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二奶奶也看着虞景明上樓的背影,沉思了一下,轉過臉問虞三姑娘:“淑麗啊,聽說虞記的貨運回來了,沒事體了呀?”
“沒事了。”虞淑麗搖搖頭,雖然董瓔珞曾問她虞景明到底有沒有走私,她說不曉得,但那是嘴硬,她雖然討厭虞景明,但卻也曉得,走私這樣的事體,虞景明是不屑於的。
此次虞記走私的風浪也不曉得怎麼吹起來的,但她再恨虞景明,虞景明卻也是她心中的標杆,虞景明什麼樣的浪都闖過來了,這樣的事體難不住虞景明的。
“呵,能有什麼事體?虞景明是運氣好,你們曉得吧,我聽我家壽鬆說了,這回本來江海關那邊是要拿虞記殺雞駭猴的,可不曉得怎麼回事,那輿論越鬧越大,最後直接盯在了伊麗莎白號上面,虞記走私事小,伊麗莎白號聲譽事大,所以,甭管是真走私還是假走私,領事管和江海關那邊都得把事體壓下來……”戴娘子說到這裡,又壓低了聲音說:“我聽說了,這回虞記走沒走私不好說,但利德那邊卻是實實在在走了私了,只不過走私貨被別人頂了下來,這才過關的。”
戴娘子說的神叨叨的,虞二奶奶皺了皺眉頭:“你聽誰說的?”
“鄧家的鄧六呀,他之前跟賈西去碼頭搜捕革命黨呢,結果毛都沒撈着。”戴娘子說着,想起之前外面巷子裡的一幕,又一拍大腿:“這真是癩漢有癩福呀,這一轉眼,都還沒過夜,就又領了一個婆娘回家裡了,永福門上上下下的都說鄧六討不上媳婦,嘿,這一轉臉大家可都被打臉了,麻油婆要揚眉吐氣了……”戴娘子說的眉飛色舞。
“你跟鄧家倒是熟呀……”虞二奶奶看着戴娘子眉飛色舞的樣子,卻是不動聲色的說。
虞三姑娘也是冷哼一聲,她上回被鄧香香算計,如今永福門誰不曉得,鄧香香想要勾搭戴謙呢,大舅媽倒還跟鄧家走的這樣近,這抱的什麼心思呀?
戴娘子倒是個察顏觀色,聽得虞二奶奶這話,曉得她心裡有些猜忌,便沒好氣的說:“我哪裡跟鄧家走的進,是先前過來的時候,鄧六喝飽了黃湯,在老王頭的茶檔那裡說八卦,我就聽聽,你也曉得,這永福門那是巷口說話,巷尾都能聽到的。”
“那倒是。”虞二奶奶淡淡的說,大嫂這樣說,她也不可能揪着不放,有個敲打就行。
虞三姑娘聽着自家母親同大舅媽的對話,深覺無趣,合上手中的書:“沒什麼事體,我回屋休息了。”說完,跟虞二奶奶和戴娘子道了聲晚安,便要上樓。
“你不等戴謙和你大舅回來了呀?”戴娘子問道。
“虞景明不是把事體已經說清楚了嘛,再說了,戴謙和大舅今夜裡都回不來。”虞三姑娘說着,轉身就上樓了,今晚,董幫辦出乎人意料的吞槍自殺,而他一手建立起來的關係網自然也就羣龍無首了,大舅的心思,二姐夫的心思,她都曉得一點,都盯着董幫辦的那些關係網呢,自要趁這機會攀扯攀扯,哪裡還沒空回家。
虞淑麗想着,又突然想到卞維武,那壞胚子今夜只怕也要攪一局的,想站她便跺跺腳。
“你怎麼曉得戴謙和你大舅今夜不回來?”戴娘子衝着虞淑麗的背影問,只虞淑麗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二樓梯的拐角裡了,顯然沒聽見戴娘子的問話,或者是懶的回。
