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喝吧,這湯你媽媽從早上六點多煲到了現在的,都是看了什麼港臺節目裡頭的煲老火湯,想着你難得來一次……”說到這裡,莊衡的聲音也梗住了,“呃,喝了吧……”
四目相對,母親眼裡有淚光閃動。
夕顏端起了碗。
哪怕她作爲一個醫生,非常瞭解一碗湯燉了這麼久,相當多的營養成分都已分解,可她沒有猶豫。
哪怕是碗毒藥,她都喝得下去。
更何況,只是一碗湯?
看着她喝完,何恬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意:“好喝吧?你現在在S市了,沒事,就多過來喝湯。”她甚至迫不及待地試探着,“你在孤兒院裡頭住是不是?環境肯定不多好,媽媽做主,給你買套房子在周邊,媽媽過去看你的時候,能順便給你做好飯……”
天下父母心。
她身子骨不好,莊家雖比不上展家在S市有頭有臉的地位,但起碼家底也算殷實。
她早已不用洗手做羹湯了。
只是爲了讓女兒感受這遲來的母愛,她心甘情願地繫上圍裙,從早忙活到晚,才折騰出了這一桌菜……
她有些赧然:“我也不太清楚你愛吃什麼,亂七八糟的都做了些,你將就着吃吧。”
“這些都很好。”夕顏很乖巧地執起筷子,夾了一塊魚肉送入口中,“真是好吃,爸爸,媽媽,你們也快些吃。”
她倒自己用公筷,給父母布起了菜。
“媽媽消化不太好,吃點軟的魚肉,補充蛋白質。”
“爸爸吃多些菜吧,平常大魚大肉吃得多,偶爾也要清清腸胃。”她甚至笑道,“我孤兒院那邊還有處小土窪,我回去就讓人給種上些青菜,下回過來,我帶來,做給你們吃。”她看向母親,“就不用媽媽那樣辛苦了。”
何恬很是欣慰:“哎呀,好孩子,你可比微微要貼心上許多了……”一想到另外一個女兒,她就忍不住嘆氣,手中的筷子不由放下了。
夕顏敏感地察覺到了什麼。
她從未見過傳說中的妹妹——微微。
她離開這麼許久,父母親找過她好幾次,可是唯一的胞妹,從來沒有半分消息在。
她想,在她失憶之前,這段姐妹的情分,想必也是很淡的。
但不管怎樣,她是姐姐。
她總歸得爲妹妹做些什麼事情纔對。
於是,她順着母親的話道:“對了,微微呢?怎麼她不在家裡?”
“她又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明明早上跟她說了,你要過來吃飯,讓她中午務必回來……”何恬眉頭深鎖。誰知道,到了這個鐘點,她還不見人影,去了哪裡,也都不知道……
夕顏也把筷子放下了。
“既然這樣我們就該等她一道吃飯啊。”她有些不安,“要不,打個電話給她?”
說話間,門鎖已經響了。
傭人小碎步地前去開門。
一見到門外那張蒼白的小臉,傭人便拗口地喚道:“二小姐……”
微微一愣:“什麼鬼?”她往屋裡一瞟,頓時瞭然。
原來是夕顏來了。
她來了,自己自然就變成了是“二小姐”了。
因爲,父母所有的補償,應當都是給了她……
想到這裡,微微就略有不快。
她大步走了進來,背上的包包一甩一甩的,見到父母,她只喚了一聲,便準備上樓。
“去哪?”何恬有些動怒了,“還不趕緊洗手吃飯?大家都候着你呢!”
微微的眼神冷冷地掃了過來。
候着?
她們想騙誰?
那盤中的魚兒已經缺了最嫩的那塊肉,自己不在家,她們倒吃得開心,現在還有臉說在候着自己?
她冷哼了一聲:“那倒不用了。我已經吃過了,你們隨意吧。”她一揮手,一隻腳已經踏在上樓的樓梯上。
“胡鬧!”莊衡重重地摔了筷子,“你姐姐難得回來吃頓飯,千叮囑萬叮囑,你還這樣說!懂不懂禮數?知不知道禮貌?!滾回來!給我坐下!”
