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媛修長而白皙的手指裡夾着箭矢,和姊妹們一同投壺。那邊的妱不像平日,上來就和她對掐,反而是坐在那裡安安靜靜的,偶爾和她眼神對上了,如同受驚了的小動物一般,迅速轉過眼去。
鄭媛倒是能猜到妱會這樣,十多歲少女的心思,哪裡看不透,心裡也就那麼幾件事,一件件的猜都能猜到了。
上回的事,絕對是和徐嬴有關係,妱年少,心裡還有一絲善念,至少沒有和徐嬴那樣。所以她這次把矛頭全部對準了徐嬴。徐嬴是她的庶母,也是鄭伯有頭有臉的側室,作爲晚輩應當遵循周禮,不可冒犯長輩,那麼她也就只能用別的辦法了。
估計這回那邊的徐嬴正不好受呢。
鄭媛想到這裡心情就更好了,心情一好笑的越發燦爛。她自小就貌美,到了這年紀容貌如同綻放的花卉一般,鮮豔中飽含少女的鮮嫩。深深吸引着旁人的目光,不管男女。
投過了幾回,鄭媛有些累了,把手裡的箭矢交給一旁的侍女,坐在席上喝蜜水休息。寺人俠走到廊下,垂首袖手,一副恭謹的樣子。
鄭媛放下手裡的漆卮,看見下面的寺人俠,和姊妹們說了一句,便下來了。
妱和幾個公女玩投壺,但是心不在焉,連續幾次,手裡的箭矢丟出去,箭頭砸到銅壺的邊上咕嚕一下就掉在地上,別說是把箭矢投進去了,就連擦個邊都難。妱眼角的餘光看到那邊的鄭媛和一個寺人正在說什麼。她沒注意手裡的箭矢就落地上去了。
這會側室那邊真的是安靜,衆人看了一眼雍姞身上的嫩黃齊紈,又瞥了那邊的徐嬴,兩人的服飾那是一模一樣,甚至頭上梳着的都是齊國的偏左高髻。
齊國是曾經的大國,那邊的風尚曾經在諸國之中很是流行。是曾經,齊國自從公子爭位,國內大亂之後,就衰弱了下去,到現在都不復當年的霸主樣貌,現在流行的是晉國的打扮。
眼下因爲鄭國和楚國結盟,所以也有側室嘗試了楚國的低髻,做齊國高髻裝扮的在雍姞來之前,只有徐嬴一個人。
有側室立刻拿羽扇把自個臉遮了一半,掩住自己的笑。
這花費了幾日的心血,想要把自己打扮的靚麗出衆與衆不同,結果年輕的雍姞一來,穿着同樣的衣裳,梳着一樣的高髻。頓時就把徐嬴給比成了外頭一叢不起眼的黃花,而且還是被秋風掃落後的。
徐嬴死死看着那邊的雍姞,嘴脣抿的很緊,臉色也是紅紅白白的變了好幾次。雍姞也看到自己和徐嬴穿了同樣的衣裳,說起來這齊紈還是有人送上來,她自己吩咐人照着齊國長尾拖地的樣式做的,誰知道徐嬴也會穿這麼一身,齊人的衣裳也不是人人都適合,必須是身高膚白的,穿上才美。
雍姞在最初的詫異過後,便恢復了正常,她坐下和其他的側室談笑,也沒有看這邊的徐嬴。
徐嬴死死的盯着那邊的雍姞,眉頭幾乎都打了個結。她原本是想要在人前大出風頭,結果風頭沒出夠,倒是被年輕貌美的側室比成了魚目珠子。
雍姞是故意的麼?
徐嬴前段時間在雍姞得寵的時候,沒少明裡暗裡嘲諷她,誰知道是不是雍姞懷恨在心,事先打聽好了她的裝扮,特意過來讓她難堪呢?
