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旅伴

雪落黃崖

沈琨 馬嘯

目錄

神秘的旅伴

老嶺霧谷

半夜鬼叫門

城裡有個黑女人

往事依稀

大山一角夜朦朧

人情鬼事

人約黎明時

黑風嶺的槍聲

苦愛與花環

祭火

山中一片月

透過硝煙的幕帳

沉寂的黃崖溝

北國蒼茫

尾聲

第一章

神秘的旅伴

這是一個極平常的日子。

平常得連太陽也沒有一點兒生氣,像往常一樣懶洋洋地散發着疲乏的模糊的氣息。大地上不時騰起陣陣塵埃,混混沌沌地在天空遊戲着,卻又慢慢地落在山野,落在荒郊,落在已經變黃的樹葉上,向人們展示着一個雜亂的多災多難的秋天。

雖然,天是這般的悽衰,地是這般的荒蕪,但是,人們還是幹着各自該乾的事情。在通往潞安城的公路上,來往行走的人流絡繹不絕。有挑擔的,有坐轎的,有騎驢的,有推車的。有衣衫褸爛、汗水混雜的窮漢,有身穿裯袍、肥頭大耳的富紳,有手拄柺棍沿村乞討的乞丐,也有腰跨手槍趾高氣揚的二鬼子,就在這些雜色人等中,一前一後的行走着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的兩個人。

走在前面的那個人約摸有二十**歲,中等身材,俊秀白淨的臉,頭戴禮帽,身穿一件棕色暗花綢袍。一隻手稍稍提起袍邊,腳步沉穩而從容。他人雖年紀不大,卻頗有點紳士風度。他身後緊跟着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夥子,看樣子是這位年輕紳士的夥計,穿一件半新不舊的粗布對襟小褂,黑褲的褲角扎着,身材比他的主人略高,臉部卻顯露出一種新奇的初涉人世的神情。

潞安城就快要到了,那高大的北門上,兩個頭大的隸體字“保寧”也看得越來越真切。城門外的兩邊站着兩個日本兵,三八步槍上的刺刀,在陽光下熠熠閃光。紳士停下腳步,拍了拍褲角上的塵土,對跟在後面的小夥子小聲說道:“小宋,到了,不要多說話,一切看我眼色行事。”

小宋咧嘴笑笑,說:“放心吧,魏科長!”

那個被叫做“魏科長”,大名叫魏成。魏成一聽,沉下臉來,小聲斥道:“胡說,現在我是潞城微子鎮義和堂的掌櫃,你是夥計,記死了!”

小宋紅了臉,“是,是,魏掌櫃。”

把守城門的日本兵好像僅是一種擺設,或者說,僅是爲了製造一種恐怖的氣氛,盤查來往人主要靠幾個身穿便衣的僞軍。這幾個僞軍看起來比日本人還要可惡,嘴裡斜叼着菸捲,手按在手槍的槍把上,罵罵咧咧的。幾個小販的貨擔已在地上被翻得一片狼籍,見沒翻出什麼值錢的東西,便各自賞給他們幾個耳光了事。

魏成在前,小宋在後,兩人來到城門前,一個大個子戴黑黑鏡的便衣攔住了他們。那便衣上下打量了魏成一番,大概看出這是一位有錢的主兒,態度不像剛纔蠻橫,卻也威嚴地亮出手來,“幹什麼的?良民證!”

魏成忙摘下禮帽,滿臉堆笑,“兄弟做點小生意,進城辦點貨。”又指指小宋,“這是我的夥計。”說着,掏出兩張良民證遞上去。

那便衣把良民證接在手裡,卻不認真去看,只是一眼一眼地打量着魏成,打量完了掌櫃又打量夥計。魏成明白他意思,忙從衣袋裡掏出兩包帶錫紙的“黃金龍”,這是當時不易得到的高檔香菸,外加兩張面額拾元的法幣,塞進便衣的手裡,笑着說:“弟兄們辛苦,兄弟小本生意,沒啥慰勞的,這,就拿去買包煙抽吧!”

便衣將錢和煙揣進口袋,隨即將良民證甩給魏成,打着哈哈說:“看來你老兄的生意不錯呀!進城去吧,有興的話還可以到‘鴻春樓’去逛逛,那裡新近來了兩個漂亮的朝鮮妞,哈哈……”

看來這一關過得還算順利。魏成忙又向門神一般的日本兵鞠了一躬,帶着小宋就往裡走,冷不防那個日本兵突然把刺刀一橫,擋住了小宋,嘴裡吼了一聲:“八格!”

小宋被擋在那裡不知是怎麼回事,瞪眼怒目。魏城趕緊折過身子對日本兵賠着笑說:“太君,對不起,這位兄弟不常進城,不懂規矩,請原諒!”隨後瞪了小宋一眼,“還不快給太君鞠躬!”

小宋不情願地低了一下牛一樣的腦袋,這纔跟着魏成進了黑黝黝的城門。

小宋走了十來步,回頭望了望。“呸”地唾了一口,罵道:“媽的!”

魏成瞪他一眼,正色道:“小宋,這可不比在山裡,這裡是日本人的天下,稍不小心,就可能捅出大漏子,不準莽撞!”

進了城門,就是北關街,沿街兩旁稀稀拉拉地有一些小店鋪。在離城門的約摸有百餘米的地方,有一間骯髒的門面,門外牆上掛着一張彈花弓,旁邊畫着兩個車輪般大的黑圈,裡面寫着兩個粗黑的大字:“彈花”。門中有個三、四歲的小男孩,正爬在門邊的石頭上玩泥巴,房裡傳來一陣陣“嘣嘣嗡嗡”的彈花聲。魏成站住了,小宋也跟着站住了。小宋說:“魏……掌櫃,咱要尋店住嗎?”

魏成“唔”了一聲,說:“再往前走走,到衛上街去,今晚咱們住福來客棧。”

從北關街到衛上街還有一段距離,街上的行人不多,店鋪仍然比較冷清。爲了不至於引起別人的注意,魏成和小宋也裝着有事趕路的樣子。走了一段路,到了縣學門口,人才漸漸地多起來。也正是放學的時候,一羣揹着書包的小學生從校門蜂擁而出,一張張稚氣天真的臉上掛着一種老成而又麻木的表情。校門兩旁的圍牆上,寫着兩行磨盤大的與學校及不相稱的黑體字――“中日親善,共榮共存”,好像這裡不是一所學校,而是一所監獄。

繞過學校往西拐,就到了衛上街,街面寬闊,一家挨一家的盡是大店鋪,這是潞安城最繁華的地方。街上人很多,行人中除了那些爲生計而奔忙的百姓外,還混雜着口叼菸捲敞胸露懷的漢奸便衣,打着綁腿三三兩兩的日本軍人,塗脂抹粉妖嬈風騷的豔婦,以及跨着男人胳膊、旗袍叉開在大腿根上的太太。魏成腳下一鬆,也變得悠哉悠哉起來。他看了看跟在身後表情新奇又略顯緊張的小宋一眼,笑道:“怎麼樣?小老弟,看花眼了吧?!”

