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的,一幫子碎嘴的東西。”翁姑奶奶衝着窗外呸了一口。
“聽聽也怪有意思的。”虞景明回頭衝着翁姑奶奶笑。
翁姑奶奶是寧波老太太的遠房親戚,孀居多年,無兒無女,這些年來一直跟在虞老太太身邊侍伺老太太,虞老太太走後,就把景明託付給了她,同樣的也相當於把翁姑奶奶託付給了景明。
“大小姐還笑的出來?看看這報紙。”翁姑奶奶先是瞪眼,隨後又紅了眼眶,將手上的報紙丟在景明面前的梳妝檯上,她實在是對不住已故的老太太,沒有照應好景明。
虞景明看着報紙,很顯眼的幾個粗黑大字:榮大少衝冠一怒爲紅顏。接下來又是一排黑體小字:昨夜文明大舞臺,榮記錢莊大公子爲了爭奪當紅小星玫瑰小姐大打出手,場面火爆……
正是之前樓外茶坐閒聊的話題之一。
虞景明看着,好一會兒平靜的道:“翁姑奶奶,這又能說明什麼呢?”
“也是啊,這樣的事情大戶人家隨便一個藉口就能撇清。”翁姑奶奶長嘆一口氣,然後拉過一條凳子,一臉正色的坐在虞景明身邊:“景明,紅梅給我傳說,說你安排的事情她盯着呢,我曉得一些事情你有安排,我也不問你具體安排了個什麼,我只想知道最後結果你有幾成把握?”
這些日子翁姑奶奶曉得大小姐也是有些安排的。要不然,便是拼着命不要,她也要帶着大小姐回寧波討個說法,沒的這麼白白叫人算計的。
“翁姑奶奶,智者千慮有一失,這種事情說不好,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虞景明回道。那眼神便落在手上的書上,書裡夾着一張信紙。這是前幾天她偶爾一次上街,有人塞進她的手裡的。
信的內容是說,榮家想直接掌控她手裡的永福門,便想拿成親禮做文章……
至於所謂的“文章”,比如,如今報紙上登的這個……
虞景明那手指輕輕敲了敲梳妝檯的桌面,這樣的“文章”很不高明,榮老爺子畢竟是商場打滾,跟自家老爹當年也是能掰手腕的人,虞景明不認爲這是榮家想做的“文章”,畢竟這樣的“文章”對榮家可並沒有太大的好處,只怕是後面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榮家盯上她的永福門,不過那個叫玫瑰的卻盯上了榮大少,千方百計的想進榮家門。
所以纔有先前的信,纔有現在的這“文章”。那個叫玫瑰的女人可沒安什麼好心,只怕也是給她挖坑,好藉機進門罷了。
只不過彼之蜜糖,我之砒霜,虞景明根本就沒打算進榮家。
如此,她便借得一場東風。
盡人事,聽天命吧,虞景明輕嘆一聲。
“老太太,你可得保佑大小姐。”翁姑奶奶直念起阿彌陀佛。
虞二奶奶就是這時上得樓來,一上樓,就看到一樓的婆子和丫頭們依着欄杆說閒話,便教訓起來:“怎麼回事啊?我這一錯眼不看着,你們就一個個的偷懶了,大小姐房裡的事情都安頓好了嗎?”
“二奶奶,可不是我們偷懶,那位嫌咱們吵鬧,把我們趕出來了,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哪有成親的日子還嫌吵鬧的。”外面的婆子們叫起屈來。
成親的日子巴不得越熱鬧越好的。
“多嘴,大小姐也是你們能編排的。”虞二奶奶更是厲聲的說。
幾個婆子雖然閉了嘴,但眼神卻斜來斜去的,顯是很不服氣。
門吱呀一聲開了,虞景明站在門邊細聲細氣的道:“二嬸,不怪她們的。”
“哎喲,你怎麼出來了?新娘子今天不能出來的,快進屋裡。”虞二奶奶眯着眼笑道,推了虞景明進屋,又衝着一邊的翁姑奶奶道:“姑奶奶,下人若有不聽話的,翁姑奶儘管教訓,這些日子,也幸得有翁姑奶奶,要不然,這樣的日子,我忙上忙下的還真有些照應不了來。”
“二奶奶,我說好聽點是姑奶奶,說不好聽點也就一個管事的下人,擔不得二奶奶擡舉,不過,說到底我沒照應好景明啊,倒叫這幫人白白算計了去,我都沒臉去見老太太啊。”翁姑奶奶不假辭色的道,翁姑奶奶倒底是跟了虞老太太多年的人了,自有一番威勢,她這一番話竟是將虞二奶奶的氣勢壓了下去。
虞二奶奶暗裡牙花子一嗟,還說擔不起擡舉呢,就這態度,也沒把她這個二奶奶放在眼裡。虞二奶奶雖然心裡不快,只到底她還不夠厚黑,原先不曉得就裡,還當真是虞景明自個兒沒規矩,聽老爺分析才曉得是連帶着自己都叫榮家算計了,倒也不好再說是景明的不是了,倒是辯解的道:“瞧翁姑奶奶說的,哪裡有人算計,只能說陰錯陽差吧,榮家可也是大戶人家,虧不了景明。”
“虧不了?那二奶奶看看這個吧?”翁姑奶奶抓起先前的報紙遞給虞二奶奶。
虞二奶奶一早忙的腳不沾的,根本沒顧上這些事情,這會兒接過來一看,氣的眼一黑,還拿着盒子的手青筋爆跳,差點沒接上氣來。
合着榮家之前說的受風寒什麼的都是騙人啊,應該是風流債的惹的禍纔是真。
虞二奶奶深吸一口氣,只是這時候她也不能叫翁姑奶奶看了笑話,強撐着臉面道:“翁姑奶奶你們纔來上海不久,不曉得這上海的風氣,那是捕風捉影,無風也要拋起三層浪的,尤其是這報紙上說的,沒有一樣能當真,大多都是譁衆取寵。翁姑奶奶若是不放心,一會兒榮家來迎親,翁姑奶奶自可親自問他們,想來有個交待。”
虞二奶奶這話回的也是滴水不漏。
翁姑奶奶哪裡有話回。
見得翁姑奶奶沒話說了,虞二奶奶才把手上的盒子遞給景明:“景明啊,來,這拿着,裡面是永福門的地契,這迎親的隊伍馬上就來,來,這個盒子拿好,一會兒上花轎捧着,這個呀便是你在榮家的依仗。”
“唉。”虞景明微笑的應聲。一臉平靜的接過盒子,心裡卻並不如表面這麼平淡。
永福門,別人只道她爹是他自己的名字起名,又如何曉得,永福永福,永遠幸福,是他爹爲她的祈願。
只是她想守着這個卻又有多不容易啊。
尤其記得童年。夏日,知了在歡唱,母親的團扇帶着一股涼風讓人好不舒爽。
燭光下,父親手下噼裡啪啦的算盤聲。
以及那散漫在巷子裡那芝麻夾雜着桂花味的淡香。
有些東西,便是站在懸崖邊起舞她也要守護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