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媛那一腳下去可是花費了些許力氣，疼的楚王抱着腳直接跳上了榻，他捂住腳的模樣還真的頗爲滑稽，和她印象裡頭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楚王大相徑庭。
“你都在渚宮裡來了，還不知道寡人是誰？”楚王被鄭媛踩了一腳，他抱着腳有些好笑的看着她。
“怎麼、怎麼可能……”鄭媛向後退了幾步，伸手捂住口，目瞪口呆。她沒見着楚王的臉，但是她聽到了楚王的聲音。眼前少年的聲音和楚王那是一模一樣，她才從那裡出來沒有多久，不可能認錯。
“你都可能出現在這裡，寡人怎麼可能不是楚王？”楚王說着就想要站起來，結果他的腳才踩在地上，頓時腳上傳來一陣痛楚，似乎腳掌是被什麼東西狠狠碾過才站起來疼的他差點又坐回去。他擡眼看了一眼鄭媛。
少女的臉被塗黑了，臉黑了，就連五官也顯得不如以前那麼吸引人。
鄭媛心驚肉跳的看着楚王站起來，然後嘶了一聲又哐當一下坐了回去。她看起來嬌嬌弱弱，但是受驚嚇的時候爆發力也是驚人的。她把這份爆發力用在楚王身上……哦腳上了。
“你到底吃了甚麼啊？”楚王用點力氣，腳掌就痛，這還是他出生以來第一次痛成這樣。之前何人敢對他如此放肆無禮？！
“沒吃甚麼呀……”鄭媛瞧着他痛的臉都抽成了一團，她也快要縮到一邊去了。要是楚王被她一腳踩出個好歹，那她應該怎麼辦？要是在鄭國這很好辦，她直接帶着人跑掉就是，反正對方也不知道她是誰，直接跑了就是。回到新鄭又是一條好漢。但是這個是在楚人的地盤上，傷了楚王，哪怕這個楚王只是在王位上坐着，楚人也不會善了。
“……”楚王見着她還真的回答了，頓時揉腳的動作也停下來。他看了鄭媛又好一會，過了一下他大大咧咧的坐在那裡，腳直接從下裳裡頭伸出來，“你過來。”
鄭媛滿眼警惕的看着他，她靠在帷幄那裡，只要楚王有動作，她直接可以奔出去。進來的時候那個寺人說外頭有人隨時聽候吩咐，但是那些人也不可靠了。這渚宮之中除了令尹這些卿大夫之外，其他人哪個不敢聽從楚王的吩咐。她站在那裡沒動。
“寡人叫你過來。”楚王見着鄭媛半天沒有動作，擡頭不耐煩說了一句。
“……”鄭媛滿眼警惕，落在楚王眼裡，倒是讓他想起了以前在雲夢狩獵的時候，在茂密的叢林裡遇到的那隻漂亮的小狐狸。
他還記得那隻小狐渾身雪白，伏在灌木中一雙近乎金色的眼睛動也不動的盯着他，準確說來是盯着他手裡的弓箭。那隻白狐長得極其漂亮，看的他都想要活捉，但是那個漂亮的小傢伙瞅準了他的空檔，半點都不猶豫直接跑了。
“我不對你作甚麼，過來。”楚王道。
可是鄭媛可不敢信他，在鄭國的時候，這傢伙第一次見到她就動手動腳，還把她追的漫山遍野的亂跑。回頭她想要把他收拾一頓，他反過來把自己的人收拾了，還差點鬧出人命。後來就更有趣了，他提了一隻王八上門。
好吧，這麼幾次，她也就是覺得這傢伙那一次還行。不過東西吃完了也就丟到腦後了。
“……”鄭媛遲疑了好會，想起鄭國，還有隔壁的公子均，她不情不願的走過去，靠着牆根離他隔着老大的一段距離。
楚王無語的看了一眼她，這會也不必再說什麼多餘的話了。他慵懶的把腳一伸，“你過來給寡人揉腳。”
“……”鄭媛聽了他這話滿臉漲紅，揉腳這等活計都是讓寺人或者是侍女來的。她看了一眼楚王，見着楚王躺坐在那裡，腳已經伸了出來。她臉上燙的厲害，手握的緊緊的，向後退了一步，背直接就貼上了後面的牆壁。
