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轟鳴聲自下城傳出,一顆巨大的火球在黑暗中升起,照得三汶城一片淒厲慘紅。
緊接着好似天上裂開一道口子,無數火雨傾盆而降,砸在地面上變成一團團熾烈火焰。每一圈擴張的火浪彼此交疊,沒有留下絲毫隙縫,直接將三汶城的下城化爲一片火海,轟鳴爆裂聲蓋過了慘叫哀嚎,將紅薯島東側天空映得發紅。
這是位於上城的土邦王公和衆多守衛也驚醒過來,他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以爲是同一島上的其他土邦突然夜襲,王公貴人們紛紛準備逃離三汶城。
像三汶這樣十萬列島的土邦,在紅薯島上有一座城寨,將周遭平坦土地與村落圈佔,便算是一個國家了。國中近半人口居於三汶城,城破幾乎就等於是滅國。
三汶城依山而建,王公貴族居於上城,平民則在下城。如今下城化爲火海,上城顯然也危在旦夕。但早就沒有人關心這大火是因何燃起的,眼下收拾財寶傢俬還都嫌來不及呢。
上城之中也有一些受土邦王公供奉的修士,說是修士,但他們這類人與玄黃洲方真修士不太相似,沒有正經師門傳承,更談不上經籍功訣,只是憑自感自悟,手段更類巫漢神婆之流,對鬥法殺伐亦不擅長。
如今這種狀況這些土邦修士當然也要逃跑爲上,有的人施展了什麼秘術異法,似乎是要快人一步離開。卻沒察覺天上有飛梭藉着夜色隱藏,筆直射落,將這些土邦修士一個個串成血葫蘆,當場狙殺。
這一切其實都是瀝鋒會所爲。
當兩天前冥煞詢問王馳雲關於披甲神的情況時,王馳雲疑心冥煞會責怪他遲遲沒有進展,於是召集瀝鋒會衆人,準備攻取紅薯島。
如今瀝鋒會衆修士皆有飛羽寶珠,可保證衆人自如飛騰,加上一年多來積攢的方真靈材和各類器物,要拿下一個紅薯島是再輕易不過的事了。
而且早在此前,瀝鋒會派往紅薯島暗中搜偵的修士,也已經將島上三個土邦的情況摸得一清二楚。就這三個土邦的人手武備,在瀝鋒會如今眼中,就跟全無設防一般。
可王馳雲用心更爲惡毒狠辣,他所需要的,只是紅薯島這片土地,他已經不滿足於讓土邦稱臣納貢,而是要直接將島上土邦野民全部抹滅。
這麼做,一來便於玄黃生民遷居,省得去跟原來的土邦野民打交道。二來如此駭人的殺伐,應該足可刺激那披甲神的迴應。
根據先前探查得知,島上土邦之中,有人擔任披甲神的巫祭,似乎能夠通過某種手段與神主感應,從而借巫祭之口來干涉土邦。
但近兩年來,神主除了讓巫祭告知土邦祭海之舉,並沒有其他具體需索,這也讓王馳雲有些擔心,自己此舉到底能不能引動披甲神注意。
王馳雲將瀝鋒會修士分作三批,各自前往三個土邦的國都城寨,趁着夜色昏暗,用大量離元木脂煉製成的明焰炮藥,施法點燃朝着土邦民居放出。
這種明焰炮藥不僅爆裂之威巨大,而且一旦沾上血肉之軀就極難撲滅,用這種事物殺人,就是爲了不留活口。在王馳雲看來,這樣經歷大火焚燒的土地,來年自然會更爲肥沃,正好拿人命血肉去滋養,省得慢吞吞地一個個殺。
而狙殺土邦修士所用的飛梭,則是用海陰泥煉製而成的符器,只要飛梭擊中對方,便可發出凍徹元神的陰氣,防止這些土邦修士有什麼料想不到的詭異法術。
不夠實際看來,這些土邦修士也無甚鬥法經驗,施法之際沒有小心收斂氣息靈光,立刻就被天上隱去身形的瀝鋒會修士發現,自然發出飛梭將其狙殺,連防抗迴避都沒有。
十萬列島中方真靈材衆多,瀝鋒會修士採集之多,甚至有不少都來不及煉化精粹。而嚐到器物之用的甜頭後,瀝鋒會修士也更明白,既然能夠不多耗自身法力,便儘可能少費力氣。反正倉廩豐足,可以靠消耗靈材砸死對方,何必要親自迎上去冒險鬥法呢?