小宋尷尬地笑笑,說:“也就是這個樣子,不過人多了點吧!”

魏成說:“嘿,潞安城可是太行山上的一座大城哩。據說唐朝的時候,這裡還住過一位皇帝,就是那個楊貴妃的男人。還有,你聽說過秦瓊賣馬、雙槍陸文龍的故事吧,也發生在這潞安城裡。對了,咱們今晚要住的福來客棧,聽說就是當年秦瓊住過的客店,老字號了!”

對潞安城,魏成並不陌生。他作爲八路軍兵工廠的器材科長,曾在這裡爲工廠採購回一批批貴重器材。他對潞安城的大街小巷以及日本人在城裡的佈防情況也是熟悉的。

他知道南街天主堂是日本人的“紅部”,東街有警備區司令部,衛前巷蓮花池是日本人的特務機關。魏成更清楚什麼身份的人該住什麼樣的店。平民百姓趕腳車伕多住無名無號的小客店,這種客店最不安全,往往一天之中要受到幾次騷擾。他們當然是不住這樣的店的。魏成所說的福來客棧,就在這條衛上街。這客棧有單間、有套間,乾淨舒適,多是有點臉面的商人士紳光顧的地方。他以前在這裡住過幾次和客棧的老闆混得還算熟悉。在大山裡那冰涼乾硬的牀鋪上住得久了,住這種客棧,白淨的四壁,柔軟的被窩,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熱鬧的街景,也算是一種奢侈的享受。

魏成帶着小宋,像個真正的商人一樣,東轉轉,西看看,有時還停下來打聽一下行情,一路悠閒的走在潞安城最繁華的街道上。前面就是福來客棧。這是一座帶正檐的三層樓房,門面上的漆雖已斑駁,仍顯得高雅整潔。門楣上掛着一架木匾,上書四個燙金大字――福來客棧。魏成和小宋進了客棧,櫃上一位手拿黃銅水菸袋的中年漢子立刻迎上來,笑呵呵地拱手,:“哦,是魏掌櫃,多時不見,跑到哪裡發財去了?”

魏成頜首抱拳還禮道:“哪裡談得上發財呀,兄弟還不是那點小本生意,湊合着有口飯吃,不像你馮掌櫃這麼氣派,又佔了這麼個好地勢,真是日進斗金,財源茂盛呀!”馮掌櫃吹了吹手中的火捻子,呼嚕吸了一口水煙,不無得意地說:“日進斗金不敢說,不過本店又新增了一位股東,憑着他的神通,將附近的幾這家客店也並了,要說開店嘛,在這潞安城裡咱也可以說是頭一份!”

魏成忙問:“這位新股東是誰呀,想必很有勢力了?!”

馮掌櫃往前湊了湊,小聲說:“你不知道潞安城的‘四大天王’嗎?咱這新股東就是四大天王之一的肖隊長!”

魏成聞言一楞,隨即笑道:“誰不知道肖隊長的大名呀,聽說連日本人也讓他三分!有這樣的後臺撐腰,貴店的生意還能不越做越旺!”

馮掌櫃也跟着哈哈一笑,說道:“魏掌櫃要住什麼樣的房間,開個一等的單間如何?”

魏成笑着說:“不用了,我這次進城還帶來一位夥計,就開個雙人套間吧!”說着扯了一把小宋,對馮掌櫃說:“我這個夥計是鄉下人,頭一回進城,有不懂規矩的地方,還請馮掌櫃多加關照!”

在馮掌櫃取房門鑰匙的時候,魏成好像漫不經心地問道:“肖隊長也一定常來店裡吧?”

馮掌櫃將鑰匙遞給魏成,說:“有時候也來店裡坐坐,常是晚間帶個陪宿的女人來,樓上有一間專爲他準備的房子。”馮掌櫃擠了一下眼睛,嘻嘻地笑道:“不過,最近肖隊長掛了個更年輕漂亮的,在東街又買下了房子,好長時間不到店裡來了。”

魏成便不問,拿了鑰匙上樓開了房門。這是一間臨街的房子,中間用木格隔成裡外兩間,各放一張木牀,牀上鋪設裡間較外間更爲講究一些。另外還有衣帽架,臨窗擺着一張紅漆條桌。

魏成站在窗前,指着對面的遠處對小宋說:“那後邊就是上黨門的鐘鼓二樓,是潞安城最高的地方。據說這種鐘鼓二樓建於隋朝,唐朝的李隆基――就是楊貴妃的男人在潞安時,還在那裡修過一座德風亭,宋朝陸登守潞州沒有守住,他的盔甲就埋在那德風亭下面。可惜現在讓日本人佔着,要不我帶你去看看。站在鐘鼓二樓上,能看到整個潞安城哩!”

小宋是個鄉下人,對廟宇古蹟之類的事情似乎並不關心。小宋想到的只是如何完成這一次採購任務。他知道兵工廠現在急需硫磺、火柴,用來製作**的**和底火。還有,膛制槍筒的鋒鋼也快用完了。這幾樣器材都是兵工廠目前急需解決而又很難搞到手的。他的任務是協助魏成把這些物資安全返回工廠,當好助手。

小宋看日已過午,而魏成還在看着街景,饒有興致的給他訪古,心裡不免有些焦急。他提醒魏成說:“魏科長,咱們的任務……”

魏成回過頭來,看着小宋有點焦急的樣子,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說:“別急,沉住氣,一切由我來安排。現在咱們最當緊的是找個地方填飽肚子” ……

話來說完,門口響起了敲門聲。魏成停住話頭,說了聲:“進來。”

進來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茶房。肩上搭着一條白毛巾,手裡提着一把大鐵壺。茶房給他倆衝了兩懷茶水,問道:“先生要飯嗎?”

魏成問:“櫃上有什麼飯?”

茶房將毛巾甩在肩上答道:“現在已過飯時,竈上恐怕自己封了火,先生要吃什麼,我去吩咐一聲!”

魏成搖搖頭,問道:“西街口那家小火燒店還在嗎?”

茶房說:“在,在,先生也知道這家小火燒?”

魏成笑:“潞安三大寶,涼粉、臘肉、小火燒。誰不知道西街口黃家小火燒是正宗名吃?”

茶房點點頭,說:“要說這小火燒,那真是各不虛傳,當年黃家的祖上還給西太后做過御饍哩!”