莊衡發了火,微微也只能把背上的包包狠狠往地上一甩,驕傲異常地走到了桌前,用力拉開了椅子,猛地坐了下來。
這桌椅移動之間發出的劇響,正昭示着她的不滿。
夕顏忍不住屏息打量着眼前這個驕傲猶如孔雀公主的妹妹。
莊微微,確實有驕傲的資本。
哪怕穿着的,是最休閒的T恤和牛仔褲,但不能否認,有些人,就偏偏能把這種普通衣物穿出走秀的感覺來。
莊微微就是其中一個。
她太漂亮了。
哪怕正生着悶氣,那雙閃閃發亮的眼眸,也充滿着活力和生氣。
夕顏不由低頭,看見了湯碗中倒映出的自己的臉。
他們是親姐妹。
容貌卻是天差地遠。
如果微微是傲然的紅玫瑰,她就只能是靜默無香的夕顏花……
她不得不由衷地道:“微微長得真漂亮。”
何恬開心地笑了:“我兩個女兒都漂亮。”
聽聞此言的微微,卻是身體一震。
她凝望着對面的夕顏,半晌才道:“你把過去的事情,全部忘記了?”
莊衡的心提到了半空。
他死盯着微微輕啓的脣瓣,生怕裡頭吐出的,是他所不願意聽到的事情。
“是的。”夕顏頜首,“所以很抱歉。”她笑了,那笑意很是溫暖,“我之前雖然知道你的存在,但是也沒有辦法聯絡到你,現在好了,我也回來S市了,我們姐妹倆沒事可以多些說說話。”
微微挑高了眉,饒有興致地道:“那好極了啊。姐姐單身嗎?我身邊有很多跟姐姐同齡的人呢,說不定,能幫姐姐介紹個男朋友什麼的……”
這話,既是炫耀,更是試探。
何恬忙道:“夕顏怎麼會是單身呢!她和若汐,都準備結婚啦。”
微微這一笑,意味很是深處。
夕顏沒有否認。
微微卻反而熱絡了起來:“我還以爲姐姐是最近忙呢,直到前陣子爸媽找到了你,我還生着你的氣。既然這樣,那以後我們得多親近親近。對了,姐姐,下個禮拜是我生日,你可一定要來。我早就告訴我那些朋友,我有一個很高貴大方的姐姐,他們都很想見你呢。”
莊衡奇怪地看了微微一眼,卻沒有戳破。
何恬倒開心了。
微微一直悶悶不樂,後來脾氣甚至有了些古怪的味道,現在她肯敞開心扉,或許,夕顏這麼溫婉的性子,真能開解她也說不定呀。
“行。”夕顏沒有遲疑,“我一定來。不過,我可沒有你說得那樣好……”
是她的錯覺麼?這句“高貴大方”聽起來格外的刺耳……
“那便好呀。”她拍了拍手,“把未來姐夫也帶過來嘛。到時候,我在家裡辦個小型自助燒烤會!”
“他在B市,而且工作挺忙的。”夕顏淡淡地道,“不過,你辦餐會,我可以來幫忙的。”
“我喜歡吃螃蟹,到時候,我們就一道來吃螃蟹宴吧。”微微笑得開心。
莊衡心頭卻嘆了口氣。
微微始終沒有放下內心對慕雲的執着啊。
只是聽說,夕顏沒有跟慕雲在一處,就開心成了這模樣……
“我到時候,一定來。”夕顏應了。
微微的胃口也顯然好了不少。
說了已經吃過的她,不知不覺都吃了不少東西下肚。
何恬更加是拉住夕顏的手,不讓她離開了。
“媽媽。”夕顏只能道,“我下個禮拜再過來看你們。孤兒院那邊有些事,我晚上還得在那處值班。而且,朋友的一個孩子還託在我那裡,我得回去幫忙照看他。”
“好吧。事業爲重。”何恬只能依依不捨地放開了夕顏的手。
夕顏看向了微微:“你的螃蟹宴,需要我幫些什麼忙嗎?買螃蟹?”
“那倒不用。”微微驕傲地翹起了鼻子,“從廚師到螃蟹,我都有朋友爲我提供一條龍協助服務,如果姐姐你要來幫忙,就幫忙處理下螃蟹吧。到時候,應該會有很多隻螃蟹的,我怕廚師忙不過來。”
夕顏毫不猶豫地點頭:“好。到時候,我一定早些到。”
莊衡本來想說,交給傭人就好了。
可是微微如此興高采烈的,夕顏也都應了下來,他再說,就是拂了兩姐妹的興了。
也罷了,那天,他們這兩個老人家就回避吧,讓他們玩得開心些!
