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雲煥渾渾噩噩地回了行宮, 躺在牀上一言不發,睜着無神的眼睛,遊離思緒。珠兒走了, 她是真的走了, 她是真的討厭自己, 恨上自己, 甚至於想要——殺了自己......
他終究還是輸了, 輸給了滄海鋆,輸了個徹徹底底,輸了個一敗塗地......
他曾經以爲, 只要真心真意地對她,掏心掏肺地待她, 總有一天她會忘記滄海鋆, 轉身投入他的懷抱。卻不知道, 有些感情堅如磐石,有些個人情比金堅, 任他怎麼揮劍相向,橫刀插足都是無法撼動的,哪怕僅僅一絲一毫。
她走了,她寧願一死也不肯來見他。滄海鋆也要走了,他們相約在奈何橋上重聚, 一起投胎, 來世還做夫妻, 那自己算什麼?他自己又算什麼?
他的苦苦追求, 他費盡心力所做的一切, 到現在看來,全是一場笑話, 他就像個跳樑小醜一般,在他們面前耍耍鬧鬧,不堪入目,最終落得個——灰頭土臉,一敗塗地,徹頭徹尾......
“皇上......皇上......皇上!”茲倫進來叫了幾聲,卻是得不到迴應。
“哦,什麼事?”傲雲煥的思緒被打斷,收回心神,正襟危坐。
“皇上,現在正值滄海鋆昏迷之際,他們滄海大軍必定大亂,天賜良機,我們一定要抓住這次機會,殺他個措手不及。”茲倫提出想法。
“等等吧,我還要想一想。”傲雲煥突然感覺身心俱疲,又頹廢地倒在牀上。沒有了她,即便他拿下滄海又如何?她永遠都回不來了,況且,他能否拿得下還是個未知數。
“皇上!”茲倫恨鐵不成鋼地看着他,聲聲責罵,“她已經死了,您醒醒吧,您再怎麼萎靡不振,她也不可能活過來的,皇上!退一萬步來講,就算她沒死又能怎樣?您也看到了,你們之間是不可能的,您還沒死心嗎?還沒被她傷夠嗎,難道您真要死在她手上才肯甘心?皇上!醒醒吧,醒醒吧......”
“是啊,即便她還活着,又能如何?她的心裡只有滄海鋆,況且——”傲雲煥苦笑,“況且除去國仇家恨,拋開殺夫之仇,我跟她之間還隔着一個澹臺銘,橫着一道永遠都無法跨越的鴻溝,斷崖上,澹臺銘死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她是徹底地恨上我了,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了,我們之間,沒可能的,沒可能的......”
傲雲煥喃喃自語,又沉浸到天馬行空裡,失了心神。
“皇上,您想好了嗎?什麼時候發兵?”茲倫等不及開始催促了,這次仍是不出意外地,久久得不到迴應......
珠兒,你告訴我,我要怎麼辦?我到底該何去何從?
“澹臺烈,傳我號令,全軍整裝待發,隨時做好應戰準備!”滄海明月眉頭緊鎖,有條不紊地發號施令,做着安排。現在正值非常時期,睿王昏迷不醒,他們又剛剛損失了澹臺銘這員大將,傲雲隨時都有可能趁機突襲,他們要防患於未然,嚴陣以待,做好應敵的打算。
“世子,你的妹妹,睿王妃,可是他們傲雲皇帝害死的,你就這麼善罷甘休了?世子,我們何不主動出擊?你只需給我五萬兵馬,我帶他們衝過去,保證殺他個片甲不留!”澹臺烈臉色陰沉,他巴不得去找傲雲那幫兔崽子打一仗了,殺弟之仇,不得不報,他定要他們血債血償!
“你就照我說的去做,不可魯莽!”滄海明月訓斥,對於他的建議不予理睬。
“世子,爲什麼?”澹臺烈忼憤不已,“他們害得睿王妃枉死——”
“因爲睿王妃心懷天下,她不想因她一個人而葬送無數將士的性命,她的願望就是希望天下太平,永遠沒有戰亂......”滄海明月心裡一痛,水兒走了,他唯一的妹妹就這麼走了,叫他怎麼能甘心?但是他一直都知道,水兒是善良的孩子,她在天之靈肯定不希望滄海的將士爲了給她報仇,血灑疆場,生靈塗炭、哀鴻遍野,這是她最不願意看到的。
“末將......明白!”澹臺烈一咬牙,不甘不願地退下了。
第一天,傲雲沒動靜。
第二天,傲雲那邊還是沒有異動。
第三天,依舊是一派平靜。
“睿王到底怎麼樣?整整三天了,爲什麼睿王還沒醒過來?”滄海明月急得直跳腳,朝帳內的御醫們大吼,這羣庸醫,一點兒用處都沒有!