姚子在一旁看到徐嬴眼裡的不敢和憤恨,兩人算是比較早服侍鄭伯的了。年輕時候曾經爭寵爭到臉上,現在姚子看着徐嬴和年輕女子較勁上了,不禁在心裡搖搖頭。
“那麼小,和妱差不多大。和她計較甚麼?”姚子壓低了聲音和徐嬴說道。
徐嬴一驚,回過頭來看姚子,姚子依然和當年一樣美豔,她年歲大了,但是多了一股韻味。看的徐嬴火從心來,姚子的容貌出衆,她女兒也是公宮之中的美人,偏偏運氣還很好。上回她設計讓叔姬前去楚人地方,打的就是讓叔姬被那些楚人看見的主意。
若是被楚子看見,憑藉叔姬的容貌,楚子一定會動心,到時候就算是國君不忍心,也絕對不敢再這件事上違背楚子。
誰知道叔姬的運氣那麼好了,在那裡明明都遇見了兩個楚人,偏偏其中一個品行端正,把另外一個人拉開了。此事自然是沒了後續。
她事情沒成,還得給公子蠻身邊那個寺人一筆錢財讓他逃跑,公子蠻可是很疼愛這個妹妹,要是被他知道到底是誰來算計叔姬,這位武力出衆的公子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
“我不像你。”徐嬴想起那日的事有些心虛,不過她立刻又將脊樑挺的筆直,“你只有叔姬一個人,我還有公子,哪怕是爲了他的前程,也是要爭一爭的。”
這話就是衝着姚子的痛處來了,姚子得寵但是無子,膝下只有一女。徐嬴這話已經是譏諷她了。
姚子連臉色都沒有變,她只是輕輕的嘆了口氣,“公子游將來如何都是看他自己。”
成年的公子,已經行了冠禮,又不是還需要母親庇佑的孩子。在鄭國前途如何,那都是公子游自己的事了。
“……你沒有兒子,自然是不清楚裡頭的辛苦。”徐嬴見着姚子那模樣氣不打一處來,嘴上刺了她一句。
姚子也不是任憑人諷刺自己不動氣的,她瞥了徐嬴一眼,“今日徐嬴的粉擦的可真厚了。”
年紀大了自然不如年輕女子那般肌膚細膩,所以就只能靠擦粉來遮掩一二了。姚子今日也擦粉了,只不過沒有徐嬴那麼多。
姚子說完之後,也不去看徐嬴面上的怒氣,她直接從席上起來,到另外一處和其他的側室談笑去了。
姚子無子且爲人和善,其他人也願意和她交好,畢竟也不是人人都和徐嬴似得,看不得人好。
徐嬴看着那邊的雍姞,活似吞了一整個青棗,哽的她一口氣在喉嚨裡頭上不去下不來,說不出的難受。
沒有君夫人,衆多側室身上少了一份拘束,多了幾分肆意。
徐嬴聽到幾個側室在說鄭媛,“叔姬長得如此貌美,以後是不愁夫婿的,姚子你大可放心。”
叔姬之美,新鄭國人裡何人不知?衆人都知道叔姬出落的一日比一日美貌,而且美貌之中並不是呆滯,而是靈動的嫵媚。叔姬看哪個男子一眼,那個男子恐怕就要失魂落魄好幾日。
徐嬴冷笑。叔姬那個樣子到底如何,只有這對母女自己心裡清楚。貌美女子通常都是不安於室的,她可不覺得姚子的這個女兒就能例外,到時候將來到了夫家,肯定會鬧出事來,說不定就能讓人大開眼界呢。
側室這麼熱鬧的很,一日裡吃吃玩玩也就這麼過去了。
鄭媛回到宮室裡頭,立刻就去姚子那邊。姚子此時正對着銅鏡將頭上的玉笄給拆下來,玉笄□□,髮髻散開,姚子也愜意的鬆口氣。
髮髻梳的很緊,頭皮拉着,別提有多麼難受了。
“側夫人,公女來了。”一旁的侍女看到鄭媛來了,小聲提醒道。
姚子一聽回頭看去,就見着女兒小跑過來。鄭媛這會滿臉都是笑,少女跑過來,如同乳燕一樣噗通一下扎到她的懷裡。
“這麼高興,怎麼了?”姚子摸了摸女兒烏黑柔亮的頭髮輕聲問道。
“今日聽說雍姞和徐嬴用了一樣的衣飾。”鄭媛說這話的時候,聲音裡頭是止不住的高興。徐嬴是什麼樣子,她哪裡會不知道?尤其是被年輕側室襯托成黃面婦,估計這回徐嬴正在宮室內砸東西呢!
徐嬴讓她受驚嚇,險些被楚人侮辱,那麼就別怪她了。說實話只是讓徐嬴在衆人面前尷尬,她還覺得太輕了呢。
“嗯?這你也知道了?”姚子在女兒長髮上撫摸的手頓了頓。
“這個想要不知道也難啊,”鄭媛頭枕在姚子的腿上,說起這件事來,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意,“事情想要人不知道也挺難的。”
“她也是太好勝了。”說起徐嬴,姚子搖了搖頭,“偏偏要去和人相比,要是比得過還好,可要比不過,難受的就是她自己了。”
“母親管她呢。”鄭媛就沒有那個閒心思去想徐嬴,她抱住了母親的腰,“她自己的事,也當由她自個去嚐嚐滋味。”
接下來的幾日,公子游那邊日子不好過。進宮探望母親就見着生母的黑臉,回頭公子蠻又對着他笑的滿臉的詭異。回頭幾個兄弟私下比試,公子蠻更是打的他毫無招架之力。
公子蠻名爲蠻,人如其名,有一把蠻力。有時候幾個兄弟湊在一塊都抵不上他一個,平常私下比試劍術或者是角抵,公子蠻都會讓那麼幾分。但是對上公子游,別說讓了,衝上來就把人摔了個底朝天。
公子游都鬧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裡得罪這位庶兄了。
外面有兄長和他過不去,到了公宮內,生母也不給他好臉色看。妹妹妱倒是告訴他,徐嬴和雍姞的那些事,可是公子游也是束手無策。
雍姞是他的庶母,他能對庶母如何?
