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只是輕輕應了聲,從剛纔的情形來看,就算有醫術再高明的大夫,也已經迴天無力。
想起剛見到瘋癲的唐潛時,白大夫就輕聲對我說,看情形,是唐潛再次服用了冰麻,所以出現了幻象。
又是冰麻……爲何日見好轉的唐潛會突然服用冰麻,甚至瘋癲墜落,這一切……顯得如此突兀,如此不可思議。很少有人,第一次墜落,僥倖生還,第二次再次墜亡的。人們常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可惜唐潛,還是死在了同樣的方式上……
同樣的方式!我的心中閃過一個念頭。這是唐府第二人,死於這種慘烈的方式。如果說,唐明英的死,是預謀,那唐潛的死……是名正言順的意外嗎?
“小姐……”如是輕聲呼喚,“要不要請大夫看看,你最近似乎身體有點虛弱。”
“我沒事。”走進房間,她攙扶我到牀邊坐下。
“真的……沒事?”如是遞過一杯水,神情疑慮。
“去煮些酸梅湯吧。”我依靠在牀欄邊,輕聲說道。
“好。”如是乖巧地點頭,退出了臥房。
我緩緩起身,坐到案前,掏出了那封書信。意外的是,來信的竟然是羅武。羅武希望我早日回去,確定“青衫門”的走向,如今況世俊明着遊說,暗着偷襲,無所不用其極,目的就是爲了讓“青衫門”能爲他所用。另外他在信中告訴我,母親病情穩定,暫無生命危險,但也不見好轉,等我回去商量對策。最後一個令人憂心的消息,也是他不得已寫信的原因,就是他從旁調查,發現況世俊暗中財力突然猛增,十分蹊蹺。原本整個都城由財力相當的孟、嚴、燕三足鼎立,如今除了燕家,其餘兩家,均是站在況世俊一邊。
我的眉頭不禁深鎖,握着書信的手微微收緊,記得初到況府時,就覺得況府裝飾簡約卻奢華,定是況世俊利用職權,暗中斂財所致。但沒有想到,他能突然達到壟斷都城經濟的程度。這,該有多大的氣勢和財力,才能讓兩大家族,俯首稱臣?
況世俊的野心,不單止於成爲萬人之上,一人之下的丞相了。他掃除異己,暗中製造武器,掌握兵權,如今又大肆斂財,其目的,就只有一個,就是改朝換代,成爲榮耀尊貴的天子!
心中這個結論雖然在更早之前已經有了影子,但畢竟謀朝篡位,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也以爲,他的動作不會這麼快。可是現在……他似乎已經準備伺機而動了。
我揉了揉眉心,心中一陣煩躁。我只是一介平民,原本不用理會如此複雜的事,謀朝篡位,亦應該由朝廷來操心。可是與生俱來,有一種責任感,不願袖手旁觀。或許,這樣的忠誠,來自我的父親吧,我的血液裡流淌着南國將軍的忠烈,滿腔的熱忱,只爲國家,雖死猶榮!
我又仔細看了一遍書信,找到幾處值得安慰的信息。況世俊的斂財手段,還止於暗中,還不敢明目張膽,看來是有所顧忌。另外我對這個一直神秘莫測的燕家十分感興趣。在都城時,聽人提過,燕氏商行幾十年的經營,已經遍佈南國,甚至享譽西域,但無人見過神秘的燕氏老闆,燕飛風。有傳言燕飛風是個怪異的老頭,深居簡出,事事只由親信插手。也有人傳言,燕飛風隨性灑脫,喜歡雲遊四海,所以別人不容易見着他的面。
也難怪,況世俊無法拉攏他,這樣作風怪異,喜歡另闢蹊徑的人,自然不與凡夫俗子一般。我輕輕舒了口氣,幸好這個燕飛風是個隱形人,否則,整個都城都到了況世俊手中,恐怕離他起兵造反的日子也不遠了。
我站到窗前,遠處依然燈光閃爍,人影交錯。唐潛的死無疑是給唐氏夫婦最有力的打擊,年過不惑,獨子早逝。若大的唐氏家業,如今就落入了唐玉和唐榮的手中。
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因果報應,終究有了結果。當初唐氏使用下三濫的手段,使淳樸的唐元英死得冤枉,今日,同樣的痛苦臨到自己身上,不知他們會不會有一絲愧疚,甚至悔恨?
我嘆了口氣,心中唏噓這世事無常。剛纔唐氏還在慶祝唐潛的康復,轉眼就白髮人送黑髮人了。我都有點不忍心,利用唐明英來充當李嶺的“朋友”了。
他所拿到的書信中,寫着:十二年前,唐元英死得真冤枉,我很想爲他伸冤。如果想讓我住嘴,三日後,到城郊紫竹林東側,帶上五百兩銀子,口中喊,李嶺,是我,銀子帶來了,三遍。我便現身,只要拿到銀子,就從此消失。
這是假借十二年前的案子,來擾亂唐元英的心緒。俗話說,做賊心虛,這樣的威脅,不怕他不信,尤其是在官府正準備重審此案的關鍵時期。唐明英自然就會懷疑是官府的調查,攪動了渾水,當年的知情人,纔會重新浮出水面。
接下來,就等着三天後,讓一切都對號入座吧!我相信今日唐明英所接到的書信,已經引起了況晴晴的注意。她如今正是草木皆兵的時期,唐明英的異常必定被她收在了眼裡……那就讓聰明的況晴晴,來發現李嶺的神秘好友吧!