茶房說着走出去,拽上房門。忽又推開房門說:“先生要出去的話,晚間早點回來,這裡晚上十點關門,過了時辰可就進不來了。”

待茶房走後,魏成鎖上房門,和小宋走出店門,沿街來到西街口。往西一拐,不遠處桃着一面白布商幌,上寫“潞安正宗名吃”,這就是黃家小火燒鋪。魏成進了鋪門,見吃飯的人不多,就和小宋挑了一個臨窗的位子,要了幾個火燒和兩碗雞絲湯麪。許是小宋餓極了,狼吞虎嚥,一付貪饞的吃相。魏成心裡明白,知道小宋長期生活在山裡,腸胃已被豆餅野菜之類折磨得不可忍耐。不禁在心裡嘆了一聲。

魏成吃着飯,眼睛卻不住地瞟向街對面那家商店。對面是一家掛着“榮記”招牌雜貨店,外觀看起來與別的店鋪沒有什麼兩樣。店鋪裡的貨架正擺得花花綠綠的,不外是香菸、糖果、鞭炮、紙張和一些零碎貨物。

魏成喝了一口湯麪,吃了一個燒餅,將剩下的小火燒朝小宋面前一推,小聲說:“你在這慢慢吃,看對面那個小店,我去接頭,如有情況,千成別莽撞,一定要見機行事!”

魏成說完,站起身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踱出飯鋪,來到榮記雜貨店前,是店內沒有顧客,只有一個十幾歲的小夥計手拿一支雞毛彈子在彈着櫃架上的灰塵。魏成走進去,那位夥計立刻迎上來,笑着問:“先生買點什麼?”

魏成看看貨架,見除了一些布匹煙糖之外,多是一些女人家用的東西,忽然心中一動,指着櫃檯說:“給我買了一隻蝴蝶髮卡和一面小鏡子!”

那個夥計迅速包了貨交給魏成。魏成一邊付錢一邊向夥計問道:“你們王老闆在嗎?我有樁買賣要他商議。”

小夥計連聲說:“在,正在裡面算賬呢,先生請!”

魏成繞過櫃檯,挑起貨架間的隔簾進了裡間。裡間是一個兩間大的房子,靠北有一面窗戶,西牆上另有一門,通向後院。屋子中間的一張八仙桌上,一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正伏在那裡打算盤。魏成小聲叫道:“王老闆!”

那人聞聲擡起頭,“呀”了一聲,立刻丟下筆,站起身來,笑道:“原來是魏掌櫃,快請,快請!”

魏成隨即坐在太師椅上。王老闆挑起簾向外面看了一眼,然後關上門,走過來,握住魏成的手說:“魏科長,剛到的嗎?”

魏成點點頭,說:“剛到一會。這次還帶來一個同志,在對面飯鋪裡放着哨呢!”

王老闆倒了兩杯茶,遞給魏成一杯,說:“是啊,多帶個人也好,要運送這麼多貨,你一個人也不方便。”

王老闆叫王志訊,是八路軍軍工部設在潞安城裡的交通站負責人,魏成每次進城都是同他接頭,彼此熟悉瞭解,因此用不着客套,話題就轉上了工作。王志訊問:“怎麼,住下了嗎?”

魏成說:“住下了,還在福來客棧!”

王志訊皺了一下眉,說:“福來客棧近來也不安寧,肖花狗插了一腿,恐怕已不是一個純粹的商業性客棧了。你要注意,不要在店裡談工作。”

魏成笑着說:“這個我知道,住這家店的大都是些買賣人,我的身份是義和順的掌櫃。再說,我和店裡的掌櫃也混熟了。我想肖花狗這東西在這個店插腿,主要是想發財,還不至於公開在自己店裡抓人吧,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要不,誰還敢住他的店!”

王志訊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說:“這方面你也是老行家了,當然知道該怎麼辦。”王志訊略一頓,又說:“最近敵人在城裡查得很緊,一切出城的物資都要受到盤查。兵工廠需要的硫磺、火柴、鋒鋼等物資全是敵人嚴格控制的,所以搞起來比較困難。硫磺、火柴貨已辦齊,鋒鋼是最難搞的,敵人在城裡有個修械所,專管修理槍械,那裡有咱們的同志,給偷出了十幾支,這是同志們冒着生命危險搞到手的,所以要格外小心!”

王志訊拉開抽屜,取出一包“炮臺”香菸,遞給魏成一支,自己也點上一支,繼續說道:“咱們山上不是有個小鋪子嗎?我給準備了一擔雜貨。這些東西在山上也很缺,再說也好出城。明天上午,你們來擔上這擔貨,九點鐘時,有一輛糞車出城門,你們跟在糞車後面。出了城,車到天門村,就不能再往前走了。在那裡,你們將貨裝上貨車,趕腳的是個可靠人。一路上要經過敵人的好幾個據點,千萬小心,要僞裝好。明天如果出城順利的話,路上可就全靠你們了。”

王志訊說完,按滅了菸蒂,站起身來說:“時候不早了,你也早點回店吧!晚間沒事不要上街。這幾天,鬼子和漢奸經常夜間抓人。”

魏成也站起來,握住王志訊的手說:“老王,你安排的這麼周到,想必不會出什麼事的。你放心吧,我一定會將這批貨安全送回工廠!”

王志訊也緊緊地握住魏成的手:“回去向教導員和同志們問好!”

魏成出了雜貨店,穿過街面,回到火燒鋪,是臨窗的那張桌子空無一人,小宋不見了。

魏成的心猛地向上一提,迅速向店裡溜了一眼,見店裡僅有兩三個吃飯的莊稼人,看不出發生過什麼事情的跡象。魏成不敢多停,折身就往外走,眼睛急速地在馬路上搜尋。走到十字街口,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男孩手裡捧着一疊報紙在叫賣,大概報紙是上午領的,到現在還沒有賣出幾份,稚氣的臉上有幾分焦躁。魏成站住,買了一份報。那孩子收了我,感激地望了他一眼。

魏成打開報。這是一份日本人辦的中文報紙《潞安市報》,報上無非是些大東亞共榮共存的標題以及一些商號的明碼價格。他心不在焉地翻了翻,見第四版上畫着一位裸體女郎,旁邊還有一行大字:“本市鴻春樓酬賓,請君光臨,保君消魂……”

魏成正盯着那“鴻春樓”幾個字,身後突然有個低低的聲音叫他:“魏掌櫃……”

魏成吃了一驚,急忙回頭,見是小宋直直地站在身後,還嘻嘻地朝着他笑呢!

“你到哪裡去了?”魏成瞪起眼睛,小聲斥責道。

小宋低聲說:“我見你進店去半天不出來,我總不能一直在那裡坐呀,我在旁邊的小巷裡觀察呢。――貨都辦好了嗎?”

