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徨
儘管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可是等看到書店前的場面,方榕還是呆住了。
此時,小小的書店門口,許多人圍成了一個大圈,而且這個圈子還在不斷因爲下班、放學路過的人和學生們的加入而擴展着,慢慢地,都已經堵住了門口馬路的交通。
不少過往的汽車被堵在那裡,焦躁的鳴着喇叭,可大部分的喇叭聲都被人羣中或高或低的嗡嗡議論聲給淹沒了。圈子依舊越圍越大,車流也是越堵越多。
可是這一切,都沒有人羣中央,那把被高音喇叭放大了的聲音說出的話讓方榕覺得震撼:“拍賣的規則大家剛剛都聽明白了吧?總之一個原則,這間書店現在是價高者得,拍賣所得到款項將用來支付罰金,以及前幾天受傷的檢查人員的醫療費,拍賣的得主以後只要守法經營,一樣會得到我們這些管理機構的支持。
現在拍賣開始!”
他本已有些隱隱發白的臉色此刻再也明顯不過的白了,白的有些嚇人。
“小方,這事有蹊蹺,沒道理纔出事兩三天就這樣處理。再說,他們也好像沒權力這麼做,等我進去看看。”緊跟在他身邊的羅發榮此時也聽清了高音喇叭裡不斷傳出的消息,他更注意到了方榕這時的臉色。
“不用了羅頭,我已經看到人羣中間的那些人裡,有聊城警方和法院的人在。”輕輕低下自己的頭,方榕閉上了眼睛,聲音裡有說不出來的黯然和疲憊。
“就算有這些執法者在,他們這麼做也不見的合法。就算是法院判的死刑,被判的人還有上訴的權力呢,怕什麼,等我去看看!”
這時的羅發榮儘管有點擔心方榕,但心裡卻真的是有些不以爲然,他不明白方榕怎麼會忽然變的這麼消沉和膽小了,這一點都不像他認識的小方。
其實不止現在,就在下山來的一路上,方榕也是面色陰沉,一副憂心沖沖的樣子,連自己多次想和他探討一下此事,他都不大理會,現在一聽到這話,又變成了這種樣子,這實在教他有些不能接受,也沒辦法接受,因爲他想不通。
在他的感覺中,方榕不管是在拳臺上,還是在日常生活中,都是個刻意隱藏着自己強人,就算此事有些麻煩,不方便使用武力來解決,可也不該這麼消沉的,就以他對方榕的瞭解,眼下的方榕好像要就此放手了,這怎麼着都讓他想不通,也不能想通,因爲他還有事要靠方榕來給擺平呢,方榕這個樣子怎麼可以?
費了一身汗,羅發榮在衆人的埋怨聲中,不停地邊道着歉,邊擠了進去。果然沒讓方榕說錯,人羣的中央,那不到五米方圓的空間,擺着的那張兩桌子之後,齊刷刷坐了七八個身穿制服的人,以羅發榮的眼界和閱歷,一眼就辨認出那不同的制服竟代表了不同的五六個部門,其中果然有警方和法院的服裝。
只有坐在中間,舉着手提喇叭說話的主持人是一位身着便裝,但是一眼看上去也能叫人立刻猜出身份的中年人。如果書店衝突的那天羅發榮在場的話,他或許一眼就能認出這人正是那天在衝突將要結束時,和趕來的達叔理論的那位年長的執法者,在聊城有不少人都認識他,工商局的一位資深副局長,老劉。
就見他拿慣了話筒的手略顯彆扭的拿着手提喇叭,頗有些矜持的示意身邊的同事檢查着那幾個競拍者送上來的報名材料,微微有些發紅的臉上神色一片莊重,彷佛根本就聽不見周圍人們越來越響的議論聲。
“怎麼前天才出事,今天就要拍賣了?以前可從沒有過這樣的先例呀。”
“切,你不知道哇,聽說這書店的老闆得罪了人,上面有人故意要整他呢,不然你什麼時候見過他們處理事情速度有這麼快的?”