沒得到迴應,戴娘子麪皮有些掛不住,衝着虞二奶奶抱怨:“二奶奶呀,不是我說,淑麗這脾氣也是越來越怪了,我怎麼瞧着越來越象虞景明的,神叨叨陰陽怪氣的,到底是如今這個歲數了,二奶奶也要勸輕,人情世故也要知曉一些,也是我這個大舅媽,自小看她長大的不在意,要不然,若是換一戶人家,淑麗這脾性,是要吃大虧的。”
虞二奶奶斜斜的看了戴娘子一眼:“不正是因爲有你這個大舅媽照護,我才把淑麗許給戴謙,要不然,戴謙再好,我也是不允的。”
虞二奶奶這話一出,這天就沒法聊了,戴娘子臉皮子有些悻悻:“曉得,曉得。”心裡卻是想着,何止淑麗脾氣變怪,便是這個二奶奶,那脾氣也陰得多了。
一時間,兩人便無話說,場面有些尷尬,戴娘子待的沒趣,起身告辭,虞二奶奶送她出門。
樓上,虞景明站在陽臺上接過小桃遞過來的熱毛巾,縛在臉上,口鼻間的涼意便被一片溫熱取代,甚是舒適,好一會兒,虞景明從臉上拿下毛巾,正好看到戴娘子出了虞宅進了隔壁13號門裡。
“戴家舅媽最近跟鄧家是走的近多了。”紅梅拿了今天廣州那批貨的目錄單過來,看着虞景明看向隔壁13號門,便接口道,之前樓下的話語總是有些傳到耳裡的。
“戴家舅媽那心思還不就是司馬昭之心,原先三姑娘跟戴謙沒定親那會兒,戴家舅媽就一心掂記着三姑娘,如今訂了親了,三姑娘那性子到底不如鄧家那姑娘那樣小意討好,戴家舅媽這是有些得隴又望蜀了……”翁姑奶奶也還沒睡,這會兒端了一碗銀耳湯過來,聽到紅梅的話,便也沒好氣的道。
這人心就是這樣,得不到的纔是最好的。所以,三妹和戴謙的事體會有個什麼結果還得且行且看。
“姑奶奶這話可直指人心了。”虞景明笑笑,將毛巾遞給小桃,小桃端了盆出去。
“別討乖賣巧,你這性子做來不象。”翁姑奶奶將銀耳湯遞給虞景明,橫了一眼說,虞景明的性子到底疏淡,這類討乖賣巧的小兒女形態做來總讓人覺得是別有用意。
而事實也是別有用意,虞景明就是不想翁姑奶奶太過操心。
虞景明端着碗回了屋裡,她其實不餓,不過翁姑奶奶的好意不好辜負,這會兒便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
翁姑奶奶在虞景明對面坐下,今天夜裡陸陸續續傳來的消息,先是虞記的貨終於運了回來,虞記走私風波終於平息,翁姑奶奶鬆了一口氣,接着又傳來虞園的消息,先是董幫辦揭穿洋人慾截留稅款的狼子野心,接着又是卞先生首告董幫辦,董幫辦吞槍自盡,這一莊莊的,翁姑奶奶的心就有些七上八下起來:“景明呀,具體的姑奶奶我也不操心,今天虞記的貨安全運回,又平息了走私謠言,這自然是好的,可我聽說你讓翁冒給伊麗莎白號那邊遞了一份感謝信,說起來這回貨能運回來,是得感謝伊麗莎白號,寫封感謝信也是應該,可問題時,如今截留稅款的事體一出,到時必定羣情洶涌,我就想問問,這樣虞記會不會又受牽連……”
翁姑奶奶活到如今歲數,當初又幫虞老夫人掌着家,所見的事情不少,別的不說,就長毛做亂那會兒,羣情一起,哪裡管得了好人壞人的,當初家裡一處田莊,老夫人平日待田莊裡的莊戶也是不薄,可長毛一亂起來,一些莊戶跟着起鬨,打劫的第一個對象就是老夫人,沒道理可講。
