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蔚沒有說什麼。杜青梅是他的親姨媽,不管他承認不承認,這都是鐵一般的事實。更何況,拋棄他的不是杜青梅,而是杜青竹。
杜青梅開着車,在宋雅初的飯店門口停了下來。
“喲,小帥哥來了?上次來過以後,你可就再也沒來過了。青梅,你把這孩子雪藏起來了?”宋雅初笑道。
“再胡說八道,看我不撒爛你這張嘴!”杜青梅笑罵道,“這是我外甥,親的。還有,這是我外甥媳婦!”
“哎喲,你看看我還真是胡說八道了!原來是外甥啊。你叫她姨媽,也得叫我姨媽呢!”宋雅初搖晃着上前來,攀住杜青梅的肩膀,笑道。
“行了,趕緊的,弄點吃的上來,快餓死了。小蔚,青藍,你們倆想吃什麼,儘管點,不用跟雅初客氣。她可是我上學時的死黨,我們倆好的穿一條褲子。”
“還鑽一個被窩!”宋雅初加了一句。
“快去吧!”杜青梅擺了擺手,帶着兩人進了一個小包間。
坐定,吳蔚滿臉擔憂地問道,“杜主任……”
“你叫我一聲小姨,有這麼難嗎?”杜青梅傷心地問道。
吳蔚把頭低下來,杜青梅對他的好,他怎麼會體會不到呢!以前,他覺得杜青梅對他好,是別有用心,是想着把費傳奇塞給自己,可後來知道,那些皆因爲血緣親情!
杜青梅已經四十多歲了,爲姐姐找親生兒子已經找了這麼多年。現在,親外甥就在面前,卻不願叫她一聲小姨,真是夠讓人傷心的。
“小……小姨……”吳蔚低低叫了一聲。
“哎——!”杜青梅聽得真切,這一聲“小姨”,竟像自己找到親生兒子一樣,再也無法平復心頭的激動,上前把吳蔚的頭攬到懷裡,“嚶嚶”哭了起來。
“小姨,你別難過,我和蔚子,都認你是親小姨的!”東方青藍的手撫在杜青梅的肩上,柔聲說道。
杜青梅吸着鼻涕,“好……好……好孩子!好孩子!!青藍,謝謝你,謝謝!小蔚,小姨找了你這麼多年,不但找到了你,還找到了大哥,小姨太高興了!這下,你外公外婆泉下有知,終於可以放心了!嚶嚶——嗚嗚——”
“小姨,你別難過,是我錯了,我早該認的!你對我那麼好,都是她不好,跟你沒關係,小姨,我認你!小姨……”情鬱於中,一旦爆發,閘門打開,激烈的情緒便如決堤之水,一發而不可收拾。
這孃兒倆,彼此抱頭,嚶嚶嗚嗚地哭了個痛快。
“喲,我說這是怎麼了,怎麼還哭開了!”宋雅初端着一盤螃蟹走了進來,看到孃兒倆抱頭痛哭,愕然問道。
“去!拿酒來。不喝高度的,你自己釀的糯米酒,12度的就行。別在窖裡藏着了!”杜青梅對宋雅初說道。
“你打劫呀!還要喝我的12度糯米酒,我可就剩下一桶了!”
“一桶也要拿來,你跟我們一起喝!”杜青梅一邊抹淚,一邊笑,一邊說。
“行了!就依你。你這人,服了你!”宋雅初把螃蟹放下來,瞪了她一眼,轉身拿酒去了。
“小姨,師傅現在怎麼樣?清醒了嗎?”
“還可以。目前算是恢復的不錯。他的頭部受過重創,我也不知道當年發生過什麼,可能那次重創是導致他精神出現問題的主要原因,他失去了很多記憶,就是能想起來的那些事情,也都是片斷的。”杜青梅說道。
吳蔚沉默了。這麼多年來,師傅,也就是他的親生舅舅,是他一直的牽掛。
從師傅那裡,他學到了一身功夫。如果沒有那一身過硬的功夫,恐怕他也不會在蛇仙、在省委輕易站住腳。當年發生了什麼事情,舅舅如果不能清醒,可能就會成爲永遠的謎了。
“師傅現在在哪裡,住在小姨那裡嗎?”東方青藍問道。
“沒有。我把他送到了療養院,請了專業的醫生護理他。上週我去看過他,他雖然說話還有些費勁,但已經能正常交流了,也認得我是誰,不像剛接到我那兒時,一陣認識一陣不認識的。”
“什麼時候抽出時間來,我想去看看師傅。”
“以後還是別叫師傅了。叫舅舅吧。你就這麼一個舅舅。雖然他一直糊塗着,你也不知道他是你舅舅,可他一直疼你,是不是?”杜青梅又流淚了。
杜青松這一輩子,莫名其妙地失去了記憶,莫名其妙地變得癡呆,誰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在吳蔚現在看來,舅舅的悲劇人生,跟自己有莫大的關係。
幾個人好像商量好了一樣,也不知道是不是杜青梅囑咐過了,就連宋雅初,也沒有提起杜青竹。四個小心翼翼地談着,刻意避開杜青竹的名字。
“小姨,我爸的病,最壞的結果是什麼?”吳蔚把話題轉到了父親的病上。
“最壞的結果……結果沒出來之前,一切都是推測。不過以我的經驗,這恐怕是虛驚一場,復發的可能性不大,他不是一直在吃藥嗎?”