“難怪聽說那天檢查的時候,不到兩個小時就來這店裡翻騰了兩次,原來有這樣的貓膩呀,真是的,可惜了這家書店,我閨女可喜歡到這來買書了呢。”
“誰說不是呢?我家那兩個小子也是,需要買書的時候第一個就往這邊跑,都說這邊的書最全,而且態度也最好,這邊要是沒有的書,整個聊城都不會再有了,真是可惜了。”
“以前我也經常到這邊買書,怎麼從沒發現這裡有黃書買的?
再說方老闆那人挺有水平的呀,怎麼看都不像是那種人,我看今天這事出的有點蹊蹺,說不準還真的是有人要整他,媽的,這是什麼世道,安安靜靜的賣幾本書都不行呀!”
羅發榮站在那裡,悄悄地豎着耳朵聽着身後不斷傳出的議論聲,一面在心裡盤算着自己該如何辦纔好。他知道,在這種時候,這種場合,他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人,要是想當即衝出來和這些官員們爭論他們現在這麼做是否合法,那絕對是再也愚蠢不過的一件事,現在要做的,首先是不能讓書店落入別人的手裡,至於其他的,回頭慢慢再作計較。
心念幾轉後,他主意拿定,於是跨前了兩幾步來到了場中,高聲喊道:“等一下,我也要參加競拍!”
這時候,四五個競拍者的報名材料已經被長桌背後的官員們驗證完畢,劉副局長剛要宣佈競拍開始。
低着頭,閉着眼睛,遠遠的在人羣之外默默地呆立了良久,方榕就在羅發榮高聲喊起的同時,終於下了決心,在最後深望了自己的書店招牌一眼後,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這十年來,浪蕩遊離從未安定過的生活中,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他已經做過無數次這樣的選擇,離開。可是卻從沒有像這次,覺得腳步是這般的沉重。
他知道羅發榮說得沒錯,面前的這事處處透着蹊蹺和不合理,可以說在聽羅發榮說完這件事後不久,冷靜下來的他便嗅到了其中包含着的陰謀味道。但有一點和羅發榮得猜想不同的是,他第一個想到的不是書店的存亡,而是現在還躺在醫院裡的小蔣和小林。
在聽到小蔣小林爲了書店受傷住院,而且還將遭受警方處罰的那一刻,方榕近來好不容易豎立起來的一點信心便又在轟然一聲巨響中倒塌了。
“爲什麼受傷的總是我?總是我身邊親近的人?難道我真的是所謂的天煞孤星,不能和任何人親近?爲什麼每每在自己克服了那麼多磨難,想好好做點事情,想安靜地過幾天平靜生活的時候,都要發生這樣的事情?”
在最初的激憤和悲哀中,長久以來,一直被他埋藏在內心最深處,刻意被封印着的那抹子迷茫和恐懼,再一次被狠狠的掀了起來。
那瞬間,疼的他當時就想和當年那無數個不眠的夜晚,在四顧無人的曠野裡像狼一樣的悲嚎。
原以爲,原以爲這種感覺在自己浪蕩這麼多年之後,會被淡忘掉的,可直到今天,方榕才發現,經過十年的苦苦掙扎和磨難之後,它不但依然存在,而且還沉澱的越發有後勁了,直到現在,都讓他不能擺脫開那種想拋開一切,立刻遠揚的疲憊感覺,不能自拔。
可是儘管這樣,儘管心裡強烈的掙扎在書店門口又一次被現實打擊的幾乎潰不成軍,可在他心靈深處,前不久剛剛發過的不再逃避的誓言,還有性格中那最不願再讓親近的人受自己連累的骨氣,都讓他在有了放棄書店的覺悟之後,選擇了去警局向達叔報道。
因爲在他奇異的直覺裡,達叔或者可能可以讓自己完成心願。
“方榕!”