魏成“嗯”了一聲,把手中的報紙捲起來,若有所思。他忽然掏出鑰匙遞給小宋,說:“要麼你先回店去吧,我還有點事辦。記住,沒事別出店門。”

半夜時分。

憲兵隊長高橋帶着一幫人回到了蓮花池特務機關。

蓮花池坐落在上黨門以東衛上街以西的中心地帶,是城中一個十分雅緻的去處。蓮花池歷來是文人學士聚集的場所,歷史上曾多次在這裡建立書院。“蓮池書院”“心水書院”“上黨書院” ……朝代不同,名稱各異。藏書之多在整個上黨地區可謂首屈一指。但歷經戰亂,書籍大多散失。民國初年,有長治縣士紳陳慎德先生捐書萬冊,書院才又恢復起來。日軍入侵潞安城,特務機關長深尾淑人首先看中了這塊地方,便用來做了他的特務機關。深尾淑人是一個酷愛中國史學和文學的中國通,這一下如同老鼠掉進了米缸裡,有着吃不完咽不盡的嚼頭。當然,那萬餘冊圖書也順理成章地成了深尾的私有財產。如今,那塊“嫏環”字樣的匾額仍然端端正正地掛在書樓的門楣上,但往來這裡的都是一些身穿軍裝、腰跨洋刀的日本人。

高橋作爲蓮花池的主人之一,把跟隨着他去執行任務的十幾個日本憲兵打發回去之後,便來向特務機關長深尾覆命。高橋沿着那個橢圓形的蓮池向前走着。池子的邊上有一條用鵝卵石鋪砌成的小徑。幾株昏黃的路燈眨着惺睡的眼睛,將池中的碧水以及碧水中的蓮花映得無精打采。殘月懸空,秋風颯颯,夜空裡傳來鐘鼓樓上“叮噹”作響的風鈴聲。

高橋挺胸疊肚,以標準的軍人姿態走在池邊的小徑上。小徑上除了那幾株路燈吐出幾團慘淡的光暈外,周圍皆是黑黝黝的一片。高橋目不斜視,但隱隱感到那些黑暗的的深處閃着一簇簇幽綠的光芒,彷彿那裡藏有不少呲牙咧嘴的鬼魂,隨時都有可能朝他撲來。高橋的後脊樑有些發涼。在平時,在白日裡,在他帶領他的武士們行進在潞安城的每個角落裡的時候,高橋沒有這種感覺。他作爲日本天皇的忠實武士,曾揮着軍刀一口氣砍過十幾個中國百姓的頭顱而不手軟。但是,當他今夜一個人行走在這條幽深僻靜的小徑上時,他靈魂中有一根神經使他感覺到了那些個被他砍下的頭顱一個個都瞪着充血的復仇的眼睛在向他討還血債。他不由的加快了速度,竭力將堅硬的皮靴跺在堅硬的石頭上,發出一種“篤篤”的聲響,以此來減少內心的慌亂。

繞過蓮池,高橋來到後院一座紅磚紅門紅柱紅房子前。穿過紅房子的門道進去,裡面的院子纔是深尾的住處。高橋以他那軍人的姿態筆直地向着紅門中間走去,卻沒有想到“啪!”兩把刺刀交叉在一起,擋住了他的去路。

這時,高橋才發現,今晚深尾機關長的紅房子門道前加了雙崗。若在平時,他是不用通報就可以直接進去的,今晚這裡怎麼了?高橋翻起金魚一樣的眼睛。那個手持刺刀的哨兵向他咕嚕了一句日本話。高橋明白了,深尾太君還在召開一個十分機密十分重要的會議,任何人不準進入。

高橋因爲爲能進去,所以就不知道深尾在開什麼會,所以便有些惱火。但是日本軍人嚴格的等級觀念使高橋不敢發火,只得很順從地退了下來。

高橋悻悻然地退到離紅房子十幾米外的幾株松樹下。他想:深尾究竟在開什麼會呢?爲什麼沒有自己參加?參加這個會的又都是些什麼人?高橋作爲憲兵隊長,除了特務機關長外,他對城中的治安、警備、城防負有重要的責任,也稱得上是特務機關中的一個核心人物。深尾開會沒有他參加的情形是絕無僅有的。高橋越想越覺得莫明其妙,便越有氣。一氣之下,他真想走開。然而,他還是沒有走,因爲他想看看參加會議的都是些什麼人?另外,他還得向深尾覆命。

今晚,高橋是帶領憲兵隊去執行任務的。他們搜查的是最繁華也最複雜的衛上街。這種搜查雖說是例行公事,但所有的店鋪都查了,並未發現什麼可疑情況。高橋想,**分子和反日分子不一定每天都能抓到,沒有抓到這兩類分子不更證明他們的治安搞的好嗎?高橋又覺得今晚有些蹊蹺,他現在似乎明白了,深尾讓他今晚帶人出去搜查,想必就是爲了開這個會吧!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會呢?會不會和自己有關?不管怎麼說,這無疑是個十分重要而又十分重要而又十分機密的會議。高橋頓時有了一種被遺棄的感覺。他站在松樹下的陰影裡,用嫉恨而又狐疑的目光緊緊地盯着深尾的紅大門。

突然,一隻毛茸茸的爪子搭在他的肩上,隨着一個浪裡浪蕩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高橋太君!”

高橋冷不丁被嚇一跳,本能地一個利索的虎躍,跳出三步開外,雙手緊握軍刀,“嚓啦”一聲抽出半截,用日本話低喝了一聲:“什麼人?”

一個黑影慢慢地從樹後轉悠出來。此人身高五尺開外,粗壯敦實,一身黑衣短打裝扮,緊扎褲腿,頭戴禮帽。他不慌不忙地拍了拍袖頭,雙手抱拳:“高橋太君,受驚了!”

高橋這時纔看清,原來是偵緝隊的肖花狗肖隊長。高橋將軍刀回鞘,怒目而視:“你的,你的,什麼的......”

肖花狗慢慢走過來,仍然伸出一隻手拍了拍高橋的肩膀,笑着說:“別什麼的幹活了,咱們還不是一樣的幹活嗎?都是來找深尾太君,還不都是一樣被擋在門外了嗎?”

在潞安城裡,肖花狗是惟一的敢拍高橋肩膀的中國人,高橋對此十分不滿又無可奈何。

高橋第一次被拍,就是在紅房後面的院子裡。那天,因爲肖花狗抓到了一名反日分子,深尾很高興,肖花狗也很高興。當時他們都在院子裡,高橋也在場。肖花狗得意忘形間就拍了拍高橋的肩膀。不料高橋火了,順手就給了肖花狗一記耳光。肖花狗也火了,甩掉上衣,就和高橋幹上了。高橋柔道有術,肖花狗也練就有兩手中國武功,二人在院子裡你來我去,各顯神通,走了幾個來回,突然,肖花狗使了個漂亮的鴛鴦腿,把高橋踢倒在地。高橋紅了眼睛,爬起來抽出軍刀,肖花狗也拔出了匕首,這時,深尾及時出面和解。深尾說:“你拍他的肩膀,是一種親熱的表示;他打你的耳光,也是一種親熱的表示。彼此彼此,以後,你可以照常拍他的肩膀,他可以照常打你的耳光,禮尚往來,中日親善,精誠合作!”

對此,高橋很不滿意。事後,深尾教訓他說:“肖花狗是我們在潞安城裡一個不可多得的中國人才,此人熟悉情況,稱霸一方,黨羽很多,我們大日本皇軍,雖然英武,但離開這樣的人,我們仍然是瞎子、聾子。所以,我們要利用他,拍肩膀這樣的小事,就不要計較了!”

