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裡在防區無所事事地呆了整整大半個月,日子過得很消停,自從上次八路軍擔架隊被兄弟部隊截殺之後,八路軍就再也沒從這邊借過道。團裡更是三令五申,嚴格禁止八路軍通過防區,同時在防區外圍加了遊動哨,如果看到有八路靠近就儘量勸說遠離**的防區。
但即使是這樣,還是發生了摩擦事件,事情的起因倒不是因爲防區的位置,而是此後全團規模的一次大行動。
也就是距離上次堵了八路擔架隊那件事一個來月的樣子,師部下來命令,說是日軍在東邊有個防守薄弱的地方,要團裡過去相機進攻。命令下來團裡幾個人湊在一起看了看地圖,覺得這個命令有點讓人摸不着頭腦。先是從地形說,師部命令說的那個地方是個溝壑縱橫的山區地形,大家都清楚鬼子一般不喜歡駐防在這種地形條件下面,主要是運輸困難,再加上機械化裝備施展不開。
再說這距離上看,那個地方距離團裡現在的防區不遠,但光是直線距離日軍的防線至少還有五六十里地。日軍的防守特點是要點城鎮防守,往往這麼偏僻的地方看都懶得看。
把這些情況一盤算,團裡的人都在犯嘀咕,這鳥地方真有鬼子?
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也管不了那麼多。第二天清晨,團裡以教導隊爲前出搜索,依次擺開三個營,呈進攻序列朝預定目標開過去。
路倒是不遠,走到下午一兩點的樣子,前出的教導隊派人彙報說,那個村莊裡面別說鬼子了,連老百姓都跑光了。
團裡不禁覺得蹊蹺,到底出了什麼事,難道這個村莊被鬼子血洗了。當下命令一營隨教導隊進到村莊裡,其它兩個營沿村莊南側警戒。
教導隊和一營小心翼翼地走進莊子,這個莊子不大,看上去最多也就住了百八十戶人家。土牆上面拿白石灰刷着好多字,有認識字的兄弟就念“民族統一戰線萬歲!”“一定要把口本帝國主義趕出去!”,邊上人說“什麼口本,那是日本,中間一橫被雨沖掉了。其他還有幾面牆也都刷着類似的話。
看來這個莊子以前駐過軍,但從莊子的規模上看,駐軍規模應該不大。王衛華聽了一營的彙報,命令在莊子裡仔細搜索,另外幫團部找個地方,看來今天晚上是要住這兒了。
一營從莊子一頭開始,逐屋逐屋的開始搜查。看來這莊子裡頭可真夠窮的,家家戶戶屋裡都沒什麼東西。有幾戶人家門一推,裡面就牆角堆着一篷子茅草,估計是睡覺的地方,再就是有口鍋,幾件農具什麼的。
搜索的時候三連連長劉旭進發現一個問題,這個莊子以前肯定住過人,而且是剛剛撤走的。因爲搜的時候好多戶的豬圈裡面豬還在。
要知道豬可是農家的寶貝,咱中國人造字有講究,一個屋頂裡面養頭豬,這就成了家字了。也就是說,豬比女人都重要,沒有婆姨但有頭豬,那就是家了。人生病有時候就挺着,但豬要是生了病那可了不得,全家上下都得慌了神。一家老小就指望着年底把豬殺了賣,當爹的想着置辦點農具、攢了錢造屋子,當孃的指望給閨女置點嫁妝。
豬是絕對非同小可的,人能餓着,但都得給豬打豬草,凡是小時候農家長大的都有這個經歷。劉旭進也有這種經歷,所以他一下子就發現了這個不對勁的地方,豬還在就說明人沒走遠,或者是撤退的急,壓根就顧不上。
但劉旭進心裡沒拿定主意,這個事該說不該說?他想等等看,結果就這麼一耽擱,一場誤會讓幾個兄弟送了命。
當時槍響的時候劉旭進正好在莊子裡頭一戶稍稍富庶點的人家,院子是兩進的,前院還有個兩石的大石磨。那年月,光是這大石磨一般人置辦不下來,得請石匠師傅,家裡好酒好菜的招待,石料是青花的橫紋石頭,質地相當硬。石匠師傅請來家,還得請竈王爺下凡,請完了神,石匠工錢就得好幾塊大洋外加兩袋子糧食。有了石磨還得養牲口,這麼大的石磨肯定得養騾子,光是騾子的夜草,就不是一般人家承受的起。
劉旭進看着石磨就眼饞,看在眼裡拔不出來,心想着實在太沉了,要不拉回自己家裡。好好幹幾年,勒着褲腰帶僱兩個手腳實誠的佃戶,娶門親,那日子過得美了滋的。
可就在劉旭進琢磨這石磨的時候一聲槍響把他拽回到現實,槍聲轉瞬間變得密集,一陣響過一陣,然後就遠遠傳來手榴彈的爆炸聲。
劉旭進一個勁罵,看來是中了鬼子的埋伏,一面讓跟着自己的三排立刻據守莊子邊上的道路,自己飛快地跑着去找其他的兩個排。