低頭默默走在路上,快到警局門口的時候,方榕聽到對面傳來了一聲驚叫,還沒等他把頭擡起,胳膊便被一個人死命的抱住了。
“阿姨?怎麼會是你?”任何人在毫無防備的時候忽然被人死命的揪住,而且連胳膊上的嫩肉都被抓的生疼的話,都不免會立馬有所反應。方榕也不例外,猝不及防之下,幾乎本能的,他胳膊一使勁,幾乎吊在他胳膊身上的那人便被騰空摔飛了出去。
直到這時,傳入腦海中的聲音才被醒過神來的他辨認出來,心裡一驚,什麼都顧不上多想,身軀電閃般一竄,就閃到還在半空中的人影背後將她輕輕的接了下來。
“啪!”迴應他急急問候的是一記跟本不能防範的耳光。並不是不能防範,而是在他心中從沒想到這個人會給他來這麼一記。
撫着自己火辣辣的面頰,方榕整個人都傻了。
就在面前的這個人,這個現在看上去驚魂未定,但臉上驚嚇出的紅色也掩蓋不住神情憔悴的中年婦女怎麼會煽自己的耳光?
這三年多來,每一次見面,她溫暖的笑意,殷勤的招呼還有最能體現出她心意的熱騰騰,香噴噴的飯菜,無不給自己這個在塵世間浪蕩的遊魂一種母親般的溫馨感覺,她怎麼會煽自己的耳光?
怎麼會?
“方榕,你這個不要臉的臭流氓,你還我小蓮來,我和你拚了。”
往日充滿了盈盈笑意和溫情的眼中此刻噴射着無比的憎恨和厭惡的光芒,臉上也是一片見了仇人似的猙獰和淒厲,披散着因爲騰空而散亂了的頭髮,方榕書店的僱員,小蔣的母親,這個個頭不高,微微有些富態的女人瘋了一般,張牙舞爪的撲了過來。
當“不要臉的臭流氓”這幾個字鑽入耳際之時,方榕心中頓時就像被幾把尖刀剜掉了心靈一般的呆住了,頓時空白了的腦海中,只是有若霹靂雷鳴一樣的不停迴響着這句話,“方榕你這個不要臉的臭流氓,你這個不要臉的臭流氓,你這個不要臉的臭流氓……”
呆住了的他目光呆滯,雪也似蒼白到近乎有些晶瑩的臉上除了茫然,再也看不到任何別的表情,就那麼傻傻的站在那裡,任由小蔣的母親劈頭蓋臉的亂煽亂打、亂踢着,噼裡啪啦連串響起的踢打和耳光似乎都不能讓他回醒。
“住手!你們在幹嘛?”就在這時,不遠處的警局門口處,出現了達叔和幾個警察的身影。
“達叔,你來的正好,我抓住方榕這個臭流氓了,現在可以不用抓我們小蔣頂罪了吧?來,快來抓住他啊,我已經抱住他了,他跑不掉的!快來啊!”
一看到達叔他們出來了,因爲死命的踢打而微微有些喘息的小蔣母親一下子也從憤怒中清醒了,飛快的停住了踢打,轉而一把再次死命的揪住方榕的胳膊,尖聲高叫道,眼中的怒火此刻也被一種有些亢奮的狂喜替代了。
“方榕?你沒事吧?”
有些驚訝的看着面前已經有些鼻青臉腫,嘴角出現血漬的方榕,快步搶過來的達叔拉開了有些瘋狂的婦人,以他的經驗,第一眼就判斷出此刻的方榕你就算趕他也不會跑掉的,因爲這時他臉上的那種神情,竟給自己一種哀莫過於心死的感覺,這種神情,自己似乎只有在一些臨刑的死囚臉上看上到過。
“方榕?你沒事吧?”