心中稍稍放鬆了些,閉上眼睛,舒了長長的一口氣。再次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翠綠的山崖下,我心中甚是驚喜,這不就是我經常採擷銀雪的地方嗎?那嬌嫩的茶葉正在上頭迎風搖晃,似在對我招手,我輕身一躍,攀住岩石,靈活地往上爬去。
正當我伸出手,即將要碰到銀雪時,腳下一滑,人已經失去控制,往下墜去!一陣劇烈的震盪,暈眩了我的視線,迷迷糊糊中,望見一個影子。我費力地想要睜開眼睛,看清救我的人……
清澈的眼眸,狹長魅惑,高挺的鼻子下,那輕薄的雙脣牽起優美的弧度,是……銘燁!
我正想要開口說話,人影消失,我四處尋找,大聲地呼喊着,再次從夢中醒來。
真是個奇怪的夢,那是我十四歲那年失足墜崖的一幕,可是後面發生的事情我一直記不起來,夢中所見,到底,是真是假?是我太過想念銘燁了吧……我苦笑了一下,拂去臉上已經冰冷的淚水。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皇甫銘燁,難道你要,夜夜只在夢中與我見面嗎?
你在哪裡?你在哪裡?我和孩子……都這麼需要你。
天還未亮,唐府已經哀哭聲起,今日唐潛要入殮出殯。我們作爲唐府的客人,自然要參加。不知唐潛服用冰麻的事情,唐氏是否知情。隱約覺得事有蹊蹺,但……又找不到任何證據。雖然唐潛不是什麼善類,但死者爲大,總得讓他知道是誰剝奪了他的生命。
“煙莫,有事商量。”司徒輕釦門扉,低聲說道。
“怎麼了?”我打開房門,見到一臉凝重的司徒。
“昨晚我出府,把新修改的圖紙交給小莫,在路上又遇到了小董。”司徒的神色越發陰沉,“小董無意中告訴了我一件事情。”
“哦?何事讓你這個樣子?”我也十分詫異。
“他說……他曾見過唐玉,在賭坊外的小巷子裡,和一個販賣冰麻的賭徒一起。”說完,司徒望着我,等待我的反應。
“你想,說明什麼?”我也回望他,看來他也已經覺察到了。
“冰麻的擁有者,不是倪天霸,也不是唐潛,而是唐玉。”司徒一字一句,堅定說道。
“那又如何?”
“如何?你難道不明白,一切都是唐玉的計劃,讓唐潛摔死,讓倪天霸入獄,她就可以坐收漁翁之利。”司徒站了起來,情緒有點激動。
“就算這樣,我們能怎麼辦?”我反問。看着唐玉一步步算計,一步步深陷,最終達到她的目的,我卻無法阻止,那麼此刻,我還能做什麼?
“就算唐榮大哥在,他也不允許唐玉這麼做。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唐氏所做的,該有官府來懲罰,不是她唐玉可以來決定的!”司徒搖了搖頭,眼眸充滿了深深的憂慮。
“如果,唐榮在這裡,他會揭穿一切嗎?”我緩緩開口,對上了司徒詫異的眼神。
“你……”司徒躊躇着,“唐大哥爲人正直,是個是非分明的人。”他最後下了結論。
“那我們就讓一切分明。”我輕聲說道,“稍後你帶上小董,去找那個販賣冰麻的人。”
“你真的決定,和唐玉作對?”司徒不動,認真問我。
“去吧。”我催促道。因爲這個問題,我自己也無法回答。唐玉所做的,情有可原,但法理不容。況且,這樣的唐玉,最終還會越陷越深。就如我和司徒一樣,想要爲唐元英伸冤,卻也要還唐潛公道。好人,和壞人,是天說了算。而我只想要,真相。
唐潛的靈堂上,除了唐夫人憔悴蒼白的臉上,淚痕依舊,唐明英則一臉悲愴,陪伴在側。在場的人都噤若寒蟬,不敢出聲,但也並無多大的哀傷。尤其是下人,那幾個會阿諛奉承的,還在院中擠眼淚,大部分都像沒事發生一樣,不見喜怒。來了數日,也有點了解,唐潛平時欺負下人,調戲婢女,是常有的事。難保他的墜亡,還會有人拍手稱快。
唐玉做爲唐潛的堂妹,自然一身素衣,站在一旁,敬候賓客的到來。她那面無表情的臉龐,沒有塗抹脂粉,身上亦沒有佩戴金銀首飾,就這麼直直站立着,清澈眼眸卻空洞異常,旁人看來,許是傷心過度,走了神。
我卻在她瞥向唐潛的棺木時,看到了她瞬間上揚的嘴角。清麗的容顏,恍如不染塵世的精靈,但她那抹充怪異的微笑,還是讓我心中一寒,不禁回了神,是的,她不是仙女,而是魔鬼。
時辰一到,蓋棺出殯。唐夫人最終卻沒有再發出一點聲音,恍如被抽去了靈魂般,愣在原地。在唐明英的攙扶下,踉蹌地送唐潛最後一程。那是名震一方的首富,是作風狠辣的唐府女主人,此刻兩人相依偎着,猶如一對平凡悲痛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