莊子裡頭是一片混亂,楊棋和一幫人正在莊子邊上看地形,結果被一陣密集的子彈壓得趴在地上。
射擊持續的時間不長,楊棋聽着爆炸聲怎麼聽怎麼不對,這爆炸聲既不同於手榴彈的短促,也沒有迫擊炮特有的哨音,更沒有山炮或者重炮的那種呼嘯。聲音很沉悶,爆炸強度也不大,就一團火冒一下。楊棋觀察了一下,怎麼想也想不明白這個是鬼子的什麼新式武器。
接下來的事情更是讓楊棋一激靈,他聽到莊子外面傳來衝鋒號的聲音,然後好象是颳風一樣的喊殺聲,“衝啊……”
楊棋明白過來,這個可能是八路軍的部隊,也只有八路軍才用這樣的號音作爲部隊的衝鋒信號。而剛纔那什麼自己認爲的新式武器其實是土炮,拿松木做的,一炮出去砸地上也就一團火。
“娘個**,八路好好的打起老子了。”楊棋氣是不打一處來,立刻讓人組織反衝鋒,然後讓一連火速調一個排從側翼突破,打算隨時威脅八路的後路。
楊棋剛剛佈置完,就看見團部派過來一個通信兵,讓楊棋立刻停火。這下好,楊棋差點沒氣的給這個通信兵一個大耳刮子,人家打過來就行,我打回去就不行,這他孃的叫什麼鳥仗。
心裡不痛快,但命令還是執行了,他讓人到各個連通知,全營立刻停火。
一營停火的慢,那邊教導隊動作快,已經組織起反衝鋒,一個突擊就把人堵在村口的岔道那兒了。等衝近了一看,居然是中國人,腦袋上都戴着八路軍的帽子,也沒個帽徽,都拿鈕釦代替。身上的衣服更是千奇百怪,啥樣衣服都有,還有穿長衫的,也有對襟的夾衣,還有拿土布縫的短衫子,反正沒一個穿軍服的。
被圍住的還不住放槍,這邊教導隊也覺得好像是場誤會,就拿火力逼住,然後喊話:“你們是不是八路啊,是八路就別開槍了,我們是**,別搞混了。”
其實還真是搞混了,下午村子裡頭的偵查哨就報告說是有支隊伍從鬼子方向過來了,還扛着重機槍,領頭的騎着大洋馬。村子裡頭正好駐紮着八路邊區的一個連,約摸着應該是鬼子,因爲**的防區離這裡遠,再加上這個方向來的肯定是鬼子。
結果八路軍搞混了,山路不好走,團裡是繞了一個大冤枉道,結果從方向上看,可不就被當成是鬼子了。
八路立刻就讓老百姓先走了,因爲走的急,好多家畜都來不及拉走。但最關鍵的是糧食,莊子邊上有個大地窖,離莊子大概有不到一里地,囤積了大約幾百擔的糧食。
所以到了傍晚,八路打算用一支隊伍佯攻,另一支隊伍趕緊把糧食運走。事情也湊巧,槍聲剛剛打響,陳鋒他們就帶人拿望遠鏡看,真好團部和兩個營臨時駐紮的地方就離地窖不遠。陳鋒一眼看過去,命令楚建明帶着他的警衛連,三下五除二就把運糧的八路全給繳了械。
等把人拉過來一問,才知道是場誤會,陳鋒一面趕緊讓人進莊子通知楊棋和教導隊停火,一面把抓住的八路全放了,讓他們回去告訴自己人趕緊也停火。
等槍聲停了,清點傷亡,團裡死了一個弟兄,傷了四個。八路那邊死了兩個,傷了七八個。陳鋒讓團裡的醫護兵幫着包紮八路的傷兵,兩邊的人尷尬地看着對方,都不作聲。
王衛華把上頭的命令說了,主要是想借這個莊子駐防。八路帶隊的那個小連長,估計也就二十三四的樣子,看着團裡的人,一幅敢怒而不敢言的樣子,沒辦法,人家塊大,誰讓自己塊小打不過人家呢,再加上幾千擔的糧食還控制在人家手裡。
儘管團裡糧食也不足,但王衛華很開通,幾百擔糧食全部放行。此外送八路五千發子彈,想跟那個小連長換十擔糧食,那個小連長可能也有點過意不去,就多留下了兩擔糧食。
八路一直忙得半夜才把糧食全部擔上獨輪車送走,臨走的時候,那個小連長衝團裡一抱拳,“後會有期……”
這邊團裡的人也都抱拳還禮。
當時軍裡抱拳和行軍禮不一樣,抱拳是私禮,衝你抱拳的人是當你是兄弟。而軍禮是當你是軍人,當然也當你是兄弟,但軍人間的尊重的意思比兄弟情更重一點。
當時兩幫人都不知道,那天晚上大家還是一起抗戰殺敵的兄弟,但抗戰勝利後卻成了兵戈相向的敵人,兄弟間的廝殺,再沒有比這個更殘酷的了。
團裡的人也是忙活一天,王衛華和陳鋒檢查完了防區的警備情況就回團部喝酒了,大家其實心裡都揣着明白,師部的命令說白了,就是讓團裡到八路的地盤上找事的。正好也借八路的手削弱團裡的力量,王衛華一飲而盡,“唉,這就是操***政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