連續高喊了三聲,木然呆立的方榕這才似乎有些神魂歸竅,緩緩轉動着已經有血絲爬上的眼眸,定定的落在達叔的臉上好久,方榕纔在隱約閃動的淚光中,低聲說道:“達叔,我要見小蔣她們。”
“你也要競拍?”隨着主持人劉副局長的疑問,圈裡圈外,數百雙眼睛都向羅發榮身上投來。
“尊敬的先生們,沒錯,我也要競拍!”
燦爛的微笑着,羅發榮身上被閒置了許久的那種良好感覺再次的蔓延過了他全身。他真的,非常非常的喜歡這種衆目睽睽之下成爲焦點的感覺,每到這種時候,他體內總有一種異樣的,難於言說的東西讓他微微有點顫慄和興奮。
這次或許是近來這種感覺被閒置的狠了,此時的他竟有種想要好好表演一番的衝動,連帶着,他說話的方式和態度,都微微的和平時有了點不同。
“這位先生,你好像不是本地人,請問你是?”因爲他穿着打扮以及說話強調、神態舉止的不同,微皺了下眉頭的劉副局長問話的口吻裡客氣了不少。
“尊敬的先生,我是來自南方的投資考察者,姓羅,羅成的羅。請問我可以參加競拍麼?”羅發榮越發的有風度了,在自我感覺良好的微薰中,他在說話的時候,還像紳士一樣的微微欠了欠身子。
“羅先生是來自南方的投資考察者?”果然不出他所料,重複着這句話的劉副局長和坐在長桌後面的那些人一樣,眼睛刷的一亮,緊接着他還站了起來。
“是啊,經過幾天在聊城的考察,我對聊城今後的發展抱有很大的信心,初步設想從旅遊,文化,以及特色農產品的加工入手,在聊城進行大規模投資,這家書店在聊城的規模和商譽都非常不錯,我今天來本是想找店主接觸一下的,沒想到它居然要被拍賣,所以我也想競拍,各位先生覺得可以麼?”
繼續保持着他優雅的風度,羅發榮好似若無其事的繼續拋灑着他的噱頭,他不怕在座的人不上鉤。
在剛剛決定喊出那句話的時候,他高速運轉開了的腦海裡已經很周密的運算過出去後該做的所有步驟。作爲在那座幾乎人人都在經商的南方重鎮裡,被無數圈內人成爲羅剝皮的他,對於商場競爭和很多場面的瞭解以及把握,絕對有着超乎一般商人的敏銳。幾乎可以毫不誇張的說,對於金錢的威力和人性的弱點,他的經驗比很多人幾輩子加起來還要多。
因此,在他跨出去的前夕,他已經根據這幾天對聊城浮光掠影的瞭解和從方榕口中斷續聽到的描述中,已經盤算好了就利用眼下的聊城急於招商,引進資金尋求發展的大形勢,作爲展開自己活動之旅的切入點。
以往商界裡的傳聞和自身的經驗告訴他,在北方的內地,特別是在中西部相對比較落後的中小城鎮,一個稍微大點的投資商會有什麼樣的地位。只要做的不是太過份,和當地的官員首腦們稱兄道弟,凡事一路綠燈的待遇並不難求。當然,前提是這投資商也要明白國情,自己會做人。
“歡迎羅先生來咱們聊城投資,歡迎啊。”
果然,在他這番似有所爲的話一出口之後,剛還站在長桌背後的劉副局長已經繞開桌子,快步跨到了他的身邊,話還沒完,他的雙手已經被副局長大人的雙手熱情的握住了。
“謝謝!請問您是?”羅發榮故意淡淡的應着,保持着他客氣的矜持。
“我姓劉,聊城招商引資辦公室的副主任,也是咱們聊城工商局的副局長,我再次代表聊城人民歡迎羅先生來咱們聊城投資,快過來請坐,請坐。”
劉副局長一過來握住羅發榮的手,臉上的笑容笑的就更親切了。
因爲剛剛在長桌背後,他已經發覺羅發榮的腔調裡帶着濃濃的南方味,而且還是以富裕和大商家輩出的那個重鎮爲主的南方味,同時也從他說話的態度,舉止、以及衣着上,感覺出面前這人絕非裝腔作勢的那類騙子,這點察言觀色,看人的本事他自信還是有的。