可夕顏一回家,就犯了難。
微微生日,她總不能空手去吧?
買些什麼禮物呢?
這位高高在上的孔雀公主,眼力見自然是高得很,尋常東西,一定入不了她的法眼……
她的心不在焉,慕雲也瞧在了眼裡。
“還在爲若汐的事情不開心?”慕雲輕聲道。
他坐在她牀沿,逗着滿牀爬的兒子。
戀希氣不過,揪過老爸的手,用自己這兩天剛長出的乳牙,咔嚓一聲,就是這麼一口。
可是,父親沒有發出任何吃痛聲。
因爲,他徹底愣住了。
只聽到夕顏嘆息着道:“不知道給我妹妹買些什麼禮物呢。她就快要生日了……”
慕雲有些失神。
“在想什麼?”她的手兒在他面前晃了晃,他纔回過神來。
“我在想,你妹妹會是一個怎樣的人。”他低頭看着自己手上被兒子咬出的淡淡痕跡。
“很漂亮,很高貴,很驕傲。”夕顏用了三個很字來形容,尚且覺得不夠,“而且,我覺得她肯定品味很高。”
她又苦惱地皺起了眉。
“我帶你去買吧。”他心軟地道,“你別爲難了。莊家在S市也算得上是大戶。她應該不缺錢,就是個心意罷了。”
夕顏只能點頭:“而且,她有錢,我沒有。”
慕雲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的,就是你的。”
這話,實在誘人。
可她不願意聽。
她轉過頭去,哼了一聲:“纔不要。我有幼苗孤兒院。”
戀希一聽,來勁兒了,小手小腳並用,直往她懷裡蹭,只差嚷嚷:“還有我,還有我!”
慕雲被他逗樂了,他一把拉起了她:“趁着時候還早,我們去看看吧。”
慕雲帶她來的,是一處專業定製的首飾店。
夕顏被那些首飾晃花了眼。
據說,這店裡,首飾設計的費用,還遠高於這些寶玉金石的價格,皆因設計師出類拔萃的設計,賦予了首飾新的生命。
站在展示櫃前,夕顏一籌莫展。
首飾太多,看得她眼花繚亂,價格表上的數字雖寫得小,可那震懾力也絲毫沒有減弱。
換句話說,她沒那個錢。
她轉身想走:“不成。我還是把我屋裡那塊你送的玉飾雕刻送她好了,借花敬佛……”
慕雲一下眼睛瞪圓了。
他扯住了她:“不許!”她這個笨蛋,那是整大塊玉料裡頭最好的一塊玉石雕刻而成的,這要放到拍賣場上,隨時能拍出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的價格,她居然爲了省這一兩萬,要把他的禮物給送掉?
“我來出這筆錢。”他一把按定了她,“反正我早晚是她姐夫……”
夕顏臉一下紅到了耳尖尖上:“你瞎說什麼呢。微微纔不會認你當什麼姐夫……”她想抽回自己的手。“我眼光又不好……”
他內傷地擡頭看她:“行。你眼光不好,我眼光好,成嗎?”
難得他不厭其煩地在跟前挑着,挑了半天,才指定了一枚黑珍珠的吊飾樣板,讓設計師給重新做了。
大溪地的珍珠,本也不算是非常貴重的珠子。
只是這珍珠,顆圓玉潤,被安置在淚滴型的白金框中,加上碎鑽設計,倒也別有一番情趣。
“很臭屁啊。”夕顏點頭,“唔,我覺得她會喜歡的。”
“我要告訴她,你覺得她很臭屁。如果我能成爲她姐夫的話。”慕雲拉出了信用卡,偷偷地想結賬。
夕顏一把按住了他的手:“我來。那是我妹妹。”
“可你是我女人。”慕雲瞥了店員一眼,“記我賬上吧。”
店員連忙應了。
夕顏眸子已經眯了起來。
“他們不敢跟你收錢的。”慕雲笑了,“所以,別白費力氣了。”
這點眼力見,這些店員要是欠缺了,就得回家吃自己了。
他卻不知道,夕顏介意的是別的事。
“你經常在這裡買首飾給女人?”這口氣,可有些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