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半個小時的路程,蕭逸只用了十分鐘。即便這樣,蕭逸仍覺得很慢。
醫生對蕭逸很熟悉。半個月前的生產還歷歷在目,所有人對這個長相俊美氣質溫和的男人很有好感,只是這次,男人抱着滿身是血的女人衝進大廳,強烈的煞氣讓醫護人員大吃一驚。
“快,快安排手術。”
琳達安排的人從裡面衝出來,一羣人幫蕭逸把程箏然安放在擔架上,小跑着衝進手術室。
蕭逸在手術室外,只覺得全身冰冷,眼前的一切都很陌生。手上預留的溫度和顏色提醒他剛纔發生的一切。
程箏然要是不在……
蕭逸不敢想象這個假象的後果。
琳達匆匆趕來,同時還有被琳達驚動的蕭父蕭母,以及聽到動靜的蕭爺爺。
蕭母看到兒子面朝手術室的高大背影,嘆息一聲,安慰,“吉人自有天相,你不要太擔心,要相信醫生。”
蕭逸說:“我還有很多話沒和她說,很多地方沒和她去過。她肯定在怪我。以前我經常覺得我很成功,不管是事業還是家庭,我都自認盡職盡責,比一般人做的都要好。但現在……”
如果不是這場事故,蕭逸肯定發現不了,爲愛人擔心的滋味並不好受。但他曾一再拿自己的安慰做誘餌,惹得她爲他擔心。
他們鬧彆扭,他拿出十足十的包容和冷靜等她回心轉意。外人看是他體貼大度,但其實他很清楚,他只是吃定程箏然不會真的怪他。在程箏然這件事上,他唯一的資本就是她心中有他。
蕭逸想的發慌,腳步不穩,踉蹌兩步,蕭父趕緊在他身邊扶着他。
他這個兒子一向自視甚高,很少遇到挫折,要是這樣下去,蕭逸說不定會被毀掉。
蕭爺爺拄着柺杖,臉色深沉,一字一句對蕭逸說:“你媳婦在裡面拼命,你做出這幅悲傷樣,是提前哭喪嗎?”
蕭逸擡頭,眼睛了都是血絲,看和蕭爺爺,動動嘴,始終沒說一句話。
蕭爺爺讀懂他的意思,眼前的場景有些模糊。蕭逸的奶奶也是在這樣的場景中,撒手人寰。時隔多年,同樣的事情再次上演。
蕭爺爺氣息不穩,琳達見狀,趕緊從包裡找出救急的藥。
蕭父一看,不能這麼下去。不然兒子到了,老子到了,兒媳婦還在手術室裡,說不定一會兒自己的媳婦也要出事。
“琳達,你陪着老爺子去院辦休息一下,孩子他媽,你帶着蕭逸去外邊吹吹風,讓他冷靜一下。”
琳達正有此意,扶着蕭爺爺趕緊離開。
蕭母嘆息一聲,正要勸蕭逸也暫避一下,手術室的門被推開。
護士問:“誰是家屬?”
蕭逸趕緊上前,抓住護士的手,急匆匆地說:“我是。我是。她怎麼樣了?”
見慣失態的病人家屬,護士沒有多少驚慌,也沒有甩開蕭逸的手,只是淡淡地說:“病人失血過多,血壓不穩,正在輸血。醫生現在問,要保大還是保小。”
蕭逸耳朵嗡嗡作響,神情恍惚地問
:“什麼意思?”
護士看似冷靜,但其實很着急。裡面在和死人搶時間,她沒多餘的時間和他浪費,“您太太現在狀態很危險,需要把孩子取出來,醫生問,是保大還是保小?”
蕭母在這種時候,反應速度明顯比蕭逸快,“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
豪門比一般人更重視傳宗接代,女人的一條命在他們眼中就這麼輕賤。護士心中冷嘲,仍是平靜地回答:“孕婦懷着男孩。現在她很危險,要保大還是保小。”
“保大。”蕭逸說。
“保小。”蕭母說。
護士看看兩人。兒子要妻子,母親要孫子,這到底是聽丈夫的,還是聽婆婆的。在中國家庭中,婆媳就是一對天敵,倒不是說婆婆都希望兒媳婦死在手術檯上,只是在關鍵時刻,婆婆最不看重的,就是媳婦的命。
婆婆也是從媳婦走過來的。就因爲是這樣,纔要她承受的一切都加諸在媳婦身上。
蕭父適時制止,“你媽媽腦子不清醒,你別見怪,保大。”
護士進去的瞬間,蕭逸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我來吧。”
走廊盡頭,快步走來一個男人。竟是白少夜。
蕭父說:“少夜前兩天就到老宅,準備接小雪回去。那幾天事情多,忘了和你們說。”
蕭逸還在愣神狀態中,白少夜已經走到手術室門前。
和護士交談一番,走進手術室。
蕭逸巴巴看着手術室關着的門,很久才反應過來白少夜進去了。
趕緊問蕭父,“他怎麼來了?”
