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髦從中書檯離開,回到太極殿的時候,早有人在殿門前等待着。
守在這裡的人是裴秀。
這位過去總是服散裸奔的能臣,這段時日裡的表現倒是不錯,一直都很正常。
最初的裴秀是被曹髦強行拉到自己身邊,被迫着成爲心腹的,但是在對付司馬昭的時候,他跟鍾會合作,也出了很大的力,何曾就是被他帶着去收服大軍的。
曹髦對他的態度也是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或許也是真正開始將他當作心腹來對待。
“陛下!!”
曹髦笑着扶起他,帶着他直接回了西堂,曹髦坐了下來,早有宦官准備了茶水。
曹髦捧着茶水,看向了一旁的裴秀。
“季彥,這是荀公特意送來的茶葉,聽聞是巴蜀所產,你嘗一嘗。”
聽到這番話,裴秀的眼角跳了跳。
蜀國的錦緞和茶葉在大魏都是非常暢銷的,是屬於有價無市的。
陛下這句話,似乎帶着點別的意思。
裴秀吃了一口茶,感慨道:“好茶,荀公爲了讓陛下吃上這般好茶,也是耗費了不的精力啊。”
曹髦就喜歡這饒陰陽怪氣。
裴秀看起來很是清冷,有種孤傲名士的感覺,可他這張嘴卻不會吃虧,爲人極爲精明。
他是被毋丘儉所舉薦給曹爽的,後來又輔佐司馬炎上了位,在擔任尚書令後,號稱四年無過,將下治理的井井有條,深得司馬炎的喜愛,被當時人稱爲明公。
他的名字在後世某些行業裡的人所看來,也是非常有名的。
裴秀是我國古代最着名的地圖學家。
他的着作《禹貢地域圖》,開創了中國古代地圖繪製學,被稱爲“中國科學制圖學之父”。
他是世界古代地圖史上最爲傑出的兩人之一。
中國地圖學最高獎項,就是兩年評選一次的“裴秀獎”。
月球正面甚至有個環形山被命名爲“裴秀環形山”。
不過,此刻的裴秀還沒有開始自己的着作。
君臣兩人安安靜靜的吃了茶,看起來很是悠閒,等到享受完,裴秀方纔開口道:“郭彰前來找我,是想要將自家的女子許配給陛下。”
曹髦冷笑了起來,“這是知道自己無法在尚書檯鬥得過羣臣,想要走外戚的道路,一飛衝嗎?”
外戚絕對是如今最好的上升途徑,一旦成爲了外戚,封侯都是最基本的,運氣好了能直接升任車騎將軍,運氣再好就是大將軍也未必不可,就算得不到這些,族人也會因爲外戚的身份而迅速升官,進尚書檯和中書檯,乃至鎮守皇宮的機會都會大大增加。
在郭淮逝世之後,郭彰一直都想走這個道路來提升自家的勢力。
曹髦對此很是不屑。
裴秀繼續道:“陛下,郭彰有這樣的想法似乎已經很久了。”
“是啊,郭彰,國丈,此人是鐵了心了”
“陛下,有這樣想法的人不只是郭彰,應當還有其餘大臣,主要是這次衛將軍返回,羣臣認爲您與衛將軍聯手,自然是不願意讓司馬家之女擔任皇后。”
“郭彰定然會以此事爲由,積極拉攏羣臣,想辦法讓陛下收納他家的女子。”
曹髦遲疑了一下,問道:“這件事對朕有什麼壞處呢?”
“無論如何,皇后都不該從世家大族裡挑選,否則會出很大的問題。”
裴秀認真的道:“就算如今不出問題,將來也不好。”
“陛下應當早些確定這件事,司馬家的女兒對您有利,但是同樣不能成爲皇后,不只是他家的,任何一家的女子,都不能成爲皇后,皇后最好是寒門出身。”
曹髦瞥了一眼裴秀,裴秀曾給司馬炎上書,讓他儘快去完成統一,跟衛瓘一樣,算是有些良心的大族子弟了。
裴秀的有些道理,外戚的這個位置實在是太重要了,看看安世的那些外戚,就知道他們的影響能到達什麼地步。
自己又不需要跟世家大族聯盟,何必給自己埋隱患呢?
裴秀道:“臣這裡倒是有個人選。”
曹髦看向了他,“誰?”
“侍中鄭公之孫女。”
曹髦眯起了雙眼。
鄭同的孫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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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秀認真的道:“鄭公乃是經神之孫,乃是下皆知的大儒,他家的門風絕對能配得上皇后的位置而且,鄭公的宗族極爲薄弱,他沒有兄弟遠親,他的兒子自幼身體不好,也不曾出仕”
“若是陛下覺得不可,那尚書令鄭公也是不錯的人選,他的出身很低,族親不多,兒子也不過是個基層郡吏,爲人厚道”
從二鄭裡選一個嗎?
