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刀歸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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剿滅土匪之後,團裡的兄弟過上了難得的好日子。基本上不用再風餐露宿,住在縣城外面一處荒廢的前國軍的營房裡。陳鋒發動團裡的兄弟把營房粉刷一新,指揮員大部分兩人一間,戰士是一個班住一個大間。

營房的操場被修繕好,團裡組織了運動會。丁三獲得了團里長跑的亞軍,冠軍是楚建明。閒下來的時候,大部分兄弟都在寫信,聯絡家人。有些則什麼都不幹,哪怕是靜靜地坐着,看着藍天白雲,自由的藍天白雲。除了必要的崗哨和縣城大街上的巡邏,基本上團裡沒有其他的任務。很多兄弟偷偷跑出去喝酒。爲了不讓大夥實在閒得沒事幹,團裡組織很多文化班,讓識文斷字的教。大部分時間兄弟們都在嘮嗑,內容主要是兩個方面,一個是打完了仗打算幹什麼,另一個是打算娶個什麼樣的媳婦。

這段時間團裡的事情基本上由政委黃陽東和參謀長陳章處理,陳鋒和武鳴兩個沒事就出去打獵,這邊野鳥多,還有兔子、狍子、黃羊什麼的。如果再往山裡面走,還能捉到娃娃魚,那個肉味比較鮮美。

縣政府組織了不同形式的勞軍,有學生表演,還有京劇和當地的地方戲湖南花鼓。另外就是看電影,大部分兄弟這段時間看的電影可能比以前看的總和都多。

差不多到了九月份中旬,接到上級命令。團裡歸還宋時輪兵團建制,所以要到福建那邊去。動身開拔那天,縣城裡面萬人空巷地送,隊伍一直在人羣中走。幾乎每個兄弟的口袋裡都塞着各種各樣吃的,很多人的揹包裡被塞了酒,結果一路上宿營的時候,團裡每天晚上都有聚餐喝酒的。

從湘西出發,因爲不是急行軍,所以走了一個多星期才走出湖南境內。沿途能看到很多南下的幹部,聽說部隊要打海南島了。陳鋒隱約覺得,這次調到福建,可能要去打臺灣。這樣猜測的差不多佔到一半,很多人在議論,海是什麼樣子,是不是和渡江戰役一樣打啊。有老兵抗戰勝利的時候坐過火輪船,告訴新兵,海沒什麼好的,曬得要死,還天天晃得人直吐。

關於打臺灣,團裡的兄弟差不多分成兩類人。一類人不想打仗,畢竟馬上要全國解放了,想回家過太平日子。另一類人是無所謂,上級首長讓去哪兒就去哪兒。

也就是剛剛走出湖南沒幾天,一天下午團裡在路上遇到前面一大幫子人歡天喜地地敲鑼打鼓,武鳴帶着勤務兵騎馬過去問。陳鋒在隊伍裡面手搭涼棚看,就見着武鳴像是馬屁股捱了一槍似的,飛快地往回跑,一邊跑一邊還在喊着什麼。

陳鋒很納悶,武鳴衝了回來,扒開人就從輜重車上卸東西,嘴裡嚷嚷着:“今天建國啦,今天建國啦。”

邊上很多人都沒聽清楚,武鳴從輜重車上把電匣子卸下來,蹲在地上扭旋鈕,喇叭傳來歡慶的聲音,是新華社在做廣播。

陳鋒讓全團停止前進,把電匣子放到輜重車上,然後邊上放上淮海戰役時用過的電喇叭擴音。

電波中,毛主席在天安門莊嚴宣佈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國歌響起,天安門廣場一片歡騰。團裡的兄弟互相擁抱在一起,很多兄弟朝天鳴槍。機槍、衝鋒槍打出一串串掃射,連武鳴也情不自禁地拽出手槍朝天射擊。陳鋒是搶過勤務兵的衝鋒槍朝天掃射的。這種時候誰都懶得禁止開槍,戰爭終於打完了,這些曾經在戰爭中浴血的人們,做點出格的事情誰都能理解。

當時公路上無數個帽子被扔向空中,還有揹包,很多指揮員被自己的部下擡着拋起來,接住了,再拋起來。幾乎每個人臉上都是眼淚,不管是多麼身經百戰的老兵都哭得跟個孩子一樣。很多人取出白酒,酒瓶子被傳來傳去,一瓶酒很快就被喝光了,但立刻就有新開的一瓶傳到兄弟們的手上。

差不多團裡所有的旗子都在被人舞動着,有兄弟爬到炮車上,站在炮管上揮舞着軍旗。平時戰士嚴禁站在炮管上的,但這個時候沒有人會覺得有什麼不妥。

這時,有人注意到前面有個隊伍在朝這邊急行軍,團裡的歡慶暫時打斷,在路口設置了崗哨。原來那個隊伍是南下的一支部隊。聽到剛纔的槍聲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就跑過來查看,團裡的兄弟告訴他們建國了,剛纔廣播裡面放了開國大典的報道。他們居然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兩個部隊會合起來,把報道的尾巴聽了一下,這才真的相信了。緊接着又是一場更大規模的歡騰,槍聲比剛纔還密集。兩個陌生的部隊裡的兄弟互相抱在一起,那個部隊的兄弟也藏了很多白酒,結果很多人喝了數量驚人的燒酒,但居然也沒醉。

