之一。但在黑尾猿雕面前,她超絕傲然的道境,卻並不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換言之,黑尾猿雕的境界雖然比她稍低,可這頭妖獸,竟是能憑藉妖身本體的奇異,強壓白鬼一頭。
萬物相生相剋,此爲自然之道。而呂光面對黑尾猿雕卻並無那麼多的顧忌,他的道境,比這頭妖獸要高上許多,哪怕單論念頭的多寡,也是佔盡了上風。因此,他打算在安南侯和鍾氏一族開始召喚天魔之前,先行除掉這頭在荒、蠻二州,興妖作怪已久的黑尾猿雕!並且,他也必須把這頭妖獸給殺掉,因爲此妖一脈,還是紫霄道門的護法神獸。
黑尾猿雕撫須長笑道:“那又如何,你知道了又怎樣?原本我計劃過段時間,再找你算賬,不想今日你竟是主動找上了我。也罷也罷,那我們就新仇舊賬一起算吧,你莫要忘了,當日你可是差點兒殺死了我孩子。”呂光自嘲道:“我只恨我手慢了一步,並沒將那隻小黑鳥一擊必殺。”
黑尾猿雕冷哼一聲。
他的臉色突然變得黑裡透紫,毫無生氣;一雙眼睛紫如葡萄,血絲交纏。
不知何時夜空裡驟然出現了一朵烏雲。黑尾猿雕低着頭,站在虛空之上,形如一頭正在尋覓食物的荒原野獸,步步向前,衝着呂光和白鬼飛奔而來。在這一瞬間,黑尾猿雕的神魂,頓然變成了一頭猙獰可怖的怪物。
這頭怪物,身無寸縷,牛頭馬面,兩個牛犄角足有一米之長。呂光聳然動容,吃了一驚,這黑尾猿雕修煉的竟不是紫霄道門的道術,反而是上古修道界,人人得而誅之的邪派法門。
銀鈴直衝天穹,筆直的扎向血幕之中那最爲濃郁的地方——老者懸浮在空的地方。
銀鈴通身金黃,騰天而起後,倏然變大,形如華蓋,周邊金光四溢,道道刺目。傘蓋中央,金光更亮,光華放射向外,使人難以逼視。
銀鈴帶着一種破釜沉舟的威懾之勢,扶搖直上,向着那懸空而站的老者,疾速遁去。
上下四方交織在一起的血網,經受這羅傘一刺,頓時砰然四散,化爲一點一滴的血雨,落向地上。
羅傘旋轉不停,周身金光奪目,瘋狂向上涌去,刺破一張張阻攔在前的血網。
在銀鈴將要飛至老者身邊時,只見血光突然大亮,照的漆黑長空火光通天,宛如白晝。
老者張口一噴,一股濃稠的望不着邊際的血氣,滾滾而來,向銀鈴、向地上倏然間吹拂而至。
生死之際,玉女轉頭四望,只見虛空上一片血幕,猶如一張巨大的紅綢棉被,轉眼就要蓋在自己身上。
不過,隨後所發生的事情,也是證明了,青峰所帶來的乃是一場難以抹殺掉的危機。
但是呂光卻恰恰因禍得福,奇峰迭起!
在夜叉的陰煞之意入侵到呂光腦海深處的時候,在那生死一線之間,他感悟到了一些難以言明的‘道理’,隨後方纔有了那‘衆神之王’的降臨。
如此際遇,焉能說是禍事?
此時此刻,青峰的身高竟像是一條縮水的毛巾,整整是小了一圈,臉上也沒有了當日的紅光滿面,雙眉之間還夾雜着一根根血紅之絲,面容更是枯瘦蠟黃,形如死屍!
他額頭正中間,還有着一道指甲蓋大小的‘青紅’印記,彷彿是被烙鐵給烙印上去的,印記呈鐵叉形狀,三棱尖刺,從中隱隱透出一股煞氣。
唯有他身上所穿的那件道衣還尚屬完整,只是那自頭顱以下,裸露在外的皮膚,卻是殷紅一片,紫黑滿布,色如紅油,其上還有着道道暴起的青筋。
青峰這種模樣,令人一望,那簡直是怵目驚心,不忍再看!
他神色癡呆,下額抖動,從其嘴中發出的聲音,卻依舊是十分的陰冷兇厲。
“來,隨我一同共赴地界之府,讓爾等享受極樂之境。呵呵……呵呵…”
這聲音之中帶着濃濃的蠱惑之意,在金童玉女聽來,就仿似是孩童瞌睡時母親守候在牀邊所吟唱的‘搖籃曲’。
此聲剛一發出,那種陰狠迷惑的味道,在經過一瞬之後,便已是在此間天地之中蕩然無存。轉而這道聲音令人聽來,其中卻是充滿了溫馨與暖意。悅耳動聽,清脆溫軟。
像是世人疲憊了一整天后,夜晚所十分渴望的那一張溫暖的牀;也像是久久未曾見面的戀人在相見擁抱後的那種喜悅和激動;還更像是少小離家老大回的那種釋然與平和。
這聲音明明是從一個老朽不堪的老頭口中發出,但此刻響徹在虛空,令此間衆人聽來,卻硬是像嬌柔的少女所發出的呻吟一般。
是那麼的令人舒暢,如此的讓人渾身放鬆。
就彷彿是隆冬之際,農人在田間勞累一天,回家後洗了一個熱水澡那麼舒服。
“唔……嗯,好…好…我們一同去極樂聖境……”
青峰臉色極其陰沉,可雙眼之中卻一片呆滯,皮笑肉不笑,臉上的皮肉好似是有人在扯動撕拉,咧開雙脣,發出一道難聽生澀的笑聲。
“嗯?青峰和尚?”
呂光望見眼前這具形同死屍的身軀,心中並沒有多少驚訝之意。因爲早在此前他就猜出這第五個夜叉,也許就是那昏迷在山崖下的青峰。
按金童玉女所說,這‘五鬼噬心陣’就是那道‘豆兵夜叉符’上所刻有的一種陣法。
當金童把所有的夜叉都消滅一空之後,不想那‘道符’之中卻還隱藏着更爲厲害的五個夜叉。
起初,這五個夜叉分別侵入了金童玉女、呂光、韓素真和青峰五者的腦海心中。
若是一旦讓這一衆夜叉完完全全的把他們每一個人的心神都吞噬掉後,那麼此陣的威力就會更大一分。
如此一來,呂光衆人要想破開此陣,那無異於登天之路,難,難,難!
更別說,如果事實成立,那麼他們很就會變成跟青峰一般無二的失心人!
試問,這樣又何談破陣之想?
呂光雖然不知道這陣法的奇妙特異之處,但根據一些蛛絲馬跡,已經是隱約猜到了面前的青峰正是被夜叉給吞掉心智的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再者,此地雖是幻象,但青峰渾身所逸散而出的氣息,卻是真實可觸。一絲絲血氣籠罩在他的周圍,肅殺之氣,濃重的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