“呃......回世子,睿王真的......身體並無大礙......睡一覺就好了。”老御醫面紅耳赤地又重申一遍,睿王真的只是睡着了。
“一羣廢物!退下去!”滄海明月黑着臉,他們每次都給他這一套說辭,他已經聽膩了。若是睿寒的身體真沒有問題,爲什麼到現在仍舊昏迷不醒?
正當這時——
“不......淺淺......”
“不要走......不要走......”
“你說過會等我的......不要走......不要丟下我......”
......
牀上的滄海鋆有了動靜,眉頭越皺越緊,隨之猛地坐起身來。
“睿寒,你感覺怎麼樣?還有哪裡不舒服?”滄海明月急急地詢問。
“沒事,不用擔心。”滄海鋆緩了緩神,然後揮揮手,將一屋子的御醫打發出去,接着說,“明月,我感覺我睡了很久,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面......”滄海鋆說到這,閉口不言了,夢裡面他去到了奈何橋邊,見到了淺淺,淺淺衝他微笑,笑得很美、很幸福。他本以爲她是來接他的,欣喜地衝她撲了過去,卻不料她一轉身,走了,越走越遠,還跟他說,她反悔了,她要先走了,不等他了,叫他好好活着......他不肯,追在她身後苦苦哀求,苦苦掙扎,就這樣醒了過來。
還好只是一場夢!
滄海鋆擦擦額頭上的冷汗,心裡後怕不已,還好,只是夢......
“明月,我這次又睡了多久?”
“三天。”
“三天?”滄海鋆一驚,他前兩次暈倒,只睡八九個時辰就醒了,這次居然睡了三天!是不是意味着,他以後昏迷的時間會越來越長,直至有一天永遠都無法醒過來了?也罷,早一日到那天,他也好早一日去見淺淺。淺淺一個人必定是等得不耐煩了,纔會託夢給他。
“算了,不管它了。明月,傲雲那邊有什麼異動?”滄海鋆拋開這件事,詢問起了正事。
“睿寒,真的沒事嗎?”滄海明月壓根就不信,一個身強體健的大男人冷不丁地就暈倒,這次更是昏迷了三天,鬼才會相信他的身體沒有問題。
“明月,放心,真的沒事了。”滄海鋆再三規勸,“我們還是先說說前線的戰事吧。”
滄海明月不鳥他,繼續刨根問底:“睿寒,你跟我說實話!水兒都已經......都已經不在了,你還有什麼話不能說出來的?”
“明月......哎!”滄海鋆嘆了口氣,也罷,遲早都會有那麼一天的,早點告訴他,叫他有個心理準備也好,於是幽幽道明瞭事情的原委“明月,是這樣的......”
“羅素跟沈碧瑩?她們是傲雲煥的人,居然還是孿生姐妹!”滄海明月咬牙切齒地說道,“沒想到她們藏得這麼深,紅鸞曾經提醒過我們羅素這個人不簡單,現在想想......悔之,晚矣!”
“明月,誰都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後悔也沒用,我只希望儘快處理好眼前的事,然後......等時間到了,就下去陪淺淺。”滄海鋆無悲無喜,無慾無求,淺淺一走,他萬念俱灰,他現在什麼都不關心了,他只盼着能夠早日與她重逢。
“她們現在都在哪兒?躲回傲雲了嗎?”
“據報,傲雲盈盈的下場悽慘無比,淪爲了軍妓。至於傲雲素素,聽淺淺說,她自知罪孽深重,已經服毒自盡了,臨死前還幫淺淺逃出了穆烏城。”
“真是蒼天有眼,算羅素還有些良心!薛剛真是瞎了眼,娶了這麼個女人。”
“明月,不要再對羅素耿耿於懷了,說穿了,她也是個可憐人罷了,傲雲煥拿薛剛和薛黎的性命相要挾,她也是,身不由己。”滄海鋆勸說,冤冤相報何時了?誰對誰錯都已經不重要了,他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早日去奈何橋上見淺淺。
不提傲雲煥還好,滄海鋆這一提起傲雲煥,滄海明月頓時氣就不打一處來:“傲雲煥!傲雲素素!傲雲盈盈!他們兄妹仨真是好得很,好得很吶!一個逼得水兒跳崖自盡,一個神不是鬼不覺地加害於你,另一個給水兒下毒欲要毒死她。他們真是好得很吶!傲雲素素死了倒是乾淨,傲雲盈盈罪有應得,至於傲雲煥,來日戰場上,我定要親自取下他的首級,叫他血債血償!”
