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天嫁妝先行的議論聲還沒下去,輪到次日花轎出門時,未到吉時,官道兩旁就早早熱鬧起來。
來來往往間就有小販見縫插針,做起了生意。
吳四也是個會來事兒的,頭天晚上就拉上吳十三嘀咕了大半夜,一大早還不等小販吆喝開來,就有楊記零嘴鋪和林記雜貨鋪的夥計推着小車,穿梭在人流間大肆吆喝開來。
等着看熱鬧的人一聽東西出自楊家和林家寨,立時就蜂擁上去,抓着叫賣的夥計一面掏錢,一面打探楊家的事。
一時銅錢並八卦滿天飛。
吳四和吳十三頓時樂得見牙不見眼。
吳七拔開人羣擠到二人身後,又好氣又好笑的一人敲了個爆慄,笑罵道,“你們跟人搶這個生意,湊這種熱鬧做什麼!等到了蘇州府有熱鬧夠你們瞧的!趕緊回去收拾收拾,等官道這頭散了,我們趕緊啓程!”
吳四是零嘴鋪掌櫃,吳十三管着林家寨酒水又管着林記雜貨鋪,吳七是食肆的掌櫃,這三人就代表零嘴鋪和食肆、林家寨去蘇州府吃喜酒。
吳四和吳七還好,手下幾個兄弟要留在鋪子裡做活,吳十三卻除了帶林家寨賦閒的人手同去外,還要幫着徐記酒肆運送酒水。
吳七的話也沒錯兒,這會兒不是瞅空賺小錢的時候。
吳四和吳十三卻不以爲杵,嘟囔道,“你急什麼?瞧着架勢不過午時散不了!我們恐怕要等下晌才能上路。你瞧瞧三當家平時是怎麼做生意的?你可別小看這半天的收益!”
楊彩芽是怎麼做生意的?
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東西都能扯到一塊兒做,瞅瞅楊家的西紅柿,瞅瞅青山村的魚塘,再看李氏木工鋪——但凡有點苗頭的生意,楊彩芽哪一樣不是走在前頭,放着長線釣大魚?
吳七被說得一噎,好半天才瞪回去,“那也得分個輕重緩急!我們這一去可是代表着楊家的鋪子和林家寨,不拾掇得齊整體面,丟的可是三當家的臉!”
林家寨這一撥人都要住到吳大壯那裡去,到時候一大幫人去長史府赴宴,別的不說,吳大壯和林煙煙說不得還得耳提面命一番,至少不能丟了規矩——想來到時候,他們這些商戶出身的,可能都進不了正院席面。
吳四和吳十三這才面色一肅,忙喊了夥計過來交待幾句,便跟着吳七一道往鎮上走去。
進了南北坊夾道,吳十三便和二人分道揚鑣,腳步匆匆的往徐記酒肆而去。
這頭大郎也腳步匆匆的跑進楊家新宅,朗聲道,“縣令夫人來了!”
圍在楊家新宅外的村民忙直覺讓出道來,縣令夫人下了車,扶着許媽媽滿面是笑的跨進院門。
長貴媳婦急走幾步迎出門來,有些抱歉道,“裡頭正忙亂着,怠慢了縣令夫人。您先請去花廳稍等片刻。”
雖不是嫁娶的正日子,但遠嫁送轎也馬虎不得,一應禮數照着正經出門的來,唯一苦的是楊彩芽這個新嫁娘——同樣的出門禮儀要來兩趟。
而柳氏和白叔作爲家中僅有的長輩,內外忙亂不必說,送大房侄女出門少不得也要比尋常嫁娶多感傷一回。
縣令夫婦正日子也是要去蘇州府吃酒的,縣令大人今天不得空,縣令夫人這個義母卻少不得要走這一遭,送義女出楊家門。
聽長貴媳婦這麼說,縣令夫人瞭然一笑,客氣的和長貴媳婦說着話,纔在花廳坐下,柳氏就風風火火的趕過來,忙讓來幫襯的村裡媳婦子上茶,熱絡的招呼縣令夫人。
柳氏話裡透着喜意,眼圈卻是紅紅的,想來是剛纔在楊彩芽那裡已經哭了一回。
縣令夫人不由想起自家小女兒出嫁的時候,拉着柳氏感同身受的說起話來。
長貴媳婦是個爽利的,許媽媽又是個知情識趣的,兩人不時插科打諢,花廳的氣氛倒是更加熱鬧起來,柳氏的傷感也慢慢被喜悅代替。
楊家舊宅東次間內,楊彩芽卻是翻着白眼,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楊七娘的體質特別敏/感,耳朵頸窩腰際怕癢就不說了,尤其聞不得濃重的脂粉味——當年進京城楊府,生生被滿身濃香的楊三娘薰得涕淚橫流,這會兒喜娘才上好新娘妝,就忍不住打起噴嚏。
噴嚏聲未落,頭上鳳冠就響起拉拉雜雜的輕響。
楊彩芽小脖子一歪,只覺得鳳冠沉得要講脖子壓斷,纔要伸手去扶,一旁喜娘就囔囔起來,“哎喲,楊二姑娘可別亂動了!這好容易才弄清楚,轉眼就亂了。”
說着就小心翼翼把鳳冠取下塞進翠花手裡,又偏頭笑看着富貴媳婦,“吉時還早,就麻煩您再仔細弄弄髮髻,梳得牢一些,省得楊二姑娘再打幾個噴嚏就全亂了套。一會兒還怎麼坐轎子!”