別的不說,就光是看羅發榮身上的衣着,雖然看上去是很隨意的休閒夏裝,可是從質地觀感還有那些並不太引人注意的小小標誌上,也算是見過些市面的副局長便對他的身份多了幾分把握,因爲他知道,就光面前這人身上穿的那件淡米色體恤,在省城最大的商廈裡的價格就是他三個月工資的總和。他至今還記得,上次去省城,自己就在同一品牌同樣不同色的一件短袖體恤前徘徊了良久,最後還是沒能捨得買下,含恨而走的情景。
再加上他一走進握手,就更加細緻的注意到了羅發榮腕上的金錶和無名指上那顆碩大的鑽石戒指,就光這兩件東西,以他的眼光來看,價值就不下十萬之巨,他還有什麼不能放心的?再說眼下聊城的上下,全都把引商引資當作第一要務來抓,對自己官銜上的副字惆悵了很久的他,怎麼可能會放過這樣明顯的立功機會?就算眼下看上去還有點貿然,但是萬一……
“原來是劉局長,您好!您好!不用客氣,不用客氣,您也請坐,請坐!”嘴裡熱絡的應酬着,羅發榮含笑在他騰開的椅子上坐下。在和周圍的官員們點頭示意的空裡,他眼光一掃站在桌子不遠處的那幾個競拍者,發現他們幾個人的臉色已經有點灰了。
“劉局,咱們的競拍到底還來不來了?我們還等着回去照顧生意呢。”出乎羅發榮的預料,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失望了,五個竟拍者中唯一的一個女性,一個約五十多歲上下,略顯的老婦人老神在在的開口說話了。
“這,競拍繼續開始,羅先生能不能填下您的資料?”劉副局長微皺了下眉,沉吟了一下,擡頭又笑着對羅發榮示意。
“沒問題!”羅發榮微微一笑,拿過那張簡單的表格,前面的姓名身份那些一揮而就,到了最後的資產證明那塊,停住了手中的筆,“劉局長,我剛來聊城,沒有什麼資產證明,不過你看這信用卡行麼?”
故意誇耀着一般,羅發榮從掛在腕上的拎包裡摸出了錢包,厚厚的錢包打開,刷的一下,幾乎包括了國內常見的各個銀行發行的六七張信用卡長長的掛了下來,就在他順手抽取其中一張的時候,身邊長桌後的數人口中和圍觀的人羣中同時出現了低低的驚呼聲:“啊!全是金卡!”
心裡原本微覺面前這人稍微有點騷包(注:騷包,北方口語,意爲土包子一樣的愛顯,愛誇耀的意思)的副局長在注意到身邊幾位同伴吃驚臉色地同時,也從他們眼中的瞬間閃過的羨慕中似乎明白了什麼,心中一動,趕緊伸手按住羅發榮取卡的手,笑的更加燦爛:“羅先生不用取了,這裡這多人看着,還怕你賴了不成?我對你有信心。”
話音落地,他豎起的耳朵裡這才聽見人羣中有見識的人在那裡聲音並不是很低的解釋:“什麼?你連金卡都不知道?金卡的意思,就是每張卡上錢絕對不會少於幾十萬,一般是我們銀行系統內,只會對資產和資信等級都非常高的大客戶纔會發行的一種信用卡,每張卡的持有人一般資產都在百萬以上,明白了吧?”
“哦,原來是這樣,天,那剛纔這人他該有多少錢……”
聽到這些,劉副局長的頓時覺得連全身的毛孔都在舒展,他知道,這次他做的實在太漂亮了。
忍下心頭泛起的得意和繼續這位羅先生拉近關係的渴望,在對身邊的同伴紛紛開始和羅發榮正式認識的低語聲中,劉副局長拿起話筒,在說話之前對羅發榮點頭一笑,這才清了清嗓門,鏗鏘有力的宣佈道:“競拍正式開始,底價四萬!”