虞景明聽着翁姑奶奶的話,便笑笑說:“牽連可能會有一點,但沒事的,最多一些閒言碎語,我能承受,咱們總不能因爲別人的錯誤而放棄自己的行事準則,翁姑奶奶,你說對吧?”虞景明看着翁姑奶奶。
“也是。”翁姑奶奶想想,老夫人當年是這麼教導景明的。最後一拍大腿:“成吧,我也不懂,你有準備就好。”翁姑奶奶說着,接過虞景明手上的空碗出去。
外間,一盞油燈,虞景祺趴在燈下對着描紅本描紅。
夏至提了一桶熱水進來,招呼虞景祺洗腳準備睡覺。翁姑奶奶將手裡的碗遞給小桃,也幫虞景祺收拾桌上的描紅本,這孩子性子呆傻,做事卻極專注,今兒個一夜,都在寫描紅。
“夏至,這描紅本是你買的呀?”翁姑奶奶邊收拾描紅本邊問夏至。
夏至正幫虞景祺洗去臉上的墨點,聽着翁姑奶奶的話,又擡頭衝着翁姑奶奶笑笑說:“不是的呀,是早上的時候,三姑娘給我的,說是她以前沒用上的。”
“也算有心了……”翁姑奶奶嘀咕。
裡間書房這邊,虞景明翻看着貨物記錄,紅梅泡了一壺祁門紅茶,雖說夏天喝綠茶好,但這夏夜裡,其實是不喝茶好,只不過她們還要等翁冒回來,如此,喝茶還是紅茶養胃一點。
“三姑娘可是把大小姐的話聽進去了……”聽着外間夏至的話,紅梅有些嗤聲的道。三姑娘這是開始嘗試着籠絡虞景祺了。
虞景明笑笑,招呼紅梅坐下問:“翁冒那邊情形怎麼樣?”
“領事管那邊的晚宴已經結束了,提前結束的,是虞園這邊的兩個記者在看到截留稅款的消息之後跑去質問,聽說鬧的不小,具本情況還要等翁冒回來……”紅梅說着,看了看掛在牆上的西洋掛鐘:“應該快回來了……”
“好……”虞景明點點頭。
然後兩人靜靜喝茶,外間翁姑奶奶和夏至的話還在繼續。
“翁姑奶奶,夜了,您先歇息吧,這些我來收拾就好。”夏至勸着翁姑奶奶。
“哎喲,沒事兒,我現在也沒睡意。”翁姑奶奶嘟喃喃的回道。
“翁姑奶奶,你是不是還擔心大小姐呀?現在可不是長毛那會兒,再說了如今城裡有各處商團巡邏,我們這邊也有自己的護衛隊,大事體不會有的……”夏至的聲音繼續傳來。
“你大小姐也說沒事,可惡語傷人哪,再說了,你大小姐因爲虞二爺身故的原因,惡名已經背了,再要背上一個洋狗子的名聲,以後可怎麼得了,你大小姐二十出頭了呀……”翁姑奶奶擔心來擔心去就是擔心虞景明說不上好人家。
夏至悻悻的笑笑,這樣的話題她接下上,也不好接。
而這話傳到裡面,裡間的氣氛似乎一下子就有些凝了,好一會兒,紅梅卻是突然有些憤憤的說:“這天下就沒一個好男人,卞先生要跟利德鬥,就拿虞記做局,李公子那邊要接同志,也拿大小姐當橋……”
虞景明笑笑:“這可不關他們的事,是我的選擇,若無卞先生的消息,虞記這批貨只怕是要損失掉的,至於李公子那邊,人有信念二字,而這信念是值得拿命去維護的,我只不過惹來一些閒言碎語而已。”
有選擇就有結果,有結果就要有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