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看這位老爺子,雖然現在已經柱着柺杖,但看起來整個人的身形倒是肩寬背厚,明顯年輕時也是個練家子的。再想想他剛纔說的那話,很多不熟悉的人也至少能猜出來個八九分。這位估計當年應該和雙河鎮鼎鼎大名的苗廣清認識,要不然也不會說出這番話來。
“何大爺,怎麼着?照您老這麼說,這位練的也是花架子?”人羣中一位認識這名老者的年輕人開口問道。
“那當然,練的這個是什麼呀?中看不中用的。我也就是歲數大了,要不然非得下場讓你們見識下真功夫不可。”被稱爲何大爺的老者帶着股傲氣對衆人道,弄得周邊的人們一個個噤若寒蟬,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哼,當年我們跟鬼子用的那些招兒,都是玩命的招數。當年小鬼子跟我拼刺刀,我一個閃身把刺刀躲過去,然後一個大背胯,一下就把一個日本鬼子的腦袋給摔腔子裡去了。”老者底氣十足的對衆人說道。
聽到老者的這番話,在場的戰士們們不知底細,臉上紛紛流露出了一絲崇敬的神情。畢竟按老人這話裡這意思,這可是位和日本人打過仗的老英雄啊!能不尊重人家嗎?
但同樣身處人羣裡的種緯卻發現:一些當地人在聽到這位老者的話之後,臉上卻流露出一絲頗爲怪異的表情。那表情似笑非笑,嚴肅之餘卻又有種無所謂的意思,看上去很是怪異。
“喲,我要是沒認錯的話,這是何大嘴吧?”周圍的人都沒說話,另一個人的一句話,卻讓現場的人們一片呆滯。種緯等人循聲看過去,只見一位六十來歲的,看起來頗有氣勢老人正站在那名中年摔跤手左近的地方,冷笑着望着那個被他稱爲何大嘴的老人。
一聽有人這麼稱呼自己,那位柱拐的老人當時就不樂意了。他怒氣衝衝的看了過去,可等他看清來人的樣貌的時候,卻一下子楞住了。
只看那位六十來歲的老人臉上帶着一股頗爲玩味的笑容,望着這位被他稱爲“何大嘴”的老人道:”這都快六十年了,這大嘴的毛病還沒改啊!”
“你是誰呀?怎麼這麼說我爺爺?“那個被稱爲何大嘴的老人身邊出現了一個年輕人,氣勢洶洶的問那位老人道。
“我啊,我姓苗,叫苗洪禮,我是誰不用問別人,問你爺爺他就知道。”自稱苗洪禮的老人自信滿滿的站在何大嘴的對面,說話聲音雖然不高,但卻顯得相當有氣勢。而且那股氣勢不是裝出來做出來的,而是從本身舉止和眼神裡帶出來的氣勢。
“苗洪禮?爺爺,苗洪禮是誰啊?”何大嘴的孫子沒聽過這個名字,只好問他身邊的何大嘴道。
可此時,何大嘴卻顧不上跟自己的孫子說話,只是有些訕訕的望着苗志學,有些尷尬的笑了笑道:“我當是誰吶,原來是洪禮兄弟到了。這是……這是哪股風把你吹回來了?這是來家看看?住幾天吶?”
衆人一聽何大嘴這樣跟苗洪禮套近乎,哪怕腦袋再不靈光的人也聽出來了,這個苗洪禮絕對不是個尋常人。就算年齡比他大上十來歲的何大嘴見了,也得跟他客客氣氣的。
“哪股風啊?邪風唄!”苗洪禮有點沒好氣的說道:“雙河鎮的鎮長都換了好幾任了,沒一個坐滿五年的。這不又出事兒了麼?我都退休了,領導還來找我。沒辦法,我這不回來看看麼?要不跟着回來看看,我兒子這個新任鎮長鐵定幹不長啊!他這個芝麻綠豆大的官兒當不好倒無所謂,辱沒了他爺的名聲纔是大事。”
“鎮長?哪個鎮長?”一聽苗洪禮這麼說,周圍的人們更是如墜雲裡霧裡,更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呵呵,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正在這個時候,鎮**辦公室主任於志華往前擠了擠,站到苗志學的身邊說道:“這位苗洪禮老先生就是從咱們雙河鎮走出去的老革-命,他是誰很多年輕人恐怕不清楚,但提起他的父親咱們雙河鎮恐怕就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苗廣清……”正在這個時候,人羣中已經有人反應過來了,開口說出了他知道的答案。
“哎!說對啦!苗老的父親就是咱們雙河鎮的傳奇,用摔跤把日本鬼子堵在下河營外面,八年沒進來的苗廣清!”於主任提高了聲音介紹道:“這次苗老來,是因爲他的兒子到了咱們雙河鎮當鎮長,苗老跟着一起來省親的。至於咱們新任的雙河鎮代理鎮長,就是這位!”