“榕哥?”等看清楚門響處進來的竟是方榕,小蔣和小林一下都愣住了,一時間她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榕哥,你可來了!”首先跳起來撲過來抱住方榕的是傷勢較輕的小林,她除了臉上的青腫還未完全消退乾淨之外,身上的傷勢已經沒有大礙了。
一鑽進方榕寬厚的胸懷,她的眼淚再也忍不住的狂流了下來,一時間竟覺得千言萬語都堵在嗓子眼裡,泣不成聲。
憐惜的拍打着她嬌小的肩背,方榕的眼中也隱隱有淚光閃動。
病牀上,躺在那裡動都不能動一下的小蔣虛弱的睜大已經模糊的淚眼,嘴脣蠕動着,看着正攬着小林,望向自己的方榕,說不出一句話來。
門口的達叔看到這裡,心裡也不由有些發酸,輕輕嘆了口氣後,退出去拉上了房門。
痛快的哭了良久,等心中的委屈稍歇之後,小林這纔想起身後還有比自己更需要安慰的小蔣,一想到這裡,她淚流滿面的臉上臉色竟微微有些發紅,身子也不由自動的退開一步,拉着自進來後一直沒有說話的方榕來到了小蔣牀邊。
“小蔣你受苦了。”彎下腰,輕輕的伸手撫着小蔣頭上散亂糾結的長髮,方榕的聲音裡散發着太多的傷感和愧疚。
“榕哥,嗚……”
所有的堅強和堅持都在這聲嗚咽似的哭鳴聲裡發泄了出來,神情激動的小蔣拼命伸手握住方榕撫頭的大手,拉下來緊緊貼在自己的臉上,哭了個哀哀欲絕。
書店被封的委屈,即將身受警方處罰的恐懼,父母遲遲不來探望的傷心和痛苦,傷口的疼痛,種種一切被這堅強的少女一直壓在心底裡的感受,全都爆發在她竭力壓抑的嗚咽之中,隨着她奔涌而出的淚水宣泄了出來。
彎着腰的方榕蹲了下來,強忍着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默默的等待着她的平靜,身後,小林再次發出的低低抽泣聲也傳入他的耳畔,讓他心如刀割。
在來醫院的路上,他已經再三懇求過達叔,希望能讓自己替代小蔣和小林去接受一切處罰,因爲店主是他,不是她們。
可是,達叔卻很爲難的告訴他,這件事現在他也幫不上忙。
儘管他也覺得這事這麼處理有點不妥,也曾給自己的上級多次反應過自己的看法,但是沒有用,因爲這件事已經涉及到了好幾個平行部門的顏面,並不是他能說了算的。
達叔說話的時候他一直用心望着達叔的眼睛,從達叔眼中流露出來鬱悶和無奈他知道達叔並沒有騙他,而且從達叔對待他的態度中,他也隱隱約約的感覺到達叔並不太相信他的書店裡會賣那些東西。
但是這於事無補,這一點達叔清楚,方榕自己也非常的明白。
形勢比人強,這話往往沒錯。
“嗯?榕哥,你的臉怎麼了?被誰打的?”