以後,肖花狗見了高橋仍然照拍不誤,高橋卻沒有再打過肖花狗的耳光。高橋確實有點發怵,一是肖花狗武功在他之上,二是肖花狗此人心狠手毒,高橋不願和他結冤,也就只能讓肩膀受點委屈了。

肖花狗仍然十分親熱地拍着高橋的肩膀說:“怎麼樣,高橋太君,抓到幾個?”

高橋對中國話心裡聽得很明白,但嘴裡卻說不出幾個完整的中國詞來,他抖了抖肩膀,抖掉那隻討厭的手,簡短地說了句:“沒有!”

肖花狗說:“不會吧,衛上街的人最多也最雜,閉着眼睛也能抓他個七、八十來個,怎麼會一個沒有呢?”

高橋又一次鼓起金魚一樣的眼睛,“你的說,壞分子的,都在你的店裡?”

肖花狗哈哈大笑:“管他孃的誰的店,就是天王老子的,你該抓也就抓呀!”

高橋想起剛纔在福來客棧見到那位掌櫃的可惡的笑臉。那張笑臉笑着說:“太君,你放心,這是肖隊長開的店,壞人的那敢混進來?”

高橋有些後悔,真該把那位麻油臉皮的掌櫃抓來,叫你肖花狗見識見識。明明是給了你面子,你倒來嘲笑我。高橋火了:“你的,敢笑我?你的,抓到幾個?”

肖花狗撇撇嘴脣:“不多,不多,才抓到一個,是在那娘們的肚皮上抓住的,孃的,那小子正幹得歡......”

高橋搖搖頭:“一個玩花花姑娘的,不是......”

肖花狗打斷他的話:“那可不見得,不信咱們走着瞧,說不定還是條大魚呢!”

高橋睜大眼睛:“人呢!”

肖花狗大拇指朝後一指:“弟兄們正看着呢,這不,來找深尾太君消差,可......”肖花狗湊近高橋,小聲問:“你知道深尾太君開的什麼會?”

高橋想搖頭,但忍住了。高橋找到了一個報復肖花狗的機會。高橋楊起頭,高深莫測地說:“這,大大的機密,你想知道?”

肖花狗遞過一隻耳朵,“太君,什麼的機密?”

高橋說:“深尾太君正在制定一個秘密的軍事計劃,將有秘密的行動,你的,外人的不能知道!”

肖花狗囫圇吞了個棗,噎得他上不來氣,瞪着眼,好半天才罵出一句:“**毛炒韮菜!”

這時,門口的哨兵“啪”地一個立正,門裡走出兩個人來,皆是便衣裝束,禮帽壓得很低,看不清面目長相。從裝束和姿勢上看,高橋和肖花狗都感到非常陌生。他們呆呆地盯着那倆個背影急速地消失在夜幕裡。

紅房子門口傳來深尾的笑聲:“哈哈哈哈,二位久等了......”

天光大亮。客棧裡早已熱鬧起來,茶房夥計在往各個客房裡送水,走過來走過去,踏得樓板山響。

小宋洗過臉,坐在二樓客房裡的牀上,心情焦急,煩躁不安。這時,門“吱”得一聲開了,魏成走進來。

小宋高興得一下子跳起來:“魏科.....魏掌櫃,你到哪裡去了?一夜不回來,真把人急死了!”

魏成回來掩上門,疲憊的臉上露出笑容:“我知道你急,我更急呀,昨晚.......”魏成看了房門一眼,小聲說:“咱們分手,我去找一個關係,看能不能再搞點鋒鋼。有些晚了,正趕上日本人搜查,就在他家的閣樓上躲了一夜。”

“可不是嘛!”小宋接着魏成的話茬說:“昨晚日本人也來這兒搜過,那位馮掌櫃看來還不賴,幫着說了幾句好話,日本人只看了看良民證,就走了。我真擔心怕你出事,現在你回來就好了。鋒鋼搞到了嗎?”

魏成搖搖頭,說:“日本人卡得很嚴,一下弄不到那麼多,好在已經弄到一些,先運回去對付急用吧!”

小宋說:“那怎麼出城呢?還有......”

魏成“噓”了一聲,說:“別急,都安排好了!”說着,從綢袍插兜裡拽出一隻懷錶,看了看,“時候差不多了,咱們去昨天那個地方吃點飯,準備動身吧!”

二人下了樓,結了賬。馮掌櫃一雙小眼睛笑眯眯地盯着看魏成。“魏掌櫃,歡迎下次來。在潞安城,住咱的店,保證安全。”

魏成笑着說:“那是,那是,福來客棧,福來財到嘛!”

小宋也笑着點頭向馮掌櫃表示感謝。

出了客棧,清晨的街上,行人還不多。他們又到西街的那家火燒店吃早飯。吃着飯,魏成不時地從窗口看着對面那家榮記貨店。雜貨店正好開了門,周圍也沒有什麼可疑情況,一切正常。魏成便帶着小宋走過去,王志訊正在櫃檯裡站着,見是魏成,忙說:“魏掌櫃,你要的那批貨已經準備好了,到後邊看看吧!”

魏成和小宋隨着王志訊來到後院。王志訊指着地下已經捆好的兩包東西,低聲叮嚀道:“老魏,這都是些日常用品,山上也用得着,估計出城不會有什麼問題,一切按咱們昨天說好的辦!”

小宋挑起貨擔,魏成與王志訊互道珍重,拱手告別。

一到北關街,遠遠就可以看見北門城門已經大開。就快到城門口了,魏成和小宋看見前面有一輛糞車正在出城。車上裝着一個大糞桶,一路上淅淅瀝瀝滴着糞水。趕車的是一個身材粗壯的婦女。那婦女坐在車轅上,手裡揮着一條樹枝,一路吆喝着牲口進了城門洞,也不下車,看樣子她和把門的幾個便衣很熟。把門的見糞車到來也不阻攔,只是一個個捂着鼻子。其中有個便衣大聲喊道:“竈王奶奶,這麼早出城幹啥去呀,是不是急着去會竈王爺呀!”

趕車的婦子也嬉笑着說:“我知道把門狗辛苦了,怕是還沒吃飯吧,我是急着給你們送飯來了!”說着,喝住牲口,跳下車,大聲笑道:“哪位弟兄餓了,要不要先喝幾口稀飯?”

那幾位便衣捂着鼻子直往後退,就連持槍站立的兩個日本兵也別過了臉去。一個便衣奪下那婦女手中的樹枝,使勁抽了牲口的屁股一下。“嗆死人了,快滾,快滾!”