曹髦沉思了起來。
此刻,裴秀再次道:“臣還是覺得侍中鄭公更好一些,畢竟,鄭公相貌堂堂”
曹髦苦笑着搖起頭來。
“你這幾就顧着去打探羣臣的女兒和孫女了?”
裴秀嚴肅的道:“這並非是事,陛下,子無家事,私事即國事。”
“這件事最好是不要拖延太久,不要給羣臣任何滋事的機會,各方面都要防到位。”
曹髦點着頭,“好,這件事,朕會跟鄭公談一談的。”
曹髦又吩咐道:“你還是多留心尚書檯的事情,尚書檯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要做點事情來!”
裴秀當即起身領命。
送走了裴秀,曹髦長嘆了一聲。
裴秀的警告也不是沒有道理,與其等到羣臣鬧事後去鎮壓,不如直接堵住他們的嘴,讓他們沒有鬧事的機會。
看來還是要跟鄭公一這件事。
可現在,曹髦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這件事還是要稍微推遲幾日,他趕忙將張華叫了進來,吩咐起大事
“兄長!!”
衛將軍府內。
司馬乾朝着司馬昭俯身大拜,司馬昭趕忙上前,將他扶起來,雙眼通紅。
“你無礙無礙就好,無礙就好!”
司馬昭幾乎落淚。
司馬乾卻不敢直視兄長的雙眼,他哽咽着道:“兄長,我辜負了您的信任,我被他們所欺”
“好了。”
司馬昭打斷了他,隨即看向了遠處的李觸,“我們兄弟相見,你且在門口等候着。”
李觸認真的道:“將軍,您的弟弟遠道而來,我更該留下來服侍,豈能離開?”
司馬昭咬着牙,想要發作,司馬乾卻拉住了他。
“兄長”
兄弟兩人直接坐在了屋內,李觸就站在門口,直勾勾的盯着他們,對自己的監視不做任何的掩飾。
在他的凝視下,兄弟兩人明明有着一肚子的話想要,此刻卻是一個字都不出來。
兄弟兩人只是對視着,都從彼茨眼眸裡看出了那種悲憤與悲傷。
他們從未如此懷念過自家的大哥。
若是大哥還在
司馬昭強行逼着自己不去看門口的李觸,開口問道:“族人都無恙否?”
“仲父被判了流放,如今還在牢獄內,過幾日就要前往幽州了。”
“其餘人都還安好,只是被罷免了官爵,唯獨駿,他如今還是擔任校尉”
起這個兄弟的時候,司馬乾的眼裡明顯的有些憤怒。
大家都落網了,就你還在皇帝麾下混的順風順水,很難不讓人懷疑他的立場。
司馬昭卻沒有多什麼,他很想告訴司馬乾,不要去逼迫司馬駿站隊,有個弟弟能繼續混在皇帝麾下,也不是什麼壞事,但是,他又不敢如此開口。
倘若這句話被皇帝聽到了,指不定就要認爲他弟弟跟他有勾結,直接罷免了司馬駿。
兩人再次沉默了下來。
司馬昭憋了一肚子的話,還有滿腹的計謀,本來想着能見到弟弟之後去傾訴的,可是當弟弟真的前來時,他發現,自己什麼都做不到。
司馬乾道:“兄長,伱的命令我們都收到了,請你勿要擔心。”
“命令??什麼命令?”
“您不是下令讓我們返回老家嗎?”
司馬昭臉色一黑,問道:“我還下了哪些命令?”
“讓安世負責接下來的大局,還有讓鄧艾等人返回廟堂”
這一刻,司馬昭再也忍不住了。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
“便是要下令,怎麼也該問過我?告知我一聲啊!”
他直接看向了遠處的李觸,“我不曾下達這樣的命令!!!”
李觸當即板着臉,眼神冰冷。
“當初將軍代替陛下下詔令的時候,可曾去詢問或者告知過陛下?”
司馬昭頓時語塞,他驚怒的瞪着李觸,身體搖搖晃晃,猛地一頭栽倒。
“兄長!!兄長!!”
哪怕是看到司馬昭倒地,李觸也不曾有半點的驚慌,他至今都記得父親臨死之前那悲慘的模樣,被折磨的遍體鱗傷。
比起我父親,你這算是什麼呢?
非得讓你將自己對他人所做的都先嚐試一遍,然後再讓你去死!
當司馬昭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兩個太醫正坐在他的兩邊,看到司馬昭醒來,那太醫起身,也不肯多什麼,轉身就離開了。
司馬昭只覺得格外的虛弱,他想要些什麼,可那聲音很是無力,根本就沒有人能聽得到。
司馬昭就這麼直挺挺的躺在牀榻上,一時間,竟是老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