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力行呵呵一笑道:“吳書記,這個計劃我已經想得很成熟了,肯定會成功的,就不勞您費心了。”
吳蔚一聽這話,琢磨着不對味兒,假裝愣了一會兒,拿起桌上的煙,遞給步力行。
“你有信心,這很好。可是,你想沒想過,這個計劃的實施需要強有力的經濟支持纔可以,我看,還是往後放一放吧。現在,我們的主要任務是把路打通。現在,咱們這兒等於是個交通孤島。外面的人不想進來,裡面的想出卻出不去。”
“路是要打通。這個計劃同步實施,有什麼不可以的?”步力行臉上雖然笑容滿面,但在吳蔚看來,就是語帶機鋒——那語氣是不正常的。
吳蔚擡眼看着他,嘴角掛着一絲譏誚,如果不認真觀察,還真是看不出來。
“你覺得,兩個計劃能同步實施嗎?”
“不能同步實施嗎?”
“步縣長,還是反覆研究一下這個計劃吧。我們一旦決定了,就要付諸實施。如果沒有經過充分的調研,羣衆想什麼我們不知道,就極有可能好心辦了壞事。現在,農村的事情太複雜,羣體訪還有很多沒有解決。農家新居計劃,涉及面太寬,又牽涉各家各戶的利益,也不是外部投入能解決的事情,放一段時間吧。放一段時間以後,再回頭看看,或許能發現這個計劃裡的不周之處。”
步力行的臉色微微有些變化,比剛纔難看了點。他把煙掐滅,按到菸灰缸裡,說道:“那吳書記的意思,是不同意這個計劃了?”
吳蔚有些生氣,暗道,我當然不同意。你看看你這個計劃,制定得漏洞百出,而且極不合時宜。如果真地按方案推下去,不把涉及到的村搞亂纔怪!
“我不是不同意,而是覺得時機不太成熟。我們做一件事,就得做成。沒有十成的把握,還是不要貿然地去啓動爲好。”
步力行站起身,說道:“吳書記,我先走了。這個計劃,等以後專門向您彙報,政府那頭兒我還有個會。”
吳蔚送他出去,待門關上的那一刻,微笑着搖搖頭,自語道:“農家新居計劃,費力不討好,勞民又傷財,背離農村實際!”
閆濤來到他辦公室,欲言又止。吳蔚問道:“閆主任,下午有什麼安排?”
“沒……沒什麼。”
“是不是有什麼事?”
“有……呃……沒有。”
“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王君成……”
“他回來了?在哪兒?”吳蔚坐直了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閆濤。
“他辭職了!”
“哦?”吳蔚一愣神,這是他沒有想到的。
從某種角度來說,王君成出賣了他,使他陷入了困境。但他從沒想到過,王君成會辭職。在他的印象中,王君成一直是個十分努力的年輕,而且很能揣摩人的心思。
“爲什麼?”吳蔚的臉,看上去十分平靜。
不過,閆濤還是看到他的屁股欠了欠。誰也不是天生無情的,雖然王君成這件事做得不地道,但他以如此輕率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職業生涯,吳蔚並不想看到這個結果。
“他把辭職報告交到了組織部,說是不管批與不批,他都不會來了。”閆濤說道。
吳蔚長出一口氣,暗道,王君成,你就不想向我解釋一下嗎?你就這麼走了?
閆濤和吳蔚在辦公室談這件事情的時候,王君成已經上了開往積餘的班車,他已經有了自己的打算,回家去看看父母,然後到京城去。到京城去找份工作,他實在沒臉再去見吳蔚!
直到現在,他還清晰地記得,龍鋼的副總找到他,給了他一個信封,又塞給他一張卡,讓他把那個信封轉交給吳蔚。
他知道自己不能要,可是父親剛剛被檢查出得了尿毒症。高額的醫療費用,已經讓家裡不堪重負。他急忙跑到銀行,查了一下他那張卡里的錢,居然有兩萬元。
他鬆了口氣,他知道,這種事情,有些人天天在做。他是吳蔚的秘書,別人都要高看一眼的縣委第一秘書。他覺得,他拿了這筆錢,沒有人會知道,也沒有人會追究。更何況,父親每週都要到醫院去做透析,家裡的儲蓄已經光了。
他把那個信封交給吳蔚,吳蔚當時就讓他退回去,那個用訂書釘封起來的信封,吳蔚連拆都沒拆。
那一刻,他的心揪到了一起。自從當了吳蔚的秘書,購物卡、土特產他沒少說,但錢卻從來沒有收過。這次龍鋼集團如此大手筆,也是爲了向吳蔚示好,因爲在龍鋼小區配套工程和附屬設施問題上,積餘縣和龍鋼有一些分歧。
王君成悄悄到銀行,查看了信封裡那張卡的餘額。他嚇了一跳,居然有20萬之多。他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爸,你的病有救了,換腎!”
可是,一想到吳蔚那清明的眼神,他猶豫了。從銀行出來,便想到龍鋼總部找那位副總,連同自己那張卡,一併還給他。
到龍鋼門口的時候,他又停下了。一想到父親危在旦夕,想到兜裡這筆錢可以救父親的命,他又猶豫了。
在門口,他轉了兩個圈兒,兩個王君成不停地爭吵,一個罵他不孝子,一個罵他貪財鬼;一個勸他用這筆錢去給父親治病,一個勸他趕緊把錢給龍鋼送回去,不能讓吳蔚背這個黑鍋。
正這個時候,兜裡的手機震動起來,是家裡的,說父親重感冒,導致病情加重,馬上要去醫院。
王君成急忙趕回去,那筆錢,很快便到了醫院的賬上。
事後,他一直想把這件事跟吳蔚說一下,但一直鼓不起勇氣。他不敢張嘴,怕吳蔚不再讓他當秘書。
那筆錢,沒有買回父親的命。住院一個月以後,父親病情突然加重,導致呼吸衰竭,溘然長逝。
王君成父親生病的事情,吳蔚是知道的。當時,吳蔚還掏了2000元錢,到醫院親自看了他的父親。那時,王君成又想把這件事情說出來。可惜的是,他沒有說,錯過了一次又一次機會。
吳蔚調走以後,時間一長,又沒有人提及這件事情,王君成幾乎要把這件事情忘記了。
龍鋼的事情得以圓滿解決,王君成覺得,那筆錢他們付出了,也得到了,應該不會再提及。作爲領導的秘書,以權謀私的機會多得很,有時候,一句話,一個暗示,馬上就會有人送上來。
王君成極少做這樣的事情,他的名聲還是相當不錯的,別人都說他的手不長,人也沒有架子。
坐在開往京城的汽車上,王君成整個人一下子好像蒼老了不少。二十多歲的小夥子,眼圈是黑的,他已經幾天幾夜沒好好休息了。
吳蔚是什麼樣的人,他王君成是非常清楚的。他的眼裡不揉沙子,而他,不但往他的眼裡揚了沙子,還敗壞了他的名聲,他不能原諒自己!
他不知道就這樣走了,自己以後是不是會後悔。他的行爲,是受賄。紀委完全可以移交檢察機關,他不能承認,如果他承認的話,那是一輩子的污點。
他相信吳蔚能把這件事情擺平,正是因爲看到了吳蔚背後強大的後盾,他纔敢不承認拿了那筆錢。
吳書記,對不起,我並不想這樣做。可是我沒有辦法。那時候,我幾乎要陷入絕境,我得救我的父親!你有靠山,讓靠山出手助你,我一走,20萬就誰也說不清了,你不會有事,我不能有事,對不起!——看着窗外飛逝的景物,王君成默默地在心裡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