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跑!”
無數人仿似無頭蒼蠅一樣,東奔西逃,四散而走。
有些膽小的弟子,竟已是嚇的雙腿發軟,直接從坡頂滾了下來。片刻間,剛纔那熙熙攘攘的人羣,頓而減去大半。
劍無涯望着眼前這如瀑的大雨,神情凜然。
雨絲如織,灑落在他身上,卻是並未對他造成任何傷害,這些雨水看似磅礴繁密,可實際上在劍無涯眼中,卻只是一粒水滴。
只因這是白鬼的神魂幻化之術。
那些受到雨水沖刷的人們,雖然表面上是身首分離,一命嗚呼。
但只有劍無涯心中清楚,他們並不是真的死去了,而是心神墮入沉淪到‘大自在觀’的幻境之內,心生幻覺,陷入癲狂。
不一會兒,雨越下越大,地面流淌成河。雨和血,溶合混雜在一起,整個桃園彷彿變成一片紅色的海洋。
水漫桃園!
白鬼此時的肉身軀殼,安靜佇立在茅屋前方,周身體表覆蓋盪漾着一層波光瀲灩,宛如夢幻般的綺麗霞光。
這是神光。
她的神魂念頭,已充斥在此片天地間的每一個角落。
每一滴雨水,都是她自身的一枚念頭所化。
雨念如刀,斬魂奪魄!
這是她修煉‘大自在觀’以後,所自然而然掌握的一種神通。
其實這門道術本來就是上古之時,‘正法明慈悲大士’普渡衆生的看家本領。
正法明慈悲大士在上古時代,聲名赫赫,修持佛法,傳經渡世。
相傳他曾以大慈大悲之心,親手拯救數萬蒼生百姓,不辭辛苦,跋涉山水,向貧苦窮困之人,傳下修道法門。
故而在其羽化飛昇之後,世人在天下十九州各個地方,廣建廟宇,奉以香火,來信仰供奉這尊‘大神’。
時至今日,天下自然沒有人再曉得正法明慈悲大士的輝煌往事。但劍無涯曾偷閱過不少道經,因此對白鬼施展的這手道術,印象頗爲深刻。
雨紛紛,桃園裡草木青,人頭落,似幻非幻懾人心。
欲要度化愚人,非得先行洗滌其心。傾盆大雨,洗濯淨化着這一干修真煉氣的愚者。
白鬼身不動,心意所致,大雨更疾。
頃刻間,桃園內水流如注,說來也怪,這雨水竟好似被盛在甕中,只流蕩在這片山坡之上,不往外界泄去一滴。
畫面顯得極其詭異。
雨水落在地上,枯草泛青,生機勃勃,而落在人身,卻是立刻使其斷肢橫飛,頭破血流。
“嗯?這雨…只下在坡頂,你看!”
“對啊,奇怪,記得剛纔我的左手明明是斷了的。”
“難道說這是咱們的幻覺?”
“妖術!肯定是那妖蛇施展道術!迷惑住了我們的心神。”
不少人在跑到半山腰之時,頓然後知後覺的回過神來,立即止住腳步,三三兩兩的聚集在一處,高談闊論起來。
他們恍若已經忘記了先前自己那狼狽不堪的亡命慘狀。
人總是如此,給他一點兒陽光,就燦爛。
六大園主早已停下攻擊,駐足在劍無涯身旁,以他們的修爲境界,心智堅韌不拔,氣機充盈全身,自是能夠抵禦住這‘雨念如刀’之術。
只不過燕歸來等人,方纔搏命廝殺,愣是沒有馬上將呂光殺死,這讓他們心裡不禁都升起一抹震驚之意。
以他們六人的實力,一齊發難,縱然是鬼仙高手,也應該是極難抵擋堅持下來的,但這個呂光卻似乎應付自如的把他們的氣功殺招,給一一擋住。
冰冷的雨水順着呂光的面頰嘩嘩的淌進胸口,他瞬即陰神歸殼,這瓢潑大雨,真實可觸,其中竟蘊含着一絲絲神魂念力。
呂光目露疑惑,這是什麼道術?