看着糞車隆隆地駛出了城,魏成也鬆了一口氣。不料出城門時,小宋挑的貨擔子卻被攔住了。幾個便衣在貨擔裡摸來摸去,摸到王志訊早已準備好的兩條香菸,每人分了幾合,這才一揮手,讓魏成和小宋出了城。

一直跟着那輛糞車,約摸走了七、八里路,前面有一個村子。魏成知道這個村子叫天門村。糞車走到村口,趕車的那位婦女跳下車,朝後看了看,隨即揮起樹條,車子一拐,轉到村外的一條路上。

魏成他們跟上來,也轉到了那條村外的路上。

糞車在一道土塄邊停下,旁邊是一塊菜地。趕車的婦女正在和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卸車,糞車的旁邊另外停着一輛鐵軲轆平板車,一匹套好的大青騾子正噴着鼻。魏成趕上來,叫了一聲:“大嫂!”。

那位婦女扭過來臉來,一張油光發亮的黝黑的臉上透出親切的笑意,卻沒有說話,仍舊和那位中年人卸車。說是卸車,其實是把糞桶裡的糞倒掉。那位中年婦女揭開糞蓋,兩手抓住桶幫往上一提,一個淺淺的桶盤被提出起來,裡面盛着稀稀的糞湯。中年漢子將糞倒進菜地,從地邊拽了把茅草擦了擦手,又走到糞桶邊,竟從裡面拖過兩個鼓鼓囊囊的麻袋,還有一個紙箱子。這時,那位黑臉大嫂纔開始說話。她朝魏成“咳”以一聲,“你還愣着幹啥,快把這些東西裝到那個車上去。”

魏成和小宋聞聲而動,趕緊將兩個沉重的麻袋拖到旁邊那輛平板車上。那邊,中年漢子已將糞車原樣裝好,走過來,將紙箱子抱上車,又把小宋挑着的那擔雜貨解開,分蓋在麻袋和紙箱上,用繩索捆好。整個過程僅用了一袋煙功夫便一切就緒。

魏成看着那個中年漢子一副敦厚誠實的莊稼人模樣,心想:“這大概就是王志訊所說得那位車伕了!”便笑着向黑臉大嫂:“大嫂,這位就是.....”

黑臉大嫂“呵呵”笑道:“看我,忘了給你說清,這是天門村的董大叔。”接着又低聲說了一句:“咱們的人!”

董大叔憨厚地笑着,沒有說話。

大嫂說:“董大叔,別個你不用管,你只管把這車貨送到就沒有你的事了。”

董大叔使勁點了點頭,仍舊沒有說話。

魏成說:“董大叔,咱們這趟路遠,還要過好幾個鬼子據點,很可能會碰到什麼情況,如果有人問,你就說我是做買賣的,你只管拉腳,別的什麼也不知道。”

黑臉大嫂用肘子碰了碰魏成,手在嘴邊比劃了一下,小聲說:“他是個啞巴!”

魏成恍然大悟,不禁有些尷尬。黑臉大嫂催促道:“別再耽擱了,趕快上路吧!路上多加小心,遇到敵人,能繞就繞過去,繞不過去也不要硬拼,咱們車上這些東西來得不容易呀!”

魏成一陣衝動,眼圈有些發紅。他一把握住大嫂粗大的手,說:“大嫂,我們走了,你,你回去,也要注意安全。”

黑臉大嫂抽出手,善意地拍了魏成一巴掌,“小子,走吧,我不會出事的!”

車過天門村時,魏成和小宋已經坐在了車上。董大叔坐在車把式的位置,他用鞭竿搗了搗大青騾的屁股,那狀實高大的大青騾便撒開四蹄,一溜小跑起來。魏成望着黑臉大嫂趕着糞車回城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對小宋說:“這位大嫂可是個好大嫂,有一次我在潞安城搞到幾支精密量具,就是她夾在褲襠裡幫我帶出城的,她家就住在城邊,和守城的哨兵混得很熟,因爲她長得又黑又醜,人們都叫她黑大嫂,她還自稱是竈王奶奶,挺有意思的!”

小宋接着說:“是啊,猛看起來,倒像個黑人!”

太陽高高地掛在空中,很快到晌午天了。前面是太平村,這是一個有着二百多戶人家的村子,鬼子在這個村裡扎有一個據點。遠遠望見村北的一塊高地上,豎着一座炮樓,炮樓周圍攔着鐵絲網,炮樓裡駐着一個小隊的鬼子和一個排的僞軍。從炮樓那邊過,危險很大,魏成不禁有些緊張,小宋也兩眼直勾勾地盯着炮樓。趕車的董大叔撩撩鞭稍,讓牲口放慢了速度,回頭看了魏成一眼,似乎在探詢,過不過?

魏成說:“大叔,你是本地人,看看還有沒有其他路可走,要沒有的話,就闖過去!”

董大叔沒有吭聲,仍然不緊不慢地趕着車往前走。前面要過一座小石拱橋,董大叔突然一抖繮繩,騾車沿橋邊的一個斜坡,滑下了河灘。這是一條幹枯了的河道,兩邊胡亂地長着一些楊樹。車子下到河灘,在凹凸不平的河石上顛簸,走了一段路,車子重新爬上了大路,魏成一看,原來他們已經繞過了村莊,鬼子的炮樓也被遠遠地甩到了後面。

蹄聲得得,車輪滾滾。不知不覺中日頭偏西,已是大半下午的時候。一抹斜陽中,道路上的塵埃也像是染了一片金黃。路上行人也漸漸多起來。車子只得放慢速度,隨着人流緩慢行進。前面就是漫流河。隨着河道,下了一個大坡,擡頭望前面的山樑,房舍梯田,黑簇簇的一片,一條大路沿莊子東頭逶迤而過,大路南北兩頭,各有一棟炮樓,彼此呼應。炮樓上插的太陽旗,紅白相間,在微風中招搖。

前面就是微子鎮了。

魏成坐在車上,探起身子,觀察了一會,然後對董大叔和小宋說:“前面是微子鎮,也是最大一個據點。你們看,咱們前面也有車,也有拉貨的車,都一輛一輛從炮樓下面過去了。董大叔,你沉住氣!咱們也不慌不忙地從大路過去。沒有事便罷,即使有事,咱們也要衝過去!中間過了微子鎮,再往前走就是游擊區,問題就不大了。”

小宋搓搓手,說:“要是咱們身上帶有傢伙,那該多好!”

魏成說:“別亂來,聽我的指揮!”

微子鎮,是潞安府的一大名鎮。相傳早在殷商時期,暴君紂王有個庶兄名微子。微子以正直敢諫而聞名朝野。他不滿商紂王的殘酷暴虐,曾多次向紂王勸諫,但紂王不聽。氣憤之下,微子便離開了國都朝歌,四處遊歷,最後便隱居於此。歷代相傳,這裡遂名爲微子鎮。鎮子後山上建有微子廟,至今香火不絕。微子鎮不僅歷史悠久,且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它位於潞安至邯鄲公路的要衝,也是敵佔區與抗日根據地接壤地帶。一九三九年夏,日軍第二次佔領潞安城後,八路軍總部、中共北方局以及一二九師轉戰於武鄉、襄垣、黎城、平順、涉縣一帶。微子鎮也就成了日軍東對黎城、平順,困擾涉縣、邯鄲的最後一道防線。

趕車的董大叔雖然不會說話,人卻精明得很。他已經完全領會了魏成的意思。車子進入微子鎮,走在太陽旗下面的大道上。董大叔信騾遊繮,騾兒在悠閒地行走,輪兒在悠閒地轉動。魏成和小宋悠閒地躺在貨車上,樣子像在睡覺。果然,進村口時,炮樓上的哨兵沒有看出什麼破綻,所以也就沒有什麼特殊的反應。

車子很順利地從炮樓下面馳過,魏成鬆了一口氣,還揚起手向炮樓上的哨兵打了個招呼,像是對他們的麻痹大意表示感謝。

車子行駛在微子鎮的大街上,前面不到百米的地方就是村口了。這時,前面突然出現了意外的情況――五六個背槍的僞軍,站在前面路道的中間,路中還擺着一個用圓木釘架起來的路卡,幾個僞軍平端着槍,對着前面的一輛車子高喊着:“停下,檢查!”