說着話,於主任一指剛纔最後一個上場摔跤,並且戰勝了扎克的那個中年人道:“這就是上級新任命的雙河鎮代理鎮長,苗志學,苗鎮長!”
一聽最後一位上場參加比賽的人居然是新任鎮長,而且居然還是苗廣清的孫子,在場的雙河鎮百姓們一下子都興奮了起來,讚歎聲不絕於耳。有說老子英雄兒好漢的,有說新鎮長給雙河鎮一來就給雙河鎮爭了面子的,不一而足。
“而且,而且我們的這位苗鎮長也是一位出色的摔跤手,大家剛纔都看見了,另外他還當過兵,偵察兵!大家鼓掌!”就在衆人的議論聲中,於主任繼續詳細介紹道。等他的話音一落下去,人羣中驚喜的讚歎聲和熱情的掌聲便響成了一片。
“苗鎮長好!苗老好!”“鎮長好樣的!苗老好!”之類的打招呼的聲音便響成了一片。
“各位,都坐下,都坐下。好多年沒回雙河鎮了,這回回來也有幾天了,我些話不說,心裡頭不痛快!”都坐下!苗洪禮老人向大家做了個落座的手勢,臉上卻沒有錦衣還鄉的愉快神情,相反倒有些和現場氣氛不和諧的嚴肅。
苗廣清這個名字的威力還是相當巨大的,作爲苗廣清兒子這個身份,他說出來的話也是極有份量的。根本不用現場的戰士們怎麼維護秩序,很多人就以苗洪禮老人爲中心席地坐了下去。大家的臉上都帶着笑容,慢慢的安靜了下來,仰着臉望着這位傳奇人物的兒子,等他給大家講話。
“自打離開下河營,中間就五幾年回來一次。後來這邊也沒啥親人了,我也就沒再回來。雖然我人沒回來,可家鄉的事情我知道的可是不少啊。可是在聽了家鄉的這些事兒之後,我也覺着沒法回來了。”苗洪禮神情嚴肅的對在場的人們說道,此時人們已經漸漸發覺了他的神情有異,紛紛安定了下來不再說話,只聽着苗洪禮講話。
“其實不光我覺着沒法回來了,跟我爹一塊走的那幾個人,也覺得沒法回來了。”說到這裡,苗洪禮臉上的神情已經可以用凝重兩個字來形容了。而且看他這個說話的神態和舉止,這個苗洪禮之前應該是個級別不低的領導,舉首投足間非常的有氣勢。
“當年我們離開下河營的時候,一共有十個人。除了我,就是我爹帶着跟他一塊兒練摔跤的八個人。那裡面有他徒弟,也有他的師兄弟。”苗洪禮的眼睛在在場的人中間逡巡着,彷彿想要找出什麼人來似的。
“我當年九歲,我記得跟我爹練跤的人,沒有五十也有三四十號。臨走的時候,我爹和那些人都打過招呼,我爹問:怎麼樣啊?走不走?咱打鬼子去?不當亡國奴,去不去啊?”苗洪禮一邊說話,一邊模仿着問話的姿態對在場的人道:“可是呢?這幾十號人裡邊,平時全是一副英雄氣概,可真要走了,要去打鬼子了,大多數都打退堂鼓了。”
苗洪禮神情玩味的笑了笑道:“有的人說:哎呀,我家裡哥哥不在,就我一個人啦,我要走了,誰給俺娘養老哎?這個就沒去。那個就說了:我剛娶了媳婦兒,眼看着就要生小孩兒了,我這陣走,合適嗎?這個也沒去。另外一個也說了:你們這幫慫貨,一提打鬼子就慫,我去。嘿嘿,可等到走的當天晚上,這小子也沒來……”
說這話的時候,苗洪禮的眼睛有意無意的落到了都快八十歲的何大嘴身上。根本不用解釋,人們就都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那個叫何大嘴的老頭子現在也沒話了,低低的把頭埋了下去,在人羣裡躲得更深了。
“唉,不去就不去吧!這一路走過來,也不易着吶!”苗洪禮似乎沒沒責怪尋些臨陣脫逃的人的意思,繼續往下說道:“我爹他們九個人,打完八年抗戰,還剩下兩個。在戰場上死了四個,我爹沒死在戰場上,他是在戰場上受了傷,一直沒養好,拖到四二年病死的。剩下的兩個人,一箇中間就找不着了,是死是活,不知道;還有一個可能是覺得打鬼子太苦太累,跑去當漢奸了。解放後……”說到最後,苗洪禮沒交待這最後一個人的情況。當然,這個當漢奸的人的情況,似乎也用不着他交待了。
“我是十二歲那年開始當的兵,開始當的是通迅員,後來大點了部隊上讓我上的夜校。再後來,當班長,排長,連長,解放後又去了朝鮮……”說到這兒,苗洪禮輕輕的搖了搖頭,臉上沒有一點自滿或者自得的表情,甚至是根本沒有一點的表情道:“不容易,能活下來就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