“一直在吃。”
“明天我問你爸吧。這裡面的情況很複雜,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問題。不過,要我看,你爸那病,不像你想像的那麼糟糕。”杜青梅的表情很輕鬆,吳蔚的心也跟着輕鬆了好多。
所有的化驗結果都出來了,秦在德和杜青梅鑽在屋裡研究了好半天,得出了一個令人哭笑不得的結論:吳開明的病沒有復發,也沒有轉移,只是因爲沒有按時服用活菌類藥物整腸生,把藥放的過期,而且沒用冰箱保存,導致腸道菌羣失調,一開始腹瀉,後來因爲一場重感冒,便秘和腹瀉交替,腸道活力盡失,部分腸道壞死!
結果一出來,吳蔚大大鬆了一口氣,趕緊給母親打了電話。吳尚已經趕了過來,聽到這個結論欣喜異常。
“我就說你老頭兒沒事兒吧?你一來,我就看你臉上寫着——老子沒事兒,你還不信!你這個小老兒,不好好愛惜自己,整腸生那藥是調解腸道菌羣的,你不吃,出毛病了吧?!”
“那藥……那藥……有點貴!”吳開明吭哧了半天,才吭哧出幾個字來。
“你這老頭兒!我說你什麼好呢!那藥真貴嗎?莫說不貴,就是真的很貴,那可是保命的藥,該吃也得吃!你這個老頭兒,活該受這份罪。”秦在德得理不饒人,站在吳開明的病牀前,一直熊了半個多小時,把吳開明熊得跟蔫巴茄子秧似的。
從第二天開始,吳開明的病房裡,便來了很多人。大多數吳開明不認識。這些人,自然都是衝着吳蔚來的。
最先來的,是陸慕白帶着辦公廳的人。吳開明哪裡見過這麼大的官兒,激動得一口唾沫沒咽利索,咳嗽起來。
秦在德正好過來,瞪着眼睛喊道,“你們都是哪兒來的?這裡是醫院,來這麼多人幹嗎?打狼啊,還是打仗啊?你看看你這老頭兒,幸虧手術明天做,這要是今天做的話,你這一咳嗽,傷口不全都裂開了!”
陸慕白看着秦在德,哭笑不得,他接觸過不少秦在德這樣的專家,專家都是這副脾氣,古怪得狠,他纔不管你多大官,撈着就熊。
“秦院長,這是小蔚的領導,你就別瞎嚷嚷了。你看看你這人,怎麼這副狗性脾氣!”
秦在德聽完,哈哈笑了起來,“吳老頭兒,你不也這狗性脾氣?我喜歡!你們幾個當大官兒的,都來看這老頭兒?”
“是,是,秦院長,辛苦您了!”陸慕白真是怕了專家,不過,秦在德還可以,說話並不噎人。
“我不辛苦。就是幹這個的。你們一會兒就走吧,病人需要休息。吳老頭兒,好好休息,明天我把那截兒壞掉的腸子給你剁下來!”秦在德說完,轉身走了,留下一幫人大眼瞪小眼。
吳開明的手術做得很成功。這老頭兒一醒過來,又開始逼着吳蔚和吳尚兄弟倆上班,說是公家人,就得以公家事爲主,不要因爲他耽誤了工作。
不管秦在德怎麼發脾氣,來這兒看望吳開明的人還是絡繹不絕。
龍寧縣來人了,青川縣來人了,平澤市委辦公廳也派了代表來,還有一些省直機關、其他各市市委市政府和一部分縣,幾乎全都派人過來。有的人,吳蔚根本就不認識。
一個個信封塞進吳蔚的口袋,一句句問候送到吳開明的牀前。
“小蔚,你不能收人家這麼多錢!趕緊把錢送回去。”吳開明着急了。
“爸!這事我會處理的。你還是安心養病吧。”
“你趕緊回去上班吧。你要是不在這裡了,他們人就不來了。趕緊的,趕緊快回去上班。你是領導的秘書,領導走哪你就得跟哪,在這兒呆着算啥!”如果吳開明能動,吳蔚猜他一定會起來把自己推到車站去。
“爸,你就讓我和蔚子陪你兩天吧。我們經常不回家,害你病得這麼重。如果我們經常去看看你,就知道你吃藥不對了。”東方青藍一直守在這裡,吳蔚讓她回去她也不回,晚上就跟杜青梅回她家裡去住,杜青梅說反正就她一個人,也怪冷清的。
吳蔚呆到第五天的時候,吳開明下了最後通牒,說你要是再不回去,我就絕食!
吳蔚雖然有千萬個捨不得,見吳開明真的生氣了,吳霞和吳尚又催他,想起洛文海打電話來時的殷殷關切,便決定晚上回到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