魏成的心“陡”地往上一提。這是他事先沒有想到的,要衝過這道路卡顯然不行,別說那路上站着的幾個僞軍,單是這路卡橫着,車子也是衝不過去的。看來只好停下,伺機而動。魏成對小宋使了個眼色,當機立斷地說:“董大叔,停車,咱們吃飯!”

車子停下了。小宋猶豫着說:“這兒離路卡太近了吧!”

魏成說:“再往回返,更容易引起敵人的懷疑。咱們先進去吃飯,再想辦法。再說,半路上啃了兩個餅子,肚子也真餓了!”

離停車的地方不遠,街面上有三間小平房,從房檐底垂下一面白布商幌,上面寫着:“一枝花飯鋪。”

魏成和小宋朝飯鋪走去。人還未到聽得一陳“絲啦絲啦”的烹炒聲,誘人的香味從裡邊撲出來,直往鼻孔裡灌。

董大叔沒敢卸騾,只是將一個草料口袋套在騾子的嘴上,也緊跟着走進了飯鋪。

掌櫃是個女的,三十多歲,打扮得花枝招展,發鬂上還插着一枝紅花。她一步三搖風擺荷葉似的走過來,未曾開口笑先聞:“哦喲,三位客爺,這邊坐,吃點啥呀?”

魏成說:“每人來兩碗拉麪吧!”

一枝花打俏地一揮手,“喲,我說客爺呀,瞧你這身打扮,哪像個只吃拉麪的主呀,倒像我們店裡沒啥可吃似的,我說客爺,我這飯鋪雖小,可是要啥有啥,牛肉、豬腰,還有那專補男人用的那些個牛鞭、豬鞭、狗鞭。天也不早了,你要是想住呀,後頭還備有客房,晚上還有人給你暖被窩,怎麼樣呀,客爺.....”

小宋厭惡地打斷她的話。“快收起你那一套,我們吃了飯還要趕路呢!”

魏成攔住小宋,轉身對一枝花說:“那就再加兩盤牛肉。可要快點,我們還有事!”

一枝花忸怩着仍不放鬆。“有肉有酒哪成呀,我們店裡有上等的潞州珍珠紅,還是泡了那藥的。”

魏成笑了。“酒可不敢喝,我們還怕這是十字坡呢!”

一枝花來了勁,扭着屁股蹭上來。“哎喲,客爺,看我像個母夜叉嗎?”

小宋實在忍不住了,脫口喝道:“我們吃你的飯,給你飯錢,你一個勁囉嗦什麼?”

那女人沒了興致,白了小宋一眼,嘟起嘴說:“看你黑不溜秋的,像個周倉。”

話雖這麼說,飯菜上得倒不慢,不一會,幾碗熱氣騰騰的拉麪和兩盤牛肉便端上來。若在平時,這三碗麪不夠小宋一個人吃的,可現在有事,哪還能吃得暢快?他望望魏成,魏成邊吃着飯,邊在尋思,只有董大叔悶着頭在往嘴裡扒飯,吃得正香。

門簾一挑,走進倆個身穿便衣腰背手槍的漢奸模樣的人。這倆人一進來,一枝花立刻貼了上去,又是一陣打情罵俏。其中一個捏着一枝花的臉蛋,嬉笑着說:“你這個娘們,昨天夜裡一定又勾上誰了吧!”

一枝花打掉那個人的手。“猴急了吧,死不正經,這裡可是有正經的哩!”

魏成吃着飯,聽這話音不對,忙悄悄對小宋說:“快走,怕要出事!”

可是,已經晚了,那兩個便衣已斜楞着身子走過來,一個把槍往出一掏,喝了聲:“你們是幹什麼的?”

魏成忙站起來,笑着說:“老總,我們是做買賣的,路過,在這買點飯吃!”

那便衣拿槍點着魏成的腦門。“真是做買賣的?外邊車上拉的是什麼?”

魏成說:“都是雜貨。有洋布,手巾、老頭鞋......”

便衣說:“好,好,這些東西正好慰勞皇軍,給我拉到炮樓上去!”

魏成忙扮出一副可憐相。“不行呀,老總,我們是小本生意,賠不起呀!”說着,從腰裡摸出幾塊大洋,塞進便衣的手裡。那便衣將大洋在手裡掂了兩掂,罵罵咧咧地說:“別他媽的拿兩塊大洋糊弄人,我看你小子倒像八路探子!”

小宋在一旁臉急得通紅,他突然站起來,說:“老總,你可不能誣賴好人呀,你憑什麼說我們掌櫃是八路探子?”

那便衣把帽子往上一頂,說:“喲,羊羣裡蹦出個駱駝來,你說他不是探子,那一準你是個探子吧!怎麼樣,跟老子走一趟!”

魏成心裡“咯噔”一下,心想:“糟了...”心裡一急,手心就有些出汗。

那便衣糾住小宋就要往炮樓上拖,小宋哪吃這一套,胳膊一掄,將那便衣甩了個趔趄,倒靠在牆角。

裝大洋的那個便衣一看情形不對,猛地一個後跳,“喀嚓”一聲打開大機頭,喊了一聲:“別動!”

突然,門口響起一個聲音:“幹啥呀,舞槍弄刀的?”隨着聲音,進來一位大漢,連鬂鬍子,樣子十分威武。緊跟着,撲裡撲通身後跳進六七個莊稼漢模樣的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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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倒靠在牆角的漢奸這時也站起來,舉着槍,瞄準小宋,一邊說:“沒事的讓開,這是幾個八路探子!”

進來的連鬂鬍子大漢說:“八路樣子?我看不像,放他們走吧!”

便衣漢奸說:“放他們走,你跟我們炮樓上去?”

大漢說:“可以,需要的話,我們幾個都可以去!”

便衣聽着不對,轉過槍來,對着大漢,“你是幹什麼的?”

大漢笑眯眯地說:“你說我是幹什麼的?”

“我看你象八路?”

大漢哈哈大笑:“你說我是八路,就算我是八路吧!”說罷,頭一擺,朝魏成說:“你們快走!”