蕭父多看了蕭逸幾眼,發現他不是在開玩笑,心中越來越驚訝。
蕭逸有頭腦有心智,看事情入木三分,反應極快,一般事情落在別人手中,要一天才能做完,放在蕭逸手中,只需要個把小時或者更快。但現在……蕭逸的狀態很不對勁。
蕭母熟悉兒子。這個孩子她從小看到他,印象中總是沉穩大方的,懂事得讓她這個做母親的都羞愧。但現在,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幾歲,全身都是難以言說的悲涼。
男人被困在感情中,都會變成懦夫。她這個優秀的兒子,難道一生的輝煌就要在今天止步?
這麼一想,她忽然後悔剛纔脫口而出的“保小”。
她不是不愛護程箏然,只是更想看到她的孫子而已。
蕭父感到蕭母的愧疚,搖頭嘆息,對蕭逸說:“孩子,這是人生必經之路,沒有人能替你。好自爲之。”
蕭逸眼睛裡都是朦朧一片,故意移開視線,“爸爸,我懂得,就是一下子無法接受。”
這句話,說得很慢,很輕,隨風而逝。
蕭父摟住蕭母,輕輕拍打她後背安慰她。兩個人挨的很近,坐在長椅上等候。
蕭逸故意背轉身,頭微微揚起,沉默的身影格外壓抑。
三人誰都不說話,時間流逝地很快又很慢,在無垠的狹縫中,能夠容納一朵花開,能都見證一場花事終了。
手術室的門再開,蕭逸第一時間朝那邊望
去,但是沒動。
白少夜站在門口,帶着口罩和消毒帽,只露出一雙眼睛,兩隻手舉起,一次性手套上都是殷紅血跡。
蕭逸覺得自己肩上壓得很重的東西。他害怕聽到結果,不敢開口詢問,但還是聽到自己的聲音,“還好嗎?”
他問的是程箏然,白少夜以爲是問孩子的安危,說:“現在在洗澡。除了不會哭,一切都不錯。”
蕭逸臉色徒然大變,上前抓住白少夜的衣領,把他提起來,“我說過,保大,誰他媽讓你保小的?你想死是不是?”
見到兒子發狂,蕭父蕭母第一反應就是拉架。
白少夜好像很累,任由蕭逸提着自己,被自己甩到牆角落。
護士聽到響動,趕緊出來,埋怨道:“要不是白醫生,肯定不會母子平安。你們這家人太過分了,對恩人怎麼能揮拳頭?”
蕭逸耳中,只有那句“母子平安”。
“真的?”
他不敢置信。
白少夜起身,整理自己的衣領,血跡站在他藍色的襯衫領上以及白大褂的前襟,顯出幾分狼狽。
白少夜說:“當初小雪被奸人誘導,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我心中一直很愧疚,後來我出事,你能伸出援手,不管原因是什麼,我都很感激。今天我就程箏然和你兒子兩條命,以前的恩恩怨怨就此一筆勾銷。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們的生活。”
蕭逸充耳不聞,只是喃喃自語,“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太好了,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蕭父看不下去,對白少夜說:“我這個兒子現在不太正常。你的意思我聽懂了,我會轉告他。你們要走,我們就不送了。以後多保重。”
蕭父經常說一些以後常聯繫的話,但現在只說,以後多保重。看來也有不想再聯繫的想法。
白少夜低頭,眼睛眨了眨。
他記得,小時候去蕭家玩,見得最多的就是蕭父。
那時蕭父很高大,很威嚴,但對他,卻很好,比對蕭逸還好,因爲他經常能看到蕭父淡淡的微笑。而蕭逸只能被無情地訓練。後來才知道,他爸爸是蕭父的戰友,是手足情深的兄弟。蕭父看到他,就好像看到自己曾經的老朋友,覺得很親切。
在白少夜心中,又何曾不是把蕭父當初自己的父親呢?
一轉眼,他長大了,不再是仰視,而是能和他平時,而蕭父,也老了。
再也不見。也好,人和人之間,總歸有一天是要分開的,卻別隻在於時間早晚不同而已。
“伯父也是,多保重……我先走一步。”
蕭母聽到母子平安,也鬆了一口氣。
要是程箏然真有個三長兩短,蕭逸遷怒,她真就失去這個兒子了。真的是上天保佑,讓這件事有這麼個圓滿的結局。
程箏然被推出來,沉睡的容顏格外安靜,蕭母拍拍蕭逸的肩膀,“快去洗漱一下,她醒來看到你這個樣子,會被嚇壞的。”
蕭逸從玻璃上看到自己的樣子,也大吃一驚,趕緊跑去衛生間洗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