富貴媳婦是楊家請來的全福人,李家兩個房頭都是子嗣旺盛還全是男娃,長貴媳婦又是翠花的未來婆婆,縱觀楊家走動親近的人家裡,再沒有比富貴媳婦更合適的全福人人選。
本來柳氏這個隔房嬸子倒也合適,沒想到越臨近楊彩芽出嫁的日子,柳氏反倒是家裡最感傷的一個,每天見着楊彩芽就照三餐掉眼淚,得了白叔幾個白眼後,就只好默默抱着旺財和來福述說心中感觸,卻仍是收不住眼淚。
方纔對着完妝的楊彩芽,柳氏又是眼圈通紅,富貴媳婦看得又慨又嘆,李家沒有女兒可嫁,今天來楊家做全福人也是卯足了勁,聽喜娘這麼說也不嫌麻煩,拿起梳子仔細重新打理楊彩芽的髮髻。
喜娘心知楊家這活計打賞少不了,所以才這樣細緻賣力,見富貴媳婦拿起了梳子,也不甘示弱的又拿起上妝的粉撲,啪啪啪的往楊彩芽臉上補粉。
方纔打噴嚏抖掉的粉,轉眼又加了三倍回到臉上。
楊彩芽連嘴角都抽不動了,閉息凝神抑制着打噴嚏的衝動,只能和翠花擠眉弄眼:你別做壁上觀,過不了多久就輪到你了。
翠花想起方纔楊彩芽上妝前開臉,開臉的細繩子彈在臉上看着就疼,禁不住縮了縮脖子,忙收起了幸災樂禍的笑,抿嘴肅臉的端着鳳冠不說話。
等到鳳冠重新戴回頭上,吉時已近。
喜娘高亢的聲音帶着喜意咋呼開來,招呼着聚在東次間觀禮的人散開,請富貴媳婦和翠花幾個親近人家的先出去,便親自扶着楊彩芽出了東次間。
正廳神龕下,四姨娘的牌位前供奉了新鮮的瓜果糕點。
翠花見楊彩芽出來,忙遞上點好的新香——青山村楊家以後就是祖宅,四姨娘的牌位留在這裡不會移去蘇州府,楊彩芽出門前只有在舊家拜祭。
外人不知內情,這會兒正廳內只剩翠花,楊彩芽和喜娘三人,喜娘就是心中疑惑好奇,也不會這當口去多事亂問,沒事人似的直覺退到門邊等着。
楊彩芽舉着香緩緩跪下去,將香交給翠花插好,又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頭。
鳳冠上的裝飾接觸青磚地面,發出清脆而冷硬的碰撞輕響。
楊彩芽半闔着眼睛,微微收緊雙手,心中默默告別:姨娘,當年在京城楊府叩拜您時,我許下的誓言沒有食言。如今楊家自立門戶過得越來越好,我沒有白佔楊七娘的身子,如今出門進了曹家門,我一定會上孝婆婆,下侍夫婿,將來生兒育女幫扶孃家,一定,一定會過得幸福,過得完滿。
姨娘,請您地下有靈,繼續庇佑楊家,繼續看着我一步步走下去。
楊彩芽擡起頭來,抿了抿嘴等眼中酸澀緩和,才向翠花伸出手。
翠花早紅了雙眼,看着楊彩芽伸出的手,兩個小姑娘的視線撞在一起,內裡心緒翻涌如雲捲雲舒,蘊含着同甘苦共患難的二人才看得懂的種種情緒。
過往種種如走馬燈似的在二人面前一一閃過。
楊彩芽微微笑起來。
翠花笑中含淚,伸手握住楊彩芽伸出的手,將楊彩芽穩穩的扶起來,兩人交握在一起的雙手有力而溫暖。
環佩叮噹中,喜娘扶着楊彩芽穿過東牆小門,走進通往楊家新宅的遊廊。
翠花跟在楊彩芽側後方,腳步不由自主的跟着楊彩芽放得極緩慢。
遊廊掩映在鬱鬱蔥蔥的果樹之間,隔斷了外界的熱鬧和視線。
這些果樹還是柳氏從林家寨討來種下的,柳氏說,等到夏天結果子,第一茬果樹結出來的果子最香甜。
可惜她不能在楊家等到果樹開花結果了。
等到夏天,也不知她有沒有機會回來親手摘果子,不過即使她回不來,想來家裡人也會惦記着給她送過去。
看着才蓋好不久的遊廊,剛發出嫩芽的果樹,楊彩芽忽然就無比流連起楊家來。
這處她才住了不到一年的宅院,沒想到這麼快就要離開。
走得再慢,遊廊的盡頭也已近在眼前,楊家新宅內的喧闐熱鬧已經清晰可聞。走過相連的小門,跨進新宅正廳,拜別長輩後,她就真的不在是楊家女,而是曹家婦了。楊彩芽忍不住頓了頓腳步,平復了一下心中起起伏伏的思緒,暗暗深吸一口氣,再次擡腳,穩穩當當的跨進了楊家新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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