在最初的激動和宣泄過了之後,擦乾眼淚的小蔣這才注意到方榕的臉上那些猶在的痕跡。
不在意的用手撫着自己依舊還在刺痛的臉頰,方榕笑了笑,搖頭不作回答。
“哎呀,榕哥你的臉怎麼會這樣?不會是別人打得吧?這世上誰還能打到你?“被小蔣這麼一提醒,小林也注意到了方榕臉上的痕跡,儘管現在看上去並不是很重,但也足夠讓她們看出來是被人打的了。
“呵呵,沒事,下山的時候不小心摔的,不用擔心,過會就沒事了。”若無其事的笑着,方榕打起了哈哈,不過眼睛卻有意無意的躲閃着小蔣關切的目光,神情多多少少有點不怎麼自然。
說實話,儘管被小蔣母親出乎預料的給打了,但是方榕心裡並不覺得奇怪和記恨,他知道,這只是一個普通的家庭婦女,一個少女的母親在自己的姑娘出了這麼大的事後,一時激憤的衝動。
因爲在相對保守和落後的西北,一個還沒出嫁的大姑娘,一個好人家的閨女,一旦遭遇了像小蔣這樣的委屈和事情後,以後等待她的將是被無數人在明裡暗地的議論和蔑視,聲譽和生存環境將變得十分慘淡和惡劣,往往還會影響終生的幸福。
因此,方榕從心底裡,在理制上完全能夠理解小蔣母親的衝動,但是在深心裡的情感上,他還是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傷害,因爲以往,他真的一點都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局面。
這世上,大約所有被自己信任和親近的人誤解和傷害的人,感覺大概都和現在的他一樣,能理解,但感情上卻不見得能完全能接受。
“是我媽?對不?”
他細微的變化和不自在怎麼可能瞞得過這幾年來一直默默在他身邊關注着他的小蔣?心裡一動,小蔣臉上的神情又變了。
“那有的事,我這真的是摔得。對了小林,這件事也讓你受委屈了,對不起!”方榕神色不變的否認着,轉頭對坐在牀角的小林很是誠懇地道歉。
“榕哥,我和蓮姐真的會被拘留十五天麼?”小林顯然沒注意到此時的小蔣已經臉色白白的陷入了一種奇怪的沉默之中,只管問着她這兩天來最擔心的事情。
長這麼大,她還是頭一次爲了自己行爲的後果開始擔憂,畢竟,在她所受的教育裡,被警方拘留絕對不是件光彩的事情,也直到這時,她才真的有些明白當初父親對她有些過於嚴厲的說教真的是有幾分道理了。
“不會,你們絕對不會被拘留的,這點我保證!”一字一吐的說着這個並不真實的保證,方榕向來平和的臉上露出了些微的猙獰,但是眼神中流露的光芒,卻明白無誤的告訴小林和正在呆望着他的小蔣,他說的絕對是真的。
“六萬,羅先生出價六萬,還有那位加價麼?”略帶興奮的大聲宣佈着羅發榮的又一次最新報價,身爲主持人的劉副局長臉上再次浮現出了燦爛的笑容。
這位羅先生果真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判斷,短短的幾次報價中,一舉打破其餘幾位競拍人每次最多五百的報價界限,一開口就是五千五千的往上加,迅速以五萬五的價位擊退了其餘的四位競拍者,使他們選擇了放棄。
眼下,只有最先開口催促他開始競拍的那位老婦人還在鐵青着臉堅持:“六萬零五百!”