他當然也‘看見’那些死在雨水中的內園弟子了,然而,那一個個倒地不起的人,卻並不像是完全失去呼吸,反而似在沉睡。
呂光心思縝密,轉瞬間,已感知到這‘大雨’的古怪之處,他不由得深深的望了一眼白鬼,目中浮出一縷羨慕。
鬼仙畢竟是鬼仙啊。
這等駭人聽聞玄妙神異的道術,簡直已超越了呂光對道術的認知。他心中暗自感慨,神色卻依然冷峻淡漠,轉頭直視着劍無涯等人。
劍無涯與六大園主,這時均已停手。
趁此工夫,呂光也正好有片刻的喘息時間。
之前他拼命催發陰神,控制定水神針,看上去瀟灑飄逸,得心應手,可只有他自己清楚,這根‘金針’並不是那般容易驅使的。
定水神針,雖有神鬼莫測之能,變幻隨心,可大可小。然則,六大園主非是等閒之輩,配合起來,更是天衣無縫,嫺熟至極。
短短十幾個呼吸,殺招頻出,攻勢一浪高過一浪,已然使得呂光的神念消耗巨大。
雨,一直下。
之前向四面逃竄散開的內園弟子,竟是再度向坡頂涌來。不過這次他們倒是學聰明瞭,大多數人只站在半坡處觀望,而不敢再靠近桃園。
燕歸來按捺不住心中怒火,目光陰狠的盯着幾丈外的呂光,低聲朝劍無涯說道:“師叔,此子的道境雖只是顯形一重,然其念力綿綿不絕,滔滔如河,最可怕的還是那根變幻莫測的金針,難對付的緊吶!”
白鳳屏附和道:“以我六人合力,呂光居然還能不落下風。”
“金擊子在此人手中,竟有如此威力。儘管剛纔只是與此子交手一瞬,但我感覺到,此人必定還手握其他底牌。”魚子熊亦輕聲道。
天嬋忽然插話道:“師叔何故停手?眼下已過了半盞茶的時間,師尊應該還在和‘天行者’相談斡旋,等待消息。”
她停頓稍許,聲音驟冷,一字字道,“白鬼和這個道人,必須死!”
“有些麻煩。”劍無涯擡起頭,靜靜的凝望着白鬼,挑眉道。
燕歸來好奇道:“師叔何出此言?”
“你們有所不知,這‘暴雨’乃是正法明慈悲大士的雨念如刀之法,善於降伏人心,雨水落身,其人便會心生向道之意,你等仔細觀看四周這些弟子的眼睛。”劍無涯凝神道。
衆人聞聲,轉而目光逡巡,向周圍極目遠眺。
縱使夜色悽迷,昏暗無光,但燕歸來這些氣功強者的目力,豈是常人可比。一息間,他們便已發現無數內園弟子的怪異之處。
“他們的眼瞳怎麼都變成了白色?”白鳳屏顫聲道。
“事實上這些弟子在沾染雨水的那一刻,就已經被白鬼的神魂給控制了。只是他們還渾然不知罷了。”劍無涯面露無奈,嘆了口氣。
白鳳屏橫眉冷目,怒聲道:“邪魔妖術!師叔,那我們還等什麼,趕緊誅殺這兩個妖道。”
“豈有此理,我百草園的弟子竟會被妖術迷惑,傳將出去,豈不令天下修真者所恥笑?”燕歸來震怒,暴跳如雷。
劍無涯眼見衆人義憤填膺,怒髮衝冠,他聲音壓得極低,“如果此刻誅滅白鬼,那麼身中雨念如刀之術的弟子,便會立時粉身碎骨,化爲血水。”
“世上竟然還有這等兇殘的道術?”白鳳屏動容道。
“非也,此術殺人、渡人,全在一念之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這也是‘正法明慈悲大士’的宏願初衷。”劍無涯神色悠悠,搖頭道。
普渡衆生,傳道授惑,並不能一味的慈悲爲懷,有時候也要殘忍殺生。
因爲世上總有一些人冥頑不靈,愚不可及。
眼前這些重重疊疊萬頭攢動的內園弟子,豈非就是這樣的人?
他們受虛若谷以及衆多園師長老的欺騙,苦修氣功,最後卻全爲虛若谷做了嫁衣。
百草園歷年來,總有許多精英弟子無緣無故的離開,迴歸俗世。
若是有人以爲這些修至煉氣六層的頂尖弟子,是真的心甘情願的回到世間,那就大錯特錯了。
他們毫無例外,俱都在爲百草園去辦一件事。
一件慘無人道喪盡天良的惡事!
劍無涯知道虛若谷定然不想讓一衆內園弟子橫屍當場,所以他現在很矛盾,苦無良策,不知該如何對付白鬼。
燕歸來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他這才害怕起來。
“師叔,您何不先用‘畫牢’靈陣,困住白鬼。”突然,天嬋淡淡開口道,她的聲音極其清亮,彷彿有意讓呂光聽見。
呂光站在遠處,耳聽此語,心神微顫。
畫地爲牢,他可是對這個靈陣記憶猶新,體會甚深。
大雨驟停,白鬼隨即睜開雙眸,白色的雙瞳間綻放出燦燦精光。
她灑然笑道:“劍無涯,現在你徒子徒孫的性命,全在我掌控之下,你也該明白,我與你們百草園的血海深仇,是無論如何都解不開的。何況,憑你和虛若谷是奈何不了我的!今夜,我不想與你多做糾纏。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便放過這些弟子。”
她這番話說的有條不紊,每一個字都清晰無誤的傳入到劍無涯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