“明月,你冷靜點兒,不可意氣用事!”滄海鋆急忙阻止,若是滄海明月一個激動做出什麼傻事來,將來奈何橋上他見了淺淺,叫他如何跟她交代?
“淺淺的死都是我的責任,都是因爲我,傲雲盈盈纔會——”
“睿寒,這件事跟你沒關係,若非水兒知道你命不久矣,她也不會一心求死,說到底,都是傲雲煥!都是傲雲煥!”
“明月,你別做傻事!”滄海鋆勸阻。
“放心,我心裡有分寸的。罷了,那都是以後的事了,先不想了。”滄海明月丟開那攤子破事不再想了,回過頭問起了最關心的問題,“睿寒,你當知道自己的身份,皇上對你寄予厚望,你若是......那滄海的未來將何去何從?”
“放心,父皇如今健在安好,再活個十年二十年的不成問題。即便沒有了我,還有六哥,我相信以六哥的能力,一定會把滄海打理得很好。退一萬步來說,六哥若是......死在了傲雲,還有二哥、三哥、七哥,他們天資聰慧,都是可造之材,父皇完全有時間和精力,再培養一位接班人出來......”滄海鋆早就做好了打算,“明月,你要答應我,不管將來是誰做了皇帝,你都要盡心盡力地輔佐他,好好治理滄海,保百姓安穩無憂。”
“平王的性情我瞭解,沒什麼好說的,但是其他人做了皇帝......若他容得下我,我必全力輔佐,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若是他......”滄海明月的臉色不是很好看,“睿寒,多年前傲雲王庭的奪嫡之爭,相信你比我更清楚,自古帝王之家向來毫無親情可言。睿寒,你也別怪我說話難聽,你把他們當兄長,但他們未必把你當弟弟,今天我先把話撂在這裡,若是新帝容不下我,那我就帶着爹孃和紅鸞母子,隱居山林去過閒雲野鶴的日子,從此不問世事,逍遙自在。到那個時候,睿寒,你也別怪我扔下滄海不管不問!”
“好,我相信我的兄長們不是那種心胸狹隘之人,你擔心的情況,肯定不會發生。”滄海鋆保證道。
“但願如此!”滄海明月祈禱,他也不想看到滄海重走傲雲的老路。
“明月,前線怎麼樣了?”滄海鋆舊事重提。
“一切正常,不知傲雲煥這次發了什麼瘋,居然沒趁機來犯。”滄海明月納悶,實在是搞不懂那個人的腦袋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隨時都要密切注意,傲雲煥那個人詭計多端,我們不可輕敵。”滄海鋆交代。
“不用你說,自當如此。”
“爹爹,嗚嗚嗚......孃親什麼時候回來啊?嗚嗚嗚......黎兒好想孃親......要孃親快點回來......”薛黎趴在父親的懷裡,痛哭不止。
“黎兒,爹爹不是跟你說過了麼,孃親去了很遠的地方,她迷路了,要花好長時間才能找到回家的路,黎兒不能哭哦,孃親回來看到了,會傷心的,黎兒乖,黎兒乖......”薛剛鬍子邋遢一大把,抱着眼睛通紅的兒子安慰。妻子的背叛令他痛心不已,萎靡不振,若不是黎兒還小,他可能真就一走了之了,到黃泉路上去質問她,夫妻三載,他自問對她真心誠意,但是她爲什麼要反過來利用他?爲什麼要騙他?爲什麼?
“爹爹,我們不要在這裡等孃親了,我們出去找孃親好不好?嗚嗚嗚......我們現在就去好不好?好不好,爹爹?嗚嗚嗚......爹爹,爹爹,我們去找孃親好不好......”薛黎的眼淚流得更兇了,趴在父親肩頭央求不止。
“好,黎兒乖,我們現在就走,不哭了,不哭了。”薛剛說着,簡單地收拾了一個包袱,留下一封書信放在案几上,悄悄地離開了軍營,從此再沒有人見他們父子回過滄海,也沒人知道他們究竟去了哪裡......
“爹爹,孃親到底去了哪裡?爲什麼我們走了這麼久還沒有遇到她?”薛黎的小手緊緊地拽着父親的袖子,淚眼汪汪地問。
“黎兒,孃親去的地方,很遠很遠,只要我們一直走,一直走,總有一天會遇到她的......”
“哦,那我們快走吧,黎兒好想孃親,爹爹,我們快走......”
大漠孤煙,長河落日。
蒼蒼天地,茫茫乾坤。
究竟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