“六萬五!”羅發榮從容的點起了一顆煙,在繚繞的煙霧中,鎮靜地又舉了起了手。
“六萬五千五!”抹了把頭上冒出的虛汗,那位老婦人再次用顫抖的嗓音報出了她的競價。
輕輕的噴出了條煙龍,在煙霧的遮掩下,羅發榮眯着眼仔細的打量着眼前的老女人,不禁爲她的不自量力感覺到好笑。
而今不管是財力還是現場這幾位官員的反應,都擺明了自己擁有絕對的優勢,她究竟在憑什麼和自己爭個不停?這讓他起了很大的好奇。
仔細的留神之後,他發現了一點奇怪的地方,他注意到,這次報價完畢之後,那臉色鐵青,頭上冒汗的老女人除了恨恨的斜着自己外,還老用一種奇怪的,有些憤怒和夾雜着不解的目光瞪向另外一個人,而這個人,卻似乎毫無所覺,連一眼都不向她回望過去。這讓他心裡忽然就覺得有點奇怪。
“七萬!”奇怪歸奇怪,在被老女人不時拿眼睛照顧着的當事人再次對自己露出詢問的笑臉時,他順手摁滅手中抽了一半的香菸,報出了又一輪的高價。按照他的估計,眼前這個和自己競爭了半天的老女人再也不可能加價了。
其實,就因爲競拍的雙方都志在必得,這件小書店現在的拍賣價已經超出了它原本的估價兩萬有餘。
“這位羅先生報價七萬,你還要加價嗎?”在稍微等待了一小會後,劉副局長這才稍稍的往木裡在場中的老女人飛快的掃了一眼,而後大聲問道。
不知怎的,這一瞬,他的這些舉動給羅發榮一種在演戲的感覺,好像他在刻意的迴避着什麼。
難道一個老女人會有什麼東西能讓一個手握不小權力的人忌諱麼?爲什麼劉副局長要躲閃她的目光?爲什麼這老女人的眼中除了失望之外,還帶着那麼濃的憤怒和疑惑?
又不自覺得點起了一根菸,羅發榮在徐徐從鼻孔冒出的煙霧中腦筋飛快的轉着。
“價錢我加不起了,不過劉局,剛開始宣佈競拍條件的時候,不是明明說只有申請有書店執照的經營者才能參加競拍麼?請問這位羅先生的營業執照在那裡?”
狠狠的一把抹去了頭臉之間的細密汗珠,腰身一挺的老女人忽然提高了聲音,大聲的質疑起羅發榮的競拍資格來。此刻,她眼神中全是不顧一切的挑釁模樣,直愣愣的盯着面色微變的劉局長不放。
“劉局長,還有這樣的規定?”羅發榮心裡微微一跳,扭頭望向劉副局長。
“嗯,前面是有這樣的規定,一時疏忽,忘記給羅先生說了。”
臉色有些尷尬的劉副局長低聲給羅發榮解釋了兩句之後,直起身體拿起話筒,用更大的聲音說道:“不錯,剛纔是有那樣的規定,因爲當時沒有考慮到像羅先生這樣的外來投資者也會介入競拍,是我們考慮不周。不過眼下競拍的結果已經出來,所謂競拍,意思也就是價高者得,只要不違背這一準則,我們都會認爲這次競拍有效。”
說道這裡,副局長冒出厲光的眼睛狠狠瞪了還是一臉不服氣的老女人,大聲說道:“今天的競拍順利結束,大家都可以回去了!”
羅發榮好似沒事人一般,一臉平靜地吐着煙龍,可他微微眯起的雙眼緊緊追着黑着臉不在說話掉頭就走的老女人,隱約聽到她在轉身的時候,嘴裡嘟囔的尾音:“什麼狗屁局長,說話都不算數,還不如我一個女人……”
“說話不算數?”這倒真的有點奇怪了。狠狠的吸了口手中香菸,羅發榮若有所思的盯着老女人逐漸遠去的背影,心裡盤算着回頭該如何弄清楚這件事裡面的玄機。當然,第一步首先要弄明白的是這老女人到底是誰。
“羅先生,請跟我回去辦書店的交接手續,如果有空的話,我還想請羅先生吃頓便飯,順便跟羅先生介紹下聊城的現狀和發展的構想,羅先生能賞臉嗎?”
就在羅發榮尋思的時候,將話筒遞給了身邊工作人員的劉副局長一臉期待的湊近到了他的耳邊,低低的聲音裡流露出無比的熱忱。
“當然沒有問題,我也正想和局長交流一下呢,這樣吧,今晚的這頓飯我請,就當給我個面子,在場的諸位都去,大家交個朋友,往後在聊城發展,還要諸位多多指教呢。”
站起身熱情無比的邀請着,羅發榮笑的咪成了一條縫的眼睛裡閃耀着得意的光芒,似乎,他又找到了當日被人們稱爲羅剝皮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