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顏抽完了血,把袖子放好,才偷空上了私人病房所在的樓層。
她已經是整個科室最後一個做檢驗的人了,按理說,今天白天就沒有她的事了。
只是,那人警告的話,還響在耳畔……
她對自己說,她只是上去,見微微一面,告訴她,最近自己忙,就好了。
不要讓微微覺得,是慕雲限制住了自己……
這點成全的風度,她葉夕顏還是有的。
就算沒有,她又能怎樣?
推開門的時候,微微正在牀上嘟着脣,看見了夕顏進來,眼睛纔是一亮。
幾天的功夫,她原來可愛紅潤的蘋果臉已經瘦削了許多,只剩下那雙依舊閃閃發亮的大眼睛。
夕顏感慨了一聲。
美人,就是美人。
雖然憔悴了,卻更平添了幾分楚楚可憐,怎麼看,都讓人悅目賞心。
這樣的人,夕顏恨不起來。
她也沒有權利去恨。
她只是走了過去,替微微把被子拉高。
“小心着涼,現在感冒可是很麻煩的。”她只淡淡地道。
冷不丁的,她的手臂被人掐了一下。
“你這個壞蛋!”微微眼眶紅紅的,“我生了這麼重的病,你也不來看我!每次問慕雲,他就說你忙……”
“我真的是忙。”夕顏忍住痛,還撐起了一個笑容,“最近三班倒呢。一個同事請假了,我在替她輪着班。”
夕顏說得相當合情合理,微微也就哼了一聲,才饒過了她:“你真是笨蛋,你就不會跟慕雲說嗎?他現在是首席院長耶,誰去輪班,他都不會捨得輪你的。”
“你才傻瓜。”夕顏笑着,眼角卻有淚,“他捨不得的,只有你。”
“這倒也是。”微微吐了吐舌頭,“他現在就連上洗手間,都要抱着我去,生怕我暈倒摔着了。”她臉一紅。“受不了他那人。”
夕顏眼睛瞟了一下外面。
慕雲不在這裡是很少見的,她最好還是趕緊走人吧。
免得再見着了,又……
她剛起身,微微就拉住了她:“你要去哪裡?”
“慕雲該回來了吧?我樓下急診沒交代,不能走開太久的……”
“是我重要還是工作重要?”微微不依了,“他被我趕走了,一時半會,我不許他回來!”
夕顏錯愕了:“趕……趕他走……”
微微,怎麼捨得……
她轉過了身,藉着倒水的動作,掩飾住她瞬間紅透的眼眶。
“當然趕他!羅裡吧嗦的!”微微揮舞着小拳頭,“我心裡很煩,讓他跟我吵架,他悶聲不響的,我怎麼罵他,他都不還口,這樣,有什麼意思?”
“他是心疼你。”夕顏只能悠悠地道。
水端到了微微面前,她接了過去,又嫌棄地推開:“太燙了,替我吹會。”想了想,又道,“放着吧。吹等會那傢伙又該說不衛生了……”
夕顏的手裡端着那杯水,一動不動的:“我替你放涼吧。”
她低頭看着自己的手。
爲什麼這樣的溫度,微微覺得燙?她卻完全不覺得?
是因爲,微微是個天生被人捧着疼愛的公主,所以細皮嫩肉的,而她不是?
“最近,慕雲心裡也煩,你該知道的,他爲了照顧你,把所有工作都放下了。”
展皓恩爲此沒法子,只能返回醫院。
本來想提早退休的他,現在對微微可是火大得緊。
夕顏只能把自己的嘴閉緊。
如同那絕望的蚌殼一般。
她幫不了他,也不希望成爲他眼裡那個拖他後腿的人。
或許,這也是她最後的驕傲了。
“你安心養着,過幾天,說不定,就可以做手術了。”她只能這樣安慰着,“明後天,檢驗結果就能出來了,說不定,這裡面就有適合你的骨髓了。”
微微卻斜瞟着她。
“夠了啦。”她翹了翹鼻子,“你說話的口氣,和慕雲簡直一模一樣!你確定你不是慕雲套了個人皮面具進來忽悠我的?”
夕顏苦笑了一聲。
“而且,我已經查過了資料。”微微咬住了下脣,模樣可憐,“像我這種病,哪怕移植骨髓,也過段時間會復發的!”她竟哭了起來,“你都不知道,每天晚上睡覺之前,我都會想,明天我還能醒過來嗎?那種等死的滋味……”
夕顏只能道:“你想太多了。每個人生下來,一輩子的終點都是死亡。慕雲現在所做的一切,就是想把你的這個終點儘可能地往後延遲……”
“然後呢?”她哭喪着臉,“就這麼一輩子當一個病人?軟趴趴的,渾身插滿導管?他會喜歡我多久?我不知道,我不敢想!”
她趴在夕顏胸前大哭了起來:“他難道不會去喜歡那些更有活力,身上沒有病的女孩嗎?我的病可能會遺傳,也生不了他的小孩,慕雲那樣的人,難道甘心一輩子沒有孩子?”
她哭得傷心,身上的夕顏,卻只能強忍住眼淚。
“你爲什麼那樣悲觀……做完骨髓移植,你就跟一個正常人一樣了……”
“萬一手術失敗呢?排異呢?”微微一個勁地搖頭,“夕顏,你不懂得愛一個人的滋味!你連男朋友都沒有。”
不知道從哪來的勇氣,她衝口而出:“我沒有男朋友,可是我愛過的。”
只是,那愛絕望了。
因爲眼前這個人,而徹底地絕望!
此時的慕雲,卻也沒有真的離開。
他面對着檢驗科的那臺電腦,看着數據一行行地從他面前跳躍過。
程序員緊張地在鍵盤上敲打着,須臾之後,他才艱難地回頭,對着身後的慕雲道:“對,對不起……院長,截止到昨天爲止,檢驗的樣本里……”
慕雲闔上了眸子,半晌才睜開。
幾天沒有休息好,他眼睛裡全是血絲。
但這些,不僅僅是因爲疲憊。
“沒關係,今天不是還有樣品做檢測嗎?”他咬住了下脣,安慰着自己,“中華骨髓庫那邊聯絡好了嗎?”
“網絡接進去了。現有的樣本里,沒有適合微微小姐的,他們那邊回覆說,會繼續留意的。”程序員小心翼翼地道。
這海底撈針一般的找尋,希望有多渺茫,慕雲自己學醫的,心裡難道會不清楚麼?
只是害怕,一旦把絕望說了出口,騙不了自己,更加騙不了敏感的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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