公子游可真焦頭爛額了好久,好在外面有大事傳來,這才他有了從公宮中脫身的機會,不用再去看宮中生母的臉色。
楚王是一刻都不消停,這年才攻打了鄭國和陳國,讓這兩國成爲了楚國的附屬國,然後這熱勁兒還沒過去,他就想要召集附庸在楚國下的那些諸侯們,舉行會盟。
諸侯之間的會盟已經司空見慣,別說諸侯之間,就是卿大夫們之間的會盟和誓約也不少。
楚人這麼一來,鄭伯就要在楚人定下的時間帶着一衆人前往會盟地。之後對着楚王就要小心翼翼的侍奉。
不過好在楚人還沒定下時間來,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去,既然不知道,那麼還是在繁忙之前先將鄭國之內的事給處置好。
卿大夫們管的那些事和公女們沒多大關係,公女們只要等着長大及笄,然後由君父許配給其他諸侯或者是卿大夫就行了,至於外頭的事她們就算知道,也管不了。
鄭媛向來就不會給自己找麻煩,更不會管那些讓人頭疼的事。她等過了那麼一段時日,就帶着人直接到了公子均的宮邸上。
雖然說是直接來了,但也不是不請自來,她之前讓人告知了公子均,問他方便不方便,然後纔來的。
她來的坦坦蕩蕩,武士寺人一字排開,公女的架勢半點都不少。公子均也擺開大門拿出迎接貴客的姿態。但是鄭媛從車中出來,上了堂可不是和公子均說正事的,她也沒有多少正事和公子均說。
公子均最想要知道什麼,鄭媛也清楚,無非是眼下宋國國內的局勢。他好不容易在商丘有了些許名望,就被宋公給送出來,換了誰都不會甘心。不過宋國國內如何她也不太清楚,畢竟這年頭要傳播消息那都得靠人的口和馬的四條腿,有時候消息送過來,最快都要隔半個月了。
不過她看公子均面上也沒有表現出來半點急着想要回去的樣子,他甚至還能陪着她玩六博。
貴族們都會六博投壺這類的遊戲,並且在遊戲中有許許多多禮儀。但鄭媛纔不講究那個呢,她就是個任性的人,不僅僅任性,還將周禮那一套不放在眼裡。
鄭媛瞥了一眼那邊規規矩矩坐着的公子均,心下就生出了壞主意。
公子均坐在那裡,顯得很是乖巧。他面容俊美,更是惹得鄭媛恨不得伸出手去撩。她就不是個好東西,見着這種規規矩矩的乖巧模樣,就想要撩的他面紅耳赤,撕下那層文靜的表象,露出下面最原始的狂野來。
露出狂野這個……
鄭媛看了一眼周圍的豎僕,還有那個家臣。似乎人有些多,就算要公子均狂野,那也只能讓他狂野給自己一個人看啊。
她手裡的箭矢方向一轉,嗖的一下就落到了公子均的身邊。
公子均聽到響聲,低下頭一看,便瞧見了落在身邊的箭矢。那邊的少女靠在漆几上,漂亮的雙眼斜睨着他,眉眼裡頭都是滿滿的笑意。
他衝她溫柔一笑,將地上的箭矢撿起來,出手一投就投入到了那邊的銅壺裡頭。
“公子好技法。”鄭媛在那裡看,話語裡是她獨有的嬌蠻。
一旁的雍疑看着鄭媛那嫵媚的樣子,逼着自己別去看。這鄭國公女簡直就會巫術似得,喜怒斥嗔不管哪一樣都動人。眼睛只要看過去,就黏在她身上下不來了。
就算是當年的孔氏婦,都沒有這般的魔力。
他不能看,堅決不能看。要是看過去了,公子肯定會生氣。
“公子再投一支唄~”撒嬌的嬌軟雅言再一次傳來,雍疑正坐在那裡用盡全身的自制,逼着自己不要去看那邊的少女。
鄭媛壓根就沒有注意到這邊來,她手裡拿着一支箭矢遞給公子均,笑的格外嬌媚“公子,再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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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國渚宮之中,正準備着來年前往鄭國陳國蔡國宋國等幾國的行人人選,屈瑜老早就的了消息,他火燒火燎的到自己父親面前,請求自己成爲前去鄭國的行人。求了父親不說,他還專門到渚宮去求太子。
太子呂手裡拿着弓箭,百步之外是豎立起來的靶子。
“看來子瑾很是着急啊。”太子呂笑着看了屈瑜一眼,“這麼着急去見美人?”
國人們十多歲的時候就會在渚宮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大了點就會出徵在外。沒有幾個閒人,所以幾乎個個身上都有職務,不能夠輕易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