晚上兩個部隊舉行了會餐,各自都把各自後勤的牛肉、豬肉什麼的拿出來,田野裡面支起行軍鍋。團裡派人到附近的鎮子上買酒,結果不用買,一路上老百姓送就送了很多。連買帶收,差不多每個班都分到了數量驚人的燒酒和黃酒。陳鋒下令,除了各個排的黨員當天晚上負責站崗之外,團裡的兄弟今天晚上可以破例一醉方休。

會餐的場面盛況空前,整個山坡點起了幾大堆篝火,兄弟們以排爲單位圍着行軍鍋吃喝。不時有部隊之間相互叫板拉歌的,還有能唱京劇或者會說快板的兄弟也紛紛來一段助興。團裡的指揮員也分別做了表演,陳鋒唱了一段四郎探母,陳章吹口琴,他吹得是《喀秋莎》,是聽電臺學會的。口琴吹得非常棒,以至於連續又吹了《馬路天使》、《松花江邊》等曲目,最後陳章堅持不吹了,再吹嘴要吹腫了。

楚建明打了一套形意拳,打得虎虎生風,贏得了一片掌聲。正好那個部隊有個兄弟會打八卦連環掌,也耍了一套,邊上無數叫好的。兩個部隊有點較勁,楚建明找出大刀舞了一路,那刀舞的,藏頭斬尾,篝火映照下,刀光閃閃水潑不進。

爲了避免事故,團裡和兄弟部隊都統一把武器集中了,防止再發生下午的對天鳴槍現象。除了站崗的,所有人身上連刺刀都統一摘掉。

當天晚上基本上大家都在喝酒,有些人很沉默,吃得也少,呆呆地看着篝火或者別的什麼地方。還有些人一邊喝一邊大聲地說着什麼,事實上那天差不多一大半人事後都記不清楚說什麼了。

喝到最後,基本上就越來越沉默。有人開始哭,嗚嗚的,邊上人就罵,都打完仗了,哭什麼哭啊。但往往罵的人一會兒也哭起來了。

男兒之淚,貴比千金。

但也有些人喝得很少,有很多人相互交談很久。差不多那天相互交談過的兄弟,只要能活着走過戰爭的,基本上都相互把對方當做自己最可信任的兄弟,其中很多人甚至在戰後成了兒女親家,或者兩家成爲世交。

這次聚餐差不多是團裡的兄弟喝得最暢快淋漓的一次,大部分人都醉了,在夢中喊着爹媽的名字,喊着戰死的兄弟的名字,有的摟着自己的兄弟睡着了,夢中像是摟着未來的妻子一樣。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是啊,征戰了十幾年了,從抗戰開始,直到今天,中國人民終於建立了自己的共和國。

可是有多少鐵血男兒戰死沙場,多少男兒再也沒有回到自己的爹媽身邊。

還有呢?

平民的傷亡。

從東北到華北,一座座被炮火摧毀的城市。

人民從廢墟中站起來,等待我們的是醫治創傷,重建國家……

整片整片的田野荒蕪了,到處是飢腸轆轆的災民,國民黨暴政留給人民一個爛攤子。這個國家真的不能再有戰爭了,拿慣了步槍的大手,應該拿起鋤頭,拿起瓦刀,拿起錘子。

第二天一早,部隊搞了個簡單的慶祝儀式,當時來了不少老百姓。兄弟們軍容嚴整,列成了方陣。陳鋒走上了彈藥箱子碼成的簡易主席臺,他朝着下面的兄弟們莊嚴敬禮。

刷的一下,一千多個身經百戰的鐵血男兒整齊地還禮。

陳鋒放下了胳膊,清清嗓子,聲音洪亮地說:“兄弟們,戰爭結束了,我們終於勝利啦。”

臺下掌聲整齊、雷動。

“兄弟們,等臺灣解放了,可能以後我們就要回到各自的家鄉。”說到這裡陳鋒覺得嗓子有點哽咽,他停了一下,這時他的雙眼變得溼潤和模糊。

“兄弟們,我們這個團,曾經參加過多次會戰,這個團的番號,是一個讓鬼子膽寒的番號。抗戰勝利後,我團官兵戰場起義,爲了老百姓打仗,今天,我們終於熬到了解放。我們勝利啦。”

這些戰史及那一幕幕廝殺,讓團裡很多老兵感觸不已。

“兄弟們,這個團是我遇到的最優秀的一支勁旅,我畢生的最高榮譽就是能在這個團服役,我最光榮的事情就是,我這輩子曾經和你們一起並肩作戰,我能和你們成爲肝膽相照的兄弟。”

鴉雀無聲。

“兄弟們,這麼多年,有多少兄弟戰死沙場,有多少兄弟沒能看到今天的勝利。我提議,降軍旗誌哀,兄弟們,向那些爲國捐軀的兄弟們敬禮。”

在一雙雙含着熱淚的眼睛注視中,該團軍旗被緩緩降下。

朝陽中,該團將士的方陣中,悲壯而昂揚的軍歌響起。

“向前、向前、向前……我們是工農的子弟,我們是人民的武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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