至於像三汶城的上城,則多是採用山石壘砌修築,表面木料用得不多,火攻不易奏效,但這對於瀝鋒會修士來說也不是難題。
王馳雲與兩名修煉煉魂邪術的修士結陣,施展出“攝魂奪魄歌”。這道法術可不是唱歌,而是一種無形的駭人尖嘯,一開始只是蟲翅扇動的嗡嗡細響,不過多久便是鋪天蓋地的震顫,直接籠罩住整個上城。
嘯聲無孔不入,讓石砌上城發出隱隱共鳴,就算堵住雙耳、刺聾耳朵也會聽見,因爲這法術便是直逼神魂而去,只能憑自身元神定力對抗。
而沒有煉就元神的普通人,幾個呼吸便會被捲走神魂,化作漫天陰風,收入王馳雲手中的煉魂瓶。
瀝鋒會之中的旁門左道之輩,在這些日子中也沒少鑽研邪門法術。也許是郭岱一氣盡收鎮南軍六萬大軍神魂的舉動,讓這班邪修十分仰慕敬佩,他們也對此用心鑽研,憑瀝鋒會在十萬列島的物用支撐,打造出煉魂瓶這種極爲陰邪惡毒的法器。
他們雖然做不到像郭岱那樣擡擡手收走幾萬人神魂的事情,不過三人結陣合力,對付上城中的土邦王公還是綽綽有餘的。
尖嘯聲過後,天地間唯餘大火焚燒的必剝聲響,雖然火海上空焚風四起,但其餘瀝鋒會修士也感覺不到絲毫燥熱,反而是一個個不寒而慄。
只有這種攝魂奪魄的法術,才真正展現修士與凡人的差別。同樣是烈火,方真修士不敢說個個都能蹈火自如,身赴險境還是要小心謹慎的,而凡夫俗子看見火焰,也都懂得趨避撲滅。
可面對攝魂邪術,凡夫俗子再怎樣堅定心智、再如何聰明絕頂,沒有正法元神、清明內徹,就是被直接奪去神魂的下場,甚至就此不得超生,神魂不知還要遭受多少折磨。
方真修士原本都是凡俗之人修煉而成,但他們又大多不再自視凡俗,兩者有所差別,卻也不能簡單以螻蟻相待。此刻雖有共情之感,可也沒有人對王馳雲直言一句不對。
當然,那些已經將煉魂邪術視若平常的外道邪修更是不在意這些了,他們只是純粹將這些凡人看做修煉所用的“靈材”罷了,有得用當然要用,反正都是要殺掉的,那就別浪費了。
“好了,衆人各自分開,將城寨之外村野也料理乾淨,遇到什麼狀況,附近相鄰的同道互相支援。”王馳雲吩咐一句,瀝鋒會衆人朝着各個方向散去。
王馳雲之所以要在晚上動手,其中一個原因便是夜晚沉睡,人不會亂跑,而方真修士殺人奪命利落得很,人聚在一塊就更好殺了。
雖然此前冥煞詢問之時,並沒有一絲激烈言辭,但王馳雲對冥煞的忠誠與敬畏,讓他對紅薯島動手絕對不能有一絲鬆懈。既然要殺,那便殺光,只有這樣,冥煞纔會認可他的忠誠,而不是這一年多以來的怠慢之舉。
三座土邦城寨,都是在一個時辰內就被屠戮一空,就算有些許倖存之人,也不足爲慮了。倒是那什麼神主巫祭,也沒聽見有誰傳訊提及,王馳雲也沒有多問,也許巫祭死了,那披甲神反應會更大吧。
一直等到天光大亮,紅薯島上近半聚居之地被夷爲平地,整座島上濃煙滾滾,不瞭解情況的土邦野民還以爲是臨近村落遭到劫掠,這種事在過往也很常見。
而臨近海邊的一些村落,看見遠處焚煙四起,就知道肯定又起戰亂。有些機靈些的土民,趕緊帶着家中老小乘船離開。十萬列島之上,乘船避難是尋常事,一些在原來土地上生活不下去的野民,就會前往別的島嶼上謀生計。
但這一次他們可就沒那麼好運了,一些出海不多遠的船隻,陡然被海浪吞沒。暴漲的海潮極不尋常,立刻因此瀝鋒會修士的留意。
當消息傳到王馳雲時,他也急忙趕到最近的海岸,發現無數巨大的螃蟹從海中爬出,密密麻麻布滿海灘,並且不斷朝着紅薯島內陸進發。
