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的廊下,一張棗紅茶几,幾把竹椅,翁冒正陪着九爺爺和九奶奶說話,紅梅和小桃則在幫忙着整理東西,兩隻可以挑起來的大藤條箱子,一隻大的帆布包,滿滿當當的。
這馬上就要中秋節了,虞景明在寧波生活了十年,寧波那邊總是有些各色各樣的人事,再加上九爺爺九奶奶來一趟不容易,他們這麼大的歲數了,實不曉得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來,自然也要是備足禮。如些,紅梅忙活了兩天,各家的禮備齊,好讓九爺爺九奶奶一起帶回寧波。
虞景明只沒想到九爺爺和九奶奶這馬上就要走了,以爲總要再待幾天。
虞景明走過去,先是看了看紅梅。
“下午的火車,票已經買好了,一會兒翁冒送他們上火車。”紅梅站起身道,一邊小桃又給虞景明端了一碗茶。
端着清茶,虞景明就在九爺爺和九奶奶面前的竹椅上坐下:“九爺爺,九奶奶,怎麼不多玩幾天?”這要走的實在是有些急了點。
“夠了夠了,來上海也不是玩的,這時回去正好還能趕上過節,你九爺爺是個操心的命,總擔心着家裡的事不周全。”九奶奶眯着眼笑呵呵的說。
“也是,快過節了哩。”虞景明點點頭。
“景明回來了,你九爺爺和九奶奶要回去了,我之前還勸着呢……”正說話的時候,虞寶珠手裡捧着一碗銀耳羹邊吃邊走過來,說完又衝着九爺爺九奶奶道:“九叔九嬸兒,我這邊還有些事體,要不再待一兩天,等一等我,我們一路回去。”
“你有事件你忙就是了,我家裡那一攤子事你又不是不曉得,如何等得?”九奶奶有些沒好氣的說。
一邊九爺爺呼嚕呼嚕的抽了幾口水煙,又咳了兩聲才說:“你這邊事件忙完也早先回去,年怕中秋月怕半的,中秋一過離過年就不遠了,家裡的事體,人情往來,田裡也要人看着,厚道是個讀書讀癡了的人,這些東西叫他去應付,指不定現在頭大如鬥。”
九爺爺嘴裡的厚道就是虞寶珠的男人,叫陳厚道。
虞景明聽得出來,九爺爺這話好似有些不客氣,含着敲打的意味兒。
“是哩,我曉得。”虞寶珠有些悻悻。
虞景明喝了一口茶,看了九爺爺一眼,又看了大姑姑一眼,心裡倒是明白的,只怕九爺爺和九奶奶這回急着走,但並不完全是因爲快過節的原因,畢竟先前過來,就是打算在這邊過節的。
只怕是如今家裡的氣氛讓人待不住,爲着虞園的事情,大姑姑這些天沒少上竄下跳的,而如今虞園的處置下來了,家裡也到了攤牌的時候,九爺爺和九奶奶是不想摻和到這裡面,避開也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這趟是我沒招呼好,九爺爺九奶奶下回來我定好好陪你們四處走走。”這種情況,虞景明自不會多留,以後總還有機會的。
“倒是想呀,只是我們也是一把年紀,每多過一天便是賺了一天,也不曉得還有沒有再來上海的機會了。”九奶奶終是嘟喃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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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奶奶身子骨好着呢,要不,九奶奶就再待一兩天,我曉得九爺爺九奶奶信佛,下午我陪你們去靜安寺許願,那裡有位八指頭陀,是得道高僧。”虞景明又道。
八指頭陀便是上海頂有名的寄禪法師,永福門裡有好幾個老人都特別的信奉靜安寺這位八指頭陀。
“八指頭陀?可是那割肉燃燈供佛勞,了知身是水中泡,只今十指唯餘八,似學天龍吃兩刀的八指頭陀?”九爺爺轉過頭問道。
“可不是嘛,這都是一場佳話了。”虞景明笑着說。
“嗯,我在寧波便聽說了。”九爺爺點點頭,隨後又跟老伴兒對視了一下,九奶奶還是搖了搖頭,九爺爺便衝着虞景明道:“不了,佛在心中,在哪裡求都是一樣。”說到這裡,九爺爺又似乎是意有所指的說:“我年輕時在田裡插秧,有一個和尚路過討水喝,喝完水,便送了我一首佛詩:手指青秧插野田,低頭便見水中天,六根清淨方爲稻,退步原來是向前。這首詩讓我一身受用無窮。”
聽着九爺爺這話,虞景明曉得九爺爺這是勸她。
虞記雖然拿回了虞園,但外面的閒言卻並不好聽,永福門的住戶,除了幾戶當年承過父親好的人家會站在虞景明一邊,如今大體都是站在虞二奶奶一邊。更何況,虞景明先是拿下永福門,又拿下虞記,如今更把虞園收入囊中,這之中一路行來不免鋒芒畢露了點,也得罪了不少人,又正值虞二爺新喪,外面傳怪話的多了去了。什麼虞大小姐性情涼薄,白眼狼等等。虞景明便是沒聽着也是心裡有數的。
“你這老頭子,又講古。”九奶奶取笑,這事兒老頭子每年總要說上那麼幾次。再想着外面說景明的那些話,九奶奶心裡也是怪難受的,轉過臉眯着昏花的眼看了看景明,當初老夫人在世時就曾說過,這丫頭天生就是個孤寒的命。當初虞二爺接景明來上海,她們背後其實挺爲景明高興的,景明在上海畢竟是有永福門這身家的,再有二老爺支持,找一個家裡殷實有些擔當男人,再加上還有王家幫襯着,想來以後的日子不會差,還道虞老夫人這回看走眼了。
沒成想,景明來上海,那事情卻是一樁連着一樁,以至於到如今落得了心機深沉,涼薄之名,再加上又跟榮家有那麼一場未成的婚禮,正經人家豈能不忌諱?
另外還有虞記這個攤子要挑起來,在這大小海,一個勢單力薄的女子得有多不容易。
九奶奶想着不免有些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