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明刷好牙,洗好臉,便坐在梳妝檯前,小桃進了屋,先把水拿去到了,又端了一碗清水進來,拿着梳子沾了點清水,幫虞景明梳頭。
外面的鞭炮聲一直不斷,琉璜的氣味有些刺鼻,外間便傳來翁姑奶奶的咳嗽聲。
“夏至,把窗戶關起來。”紅梅端着早點從樓下上來,聽到翁姑奶奶的咳嗽聲便道。
“已經在關了。”夏至應聲,然後是關窗的聲音。
“喵……”小花從窗臺上跳下地,踱着步子走到虞景祺的腳邊,趴在那裡,虞景祺一動不動坐餐桌邊,聽到翁姑奶奶的咳嗽聲,突然伸出手,然後一點,一點的推着面前的一隻水杯,慢慢的將水杯推到了翁姑奶奶面前,然後兩眼看着翁姑奶奶。
“喲,這是叫我喝水呀……”翁姑奶奶一臉歡喜的說。
“也不枉姑奶奶養他在身邊。”紅梅放下早點笑嘻嘻的說。
“唉,不也是沒法子嘛……”翁姑奶奶嘆氣,都是大人造孽,小孩子受罪。
“吃飯了,去洗手。”夏至出來,朝着虞景祺招招手,虞景祺便慢騰騰的站起來,亦步亦趨的跟着夏至身後,小花伸個懶腰,也跟着虞景祺的腳邊。
紅梅將早點擺在桌上。
一盤剪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油條,一籠蟹黃小籠包,邊上一隻藤碗裡七八塊恣巴,還幾杯甜豆漿,一邊食盒裡還有幾盤小糕點。
“景明起了沒?”翁姑奶奶大聲的問紅梅,實在是外面的鞭炮聲太大了。
“起了,小桃在屋裡幫大小姐梳頭呢。”紅梅也大聲的回,那聲音迅速的被外面的鞭炮聲淹沒。
“哎喲,這鬧的。”翁姑奶奶實在是吵不得,拿了一個耳套套的耳朵上,須臾,鞭炮聲方歇。
“你說榮偉堂真會分了一成榮興的股份給二姑娘?”翁姑奶奶跟紅梅打聽。
“這到是不曉得。”紅梅搖搖頭,又說:“榮偉堂新婚夜就把玫瑰擡進門,怎麼着也要給虞家,給二奶奶一個說法,倒也有可能的。”
翁姑奶奶點點頭。
夏至牽了虞景祺回來,小桃也端了水從屋裡出去,虞景明也跟着小桃的腳步出了房門,翁姑奶奶朝着她招手:“景明,快來吃早點。”
虞景明笑笑坐下,然後慢條斯理的吃着早點,又小口小口的喝着豆漿,心思卻也在榮家的頭上,關於榮偉堂要分一成榮興的股份給二姑娘的事體,虞景明覺得十有八九是真的。
外面鞭炮聲方歇,隔壁九號門的門也吱呀一聲開了,戴壽鬆穿了一身簇新的長衫,頭上戴着瓜皮帽,眼睛上架了一幅金絲眼鏡,一派上海灘開明掌櫃的模樣,精神的很。他身後戴娘子一身旗袍,套了一個絨線開衫,頭上梳了個髻,後面插了一根和田玉簪,太太派頭實足的。
“喲,過來啦,偉堂,你榮家這事兒做的不地道呀。”戴壽鬆見到榮偉堂,板着一張臉,沒好氣的說。作爲女方大舅,玫瑰進門這事體自然不能不提。
“大舅……”虞淑華衝着戴壽鬆福了福。
“大舅說的是,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沒想到玫瑰會趁我喝醉了鬧那一場,其實我早跟她說清楚了,只不過因爲榮興那邊有她一些股份,一些工作的事體是沒法分清的,倒是讓外人看來牽扯不清似的,我娘也是不想鬧笑話,淑華這回是受委屈了,我也愧疚的很,我本來是打算把榮興的一成股份劃到淑華名下,只淑華一直沒鬆口,一會兒大舅和大舅媽可得幫我勸勸。”榮偉堂一臉誠懇的道。
“要得要得,我就說偉堂不是個不懂事兒的,自會給二姑娘一個交待的,一會兒屋裡說吧。”戴娘子到是八面玲瓏的打起圓場。