這些巨蟹所過之處,撞倒屋舍、折斷樹木,比狂風過境還要窮兇極惡。而且向海岸兩段望去,就像是一張灰色的蠕動幕布,蓋在紅薯島的岸邊,並且不斷延伸。
“來了這麼多……”王馳雲見狀也是一陣驚愕,光是推算一下,要將紅薯島整個海岸全部佈滿這樣的巨蟹,少數也要百萬之數,如此看來,這披甲神的眷屬簡直跟天外妖邪差不多。
“所有人立刻飛天離地,向島外撤離。”王馳雲向衆人傳訊。他們瀝鋒會修士有飛羽寶珠,不必跟這些巨蟹在地面纏鬥,只要高飛在天,此等水族也奈何不了飛天修士。
待得衆人撤離,王馳雲向冥煞傳訊,同時也在島外觀察這無數巨蟹,看着它們朝着紅薯島中心而去,留下一片狼藉殘破,比瀝鋒會一晚上的殺伐破壞還要厲害。
紅薯島大致是中間高四周低,但山體本身並不算高聳。利用法術感應窺探,發現這一大羣巨蟹,蟻附在中部山脈,觸肢微微晃動,似乎是在等待着什麼。
過了幾個時辰,冥煞才從天邊飛來,王馳雲立刻稟告事情經過。
冥煞遠遠望着紅薯島方向,臉上看不出喜怒哀樂,說道:“原來如此。”
“恕小人不解,這衆多水族妖物,到底是在做什麼?”王馳雲問道。
冥煞說道:“虛靈的分神化念,也不是簡單自創而出的。在你眼中這是億兆水族妖物,在我眼中卻是一體。”
說話間,紅薯島方向雲氣急涌,磅礴生機不斷凝鍊,引動天雷交轟劈落,遠在百里外皆可感受得到,真不知雷擊落處又是何等驚天動地。
冥煞緩緩向前飄去,王馳雲正想跟隨,冥煞頭也不回地說道:“你們不必跟來了。”
聞得此言如蒙大赦,王馳雲當然不想摻和進冥煞與哪位尊神發生的戰鬥,只能領着瀝鋒會修士繼續後退,靜觀其變。
冥煞凌虛御風,一直來到紅薯島上空,但見一頭龐然大物,巍若山巒,或者說它本身就是一座山峰,趴在紅薯島中部的山脈間。
只是這頭龐然大物根本說不清到底是何物類,它有高聳龐大的背殼,彷彿是馱山之龜,但前足是兩條螯肢,巨大得足可將山峰鉗斷。它的頭略似鷹隼,但又長着牛角般的犄角,且兩側各有三隻眼睛。
巨物身後甩着一堆尾巴,仔細看去其實是柔軟的觸肢,還帶着大大小小的吸盤,吸盤內中還有無數輪盤裝的鑿齒。而它那巨大高聳的背殼上,還有數十個孔洞,內中有白氣蒸騰昇起,彷彿內中是一個巨大熔爐。
這樣的龐然大物,已經將身下山嶺壓塌近半,它一個緩緩擡頭的動作,牽動身形些許,便引起峰巒摧危,背殼上的孔洞噴出滾燙白氣,隱約還帶有硫磺氣息。
“你是何物?”冥煞以神念妙語問了一句,卻發現感應之中,這龐然大物的心神好似有萬千個聲音,雜亂無比,根本聽不出它的迴應。
凡人心念雜亂,靜下心來更容易胡思亂想,但是跟這龐然大物的雜亂心志比起來,簡直就是湖塘中的漣漪與汪洋巨浪之別,是混亂的極致。
冥煞臉上表情露出一些笑意,他大概明白這龐然大物究竟是何種情形了。不提方真修士,就說一般的普通人,自我心神依賴五官知覺而對外界做出反應,且多受外緣牽動心神。就算心神受到震撼創傷,自我心神本身就有調復之功,只要狀況不明顯,一般人不會出現問題。
但心神之中的創傷若過於強烈,以至於五感外緣都無法壓制的程度,世人對外界的知覺便可能失靈,以至於做出種種尋常人無法理解之事,通俗而言便是瘋了。
眼下這頭龐然大物,其實就是瘋了,只不過它瘋得很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