魏成急忙拉起小宋和董大叔,一個箭步竄到門口,搶步出門。

便衣大喊:“站住!”舉槍要追,那大漢一個虎跳,堵在了飯鋪門口。

魏成等三人出得門來,快步趕到貨車前,董大叔忙卸下牲口頭上的草料袋,跳上車轅。魏成和小宋也上了車。董大叔一撩鞭稍,車子便行駛起來。

“呯”後面的飯鋪裡傳來一聲清脆的槍聲,只見守着路卡的五、六個僞軍,氣咻咻地朝槍響的方向跑來,魏成不由得又緊張起來,對小宋說:“注意!”又對董大叔說:“不要停車!”事已至此,只好硬拼衝了。

不料那幾個僞軍卻是朝飯鋪跑去的,路過車子旁邊時,只有一個僞軍回頭對着他們喊道:“到卡子前停下,等候檢查!”喊着又跑走了。

魏成和小宋回頭一看,原來小飯鋪裡的兩個便衣和連鬂鬍子他們已經涌出了飯鋪門外。

路卡前邊,此時只有一個僞軍。“停下!停下!”僞軍喝道。

魏成給小宋使個眼色。沒等車子停穩,小宋已跳下了車,走到守崗的僞軍面前,口裡叫着:“老總.....”突然,一個猛拳將那僞軍打倒在地,接着又以雷不及掩耳的動作搬開了路卡,喊道:“董大叔,快!”

董大叔手中的鞭舉一楊,大青騾騰起四蹄衝過了卡子。

衝出微子鎮,走了一段,微子鎮那邊突然響起了槍聲。槍聲越響越密,魏成對小宋說:“莫非是敵人追來了?”

可也怪,沒見後面有僞軍追來,槍聲卻像炒豆似的響個沒完。

小宋說:“這就怪了,那些僞軍怎麼沒有追來呢?”

魏成面露喜色地說:“他們準是被拖住了,會不會是咱們在飯鋪裡碰到的那幾個人?”

小宋說:“有可能,要不是那幾個人,今天說不定還真要麻煩?”

又走了一段路,董大叔將車停下,整理着車上的貨物,重新系緊捆貨的繩子。魏成還在掛心着剛纔的戰事,側耳聽了聽,槍聲已漸漸稀落下來。

小宋說:“是不是當地的抗日遊擊隊!”

“不會,魏成搖搖頭。當地的抗日遊擊隊都是當地人,可你注意到沒有?爲首的那個大漢說話帶有河北的口音,會不會......”

“會不會是教導員派人來接我們的?”

魏成又搖搖頭,沉思着說:“也不像,教導員要派人來接我們,只能是特務團的人,可那幾個人在特務團沒見過。”

小宋說:“管他呢,反正打漢奸就是抗日,抗日的就是自己人!”

車輪又重新轉動起來。車子雖然沒有剛纔那麼快,但也保持着一種急行軍的速度,爬上一條大坡,身後的槍聲停止了。小宋在車上站起身來,向後望去――夕陽搭山,一團通紅的火球燃燒着架在西邊的山坯上,火紅的晚霞映照着半壁天空。小宋突然推推魏成的肩膀:“魏科長,有人朝我們這裡追來了,有六七個呢?”

魏成也趕忙站起身來,果然看見後面的大路上有一羣人急速地向他們跑來,還人有舉起胳膊向你們呼喊,看樣子是要他們等一等。魏成看出那羣人的裝束很像是飯店裡碰到的那幾位,便叫董大叔放慢了速度。

不一會,那幾個人便上氣不接下氣追上來。爲首的正是那個連鬂鬍子大漢。大漢的腰裡插着一枝手槍,其餘幾位也都有槍在手。大漢還沒跑到車前,就揚手喊道:“喂,老鄉,沒傷着吧!”

魏成問道:“剛纔,是你們打槍?”

大漢說:“對,正巧又叫我們碰上了,教訓了這幫狗孃養的一頓!”

魏成說:“是你們幫助了我們,真是太感謝了!”

大漢笑道:“哪裡,哪裡,都是爲了抗日打鬼子嘛,一家人!”

魏成一徵,“你們是....”

“我們是八路軍一二九師的。”大漢說着,從白色的粗布襯衣口袋裡摸出一張八路軍的證件,朝魏成面前揚了揚,又裝進口袋。伸手拍了魏成一把,親熱地說:“不然,怎麼會幫助你們呢!”

魏成知道這一帶是一二九師的活動區,也就放下心來,心想,已經到了自己的地盤上,也用不着再保密了,就說:“我們是黃崖洞兵工廠的,去潞安城裡辦貨,今天要不是你們的幫助,真要怕出事哩!”

大漢說:“都是自己人嘛,何必客氣!我知道,兵工廠的同志們很辛苦,像你們這些出入敵佔區的同志更是辛苦、勇敢,佩服,佩服!”

他們結伴而行。太陽已經墜落西山,只有餘輝還在大地上游蕩。大漢與魏成並肩走在一起,大漢說:“你們快到了吧?”

魏成說:“還遠着呢,現在平路走完了,還要好幾十裡的山路要爬哩!”

大漢咂咂嘴,說:“聽說黃崖山是個好地方,是天險,易守難攻,一定很不錯的。真可惜,我沒有去過。”

魏成說:“一二九師的同志們經常給我們送戰利物資,以後會有機會的!”

大漢說:“那是,那是!”

說着走着,夜幕已悄悄降臨,眼前的一切變得朦朧起來。突然,前面的路旁猛地鑽出兩個人來,槍栓一拉,喊了一聲:“站住!口令!”

那大漢一個激靈,“唰”地掏出手槍,其餘幾個也迅速向兩旁伏下,握槍準備射擊。

魏成走到車前,答了一句:“太行!”

那邊又回了一句:“黃河!”

原來是遇到了當地執夜的民兵。魏成向他們說明情況,並將大漢等幾位作了介紹,民兵便放他們過去了。

走不多遠,前面又碰上一隊人,黑暗中彼此看不清面目,只聽得那邊有人問了一句:“是魏科長嗎?”

魏成聽出這是特務團一排長黃興漢的聲音,很高興,忙答道:“黃排長,是我們回來了!”

黃興漢帶着十幾個戰士跑過來,握住魏成的手說:“歐陽團長和張教導員派我們來接你們,路上沒出事吧?”

魏成連連點頭,又說:“多虧了一二九師的同志們掩護,我們才脫離危險。”又指着大漢給黃興漢介紹:“就是他們這幾位同志!”

大漢伸出手來:“我們是一二九師警衛團的,我是三連連長,姓高。”

黃興漢握住大漢的手,詫異地說:“三連連長我認識,姓方,叫方振宇。”

大漢乾咳了一聲,說:“我是副連長,新近從炮團調去的!”

黃興漢搖着大漢的手,說:“高連長,謝謝你們了!”

大漢說:“我們去那邊執行任務,也是碰巧了,自家人嘛!”

黃興漢問:“你們現在去哪?”

連鬂鬍子大漢說:“我們還有任務。現在黃排長來了,我也就放心了。我們先走了,後會有期!”

說着,大漢向黃興漢和魏成一揮手,便帶着那六個老百姓裝束的人急速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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