“大舅,大舅媽……”虞淑華不想大舅大舅媽牽扯到這事體裡面。
“行了,進屋說吧。”戴壽鬆道,虞淑華便不好再說什麼了。
幾人一起進了虞宅。
虞宅堂前,虞三姑娘依着樓梯的扶手皺着鼻子冷哼,兩眼看着幾人穿過天井,嘴裡卻是衝着她孃親嘀咕。
“也不曉得二姐怎麼樣想的,榮偉堂想把榮興的一成股份劃給二姐,二姐偏不要,假清高也不是這麼做的,她在家裡不跟虞景明爭,到了榮家還能不跟玫瑰爭?那玫瑰作什麼在新婚夜自己擡轎子上門?還不就是要壓二姐一頭,她可是有榮興的股份的,二姐若是沒有,以後榮興的事情就說不上話,到那時她在人前,榮家大少奶奶的份量可就輕多了,那可真要叫玫瑰爬到頭上拉屎了,還不要叫虞景明看笑話死呀……”
“就你話多,你還怕虞景明笑話呀,今兒個虞記那桂花貢又漲價了,你不到外面去聽聽人家怎麼說,娘倒也有些不明白了,你到底是跟虞景明槓?還是在給虞景明架梯子?你說我不懂我也不想懂,但你已經這麼大,曉得不要叫別人笑話。”虞二奶奶嘆着氣說,心裡卻也怪虞景明和三姑娘亂來,二爺倒底經營了虞記十年,這虞記於她也是一份念想。
她恨二爺,但午夜夢迴也掂念,二十年的夫妻到最後是愛恨難明。
“媽,我曉得。”虞三姑娘嘟着嘴,她即不是跟虞景明槓,也不是想給虞景明架梯子,她只是看清了虞景明的意味,做出最合適的判斷,現在外面都傳她故意跟虞景明對着幹,在自毀虞記,到時也叫笑話她的人自掌嘴巴。
想着,三姑娘又翹着嘴角,有時候她也不得不佩服虞景明,跟陶記這場爭鬥,陶記贏在個明面上,暗裡,虞景明早已四面埋伏。
心思這樣繞,也不怕折壽,三姑娘冷哼着想。
思想間,虞淑華和榮偉堂陪着戴壽鬆等人進了堂前。
三姑娘撇撇嘴,依然站在一邊,虞二奶奶坐在主位上,臉色倒沒有什麼不好。
昨天,榮大奶奶已經上門了,女兒也已經嫁進了榮家,之前,戴壽鬆在門外擺臉色給榮偉堂看也是頭天說好的,如今她再擺臉色便沒必要。正好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戴壽鬆和戴娘子也在一邊坐好,虞淑華帶了榮偉堂見禮,幾人給了紅包,大體上就是一些過場。榮偉堂又提起把榮興的一成股份劃給虞淑華的事體。
虞淑華沉默不語。虞二奶奶也沉思着,她倒是想起之前三姑娘那翻話了。
“淑華,我覺得這個得要,這到底是偉堂的一片誠心,你真不要了,偉堂還當你計較那些無謂的東西,放不下呢,這不容易離心嘛。”戴娘子瞪着眼睛在一邊插嘴說,倒是落力的幫起榮偉堂說項來。
“舅媽,沒那意思,我就是覺得我又不懂做生意,要那東西幹什麼呢?”虞淑華笑笑。
“嗯,這話說的,什麼叫要那東西幹什麼,夫妻一體,你幫着偉堂掌管着呀,難道你還想推給那個女人呀……”戴娘子撇撇嘴。
二姑娘抿了抿脣,榮偉堂不免有些訕訕,虞二奶奶那裡聽了這話卻是下定報決心。
“好,我做主了,你這一成榮興的股份就記在淑華名下了。”虞二奶奶開口說。
“噯……”榮偉堂一臉歡喜的點頭,又跟身邊的虞淑華低語:“我說你不該這麼生份的吧。”
虞淑華抿抿嘴,笑笑。她不要股份本來是因爲她確實不懂,而嫁給榮偉堂雖然是她自願的,但一直以來這場婚姻她心裡從未塌實過,就想單純一點,然後看看她這一搏能走多遠?如今這樣,那就這樣吧,心裡其實也有一些歡喜。不在於榮興的股份,而在於榮偉堂到底是有份心思在她身上的。
事體於是就這麼說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