楚人已經不是當初的丹陽五十里的樣子了，渚宮中的一切極其富饒，用這些向世人展現楚國的國力，牆壁是用椒泥刷過的，靠近了可以聞見淡淡的香味。但是這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了。
她垂着頭，一言不發。
“我去叫寺人進來。”她和楚王沒有任何關係，一開始他藏在這裡嚇她一大跳，她纔會奮起反抗。這會要她給他揉腳，他怎麼不乾脆上天去？
“不要他們，就要你。”楚王仰着頭看着她。
鄭媛的身高在女子中算是高挑，但和男子比起來還是顯得有幾分嬌小。她站在那裡臉微微往裡側着。他突然就來了脾氣，一次這樣，二次這樣。她到底要花費掉他多少耐心？
楚王的耐心差不多已經用在了別處，在女子身上顯得就格外的迫不及待。
“楚君還在喪期當中吧？”鄭媛涼涼的開口，“喪期當中，應當不能親近女子。”
楚王的臉色立刻就壞了。
楚人沒周人那麼多的規矩，不過父母過身這樣的大事卻還要注意，至少作爲兒子不能在父親還沒有下葬的時候，就和女子親近。
楚王立刻就坐正了身子，他重重呼出口氣。他再想開口的時候，外頭傳來輕微的響動聲。
鄭媛神色一肅，她看了眼楚王，直接撩開帷帳走了出去，將楚王留在那裡。
果然是公子均，公子均在兩處宮室相連接的門扉上輕輕叩了幾聲，鄭媛小跑過去，“怎麼了？”
一邊說，一邊將門打開。
公子均伸頭看了看着這門，“我原本還擔心那個寺人誆騙我們，沒想到倒還真可以互通。”說到這裡，他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白皙的俊臉上紅了一下。
“你就是看看這個？”鄭媛見到公子均，七上八下的心纔好過了些，和楚王在一塊，她渾身都汗毛都要炸起來了。
“不，我又不是小孩子，怎麼會玩這個，你一人呆在這裡，我不放心。”公子均道。他是真的不放心鄭媛一個人，只有看着她，他心裡纔會安穩。
“……嗯。”鄭媛乾脆抓住他的袖子，流露出些許留戀之色。
怎麼了？公子均伸手握住她的手指，他的掌心乾燥且粗糙，卻很是溫暖。
“我也一樣，你不在，就有些害怕。”鄭媛輕聲道，她聲音很輕，輕到公子均要仔細聽才能聽明白她說的是什麼。
“那你來吧。”公子均想了想，乾脆把門完全推開，“反正你一人害怕，我陪着你。”
楚王在帷帳裡頭聽見動靜，他輕手輕腳的從牀榻上下來。他和平常男子有些不同，不會大大咧咧的，自小動作的時候輕手輕腳，半點聲響都沒有。他還記得年幼時候自己躲在帷帳內疊起陶器玩耍，換了其他孩子會鬧出很大動靜，到了他身上，半點動靜都沒有，所以他那時候聽到了很有趣的事，他聽到自己的父親和潘崇在密謀如何在渚宮發動兵變。
那時候他年歲小，卻比一般孩子要懂的很多，他靜靜在一旁聽完了所有的密謀。果然過了半個月之後，父親成了楚王，而他也從公孫呂變成了太子呂。
現在對他來言，和童年裡的那場記憶一樣，是一場讓人興奮不已的遊戲。
他站在帷幄後，屏住呼吸，手指輕輕挑開帷帳，外頭的光泄進來，他看到她站在那裡，和之前的那個宋國男人說些什麼。她衝那個男人笑了笑，嘴脣動了幾下，就往他這邊走過來。
楚王立刻放下帷帳，自個跑到牀榻上坐着。
鄭媛藉口自己取些東西走來，她盡到帷帳內，見着楚王大大咧咧坐在那裡，她吸了一口氣，乾脆心一橫，跪坐在他面前。
“小女之前不知楚君身份，多有冒犯。小女不敢懇求楚君寬恕，要打要殺覺悟怨言，只是這件事和之前都是小女一人之事，還請楚君不要牽涉他人。”
她哪怕不說，楚王也知道她口裡的他人是誰。恐怕就是那個英俊的宋國人吧。楚王知道鄭國行人並不是土生土長的鄭人還是宋人，他也不奇怪。公子到別國爲客卿之事比比皆是，完全沒什麼好奇怪的。
只是他心裡堵的慌，不是父兄，也不是夫婿，卻能讓女子出口爲之求情，這兩人是個甚麼關係，瞎子都能看出來。他胸口悶的慌，那個男人看着也討厭，不過就是一張臉麼！
他沒有那張臉，但是男人看的又不是容貌！
“你這話，寡人倒是聽不明白了。”楚王低下頭淡淡道。腳掌上的疼痛已經漸漸淡了，很快就會半點都感受不到。她的傾盡全力，其實也只有那麼一時半會的痛楚而已，甚至還比不得一隻野獸的撓咬。
“寡人說過要將你如何麼？”楚王看她。
鄭媛咬了咬嘴脣，那又是嚇她，又是把她當寺人使的到底是在幹什麼？
“那楚君要如何？”鄭媛問道。
“……不如何。”楚王看着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樣心中越發氣悶，他從榻上一躍而起，手指直接捏起她的下巴，逼着她擡起頭來。
下巴上的力氣不小，鄭媛吃痛，眉頭皺起來。形勢比人強，不得不低頭，她這會咬牙強忍住。
楚王自己端詳她，她的五官在灰暗的膚色下，豔光都被遮去了不少。但是一雙眼裡的流光卻是怎麼也遮擋不住的。
她以前豔光瀲灩，美豔嫵媚，令人見之難忘，如今這雙眼睛也是勾人的厲害。
只是她現在這樣子，還比不得在鄭國邊邑里，將那些庶人之女推到他身上，哈哈大笑的時候。
至少
楚王一陣心煩意亂，乾脆鬆了手，他站起來。他的陰影頓時籠罩住她，鄭媛的心幾乎跳到嗓子眼裡，等了會她沒有等來楚王的任何表示，她站起來就往外頭走，纔出帷幄，她就見着公子均已經走了過來。
“怎麼這麼久？”公子均說着看了一眼鄭媛身後的帷帳。
帷帳厚重，垂下之後讓人看不清楚裡頭如何。
“有些女子之事，耽擱了。”鄭媛隨意找了個由頭，她拉住公子均的手，公子均察覺到她掌心溼冷，下意識就握住了她的手。他輕輕環住她的肩膀，越過她單薄的身體，公子均深深看了那帷帳一眼。
楚王從鄭媛那裡回到自己宮室內，一肚子的火。
伍韜走了過來，“國君，令尹那裡已經將各地送來的文書送來了。”
楚王面色陰沉似水，那些小臣還有寺人沒有一個敢上前觸碰他的黴頭。伍韜有事在身，不能迴避，只能硬着頭皮上前。
楚王隨意拿過一卷來，匆匆掃了一眼，問伍韜，“這些令尹都已經看過了？”
伍韜垂首不言，答案已經不言而明。
令尹在楚國中聲望要比年少的楚王高的多，政事他先過目，也沒有人說不對。
諸多事一起涌上心頭，讓楚王越發心煩意燥，他把文書丟擲到身後寺人的懷裡，大步走向茵席，他一屁股坐下來。
這位置，他也不過僅僅是坐着而已！
衆人察覺出他的憤懣，都不敢說話。如今在渚宮之中，真正能夠說一不二的並不是楚王，而是令尹，能和令尹對抗的是公子燮和鬥克。但是公子燮和鬥克曾經是秦人的俘虜，在名望上就不如令尹成嘉。
楚王在他們看來，恐怕只不過是個還未長成的少年罷了。
楚王生氣也沒有多久，他早就知道有些事就算是氣了也沒用。反而會把自己弄得一團糟。
“好了，這些待會我會看。”楚王過了一會道。他這話出來，很多人都鬆了口氣。
他說完頓了頓，“吩咐庖廚，給鄭國行人準備膳食的時候，記得給那位公孫加一道鱉湯。”
鱉是楚國特產，隨處可見。楚王這麼吩咐了，自然會有人去辦。
手裡的文書，令尹已經看過，那麼意味着令尹已經有了應對的辦法，送過來給他看，不過是走一道程序罷了。
“你們都下去。”楚王揮揮手，讓那些寺人都下去，他留下了伍韜。
伍韜出身羋姓伍氏，對他也頗爲忠心。
“她來了。”伍韜突然聽到楚王沒頭沒腦的這句話，不禁愣了愣。
“誰？”
“……”楚王靠在漆几上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