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幽靜林木間,但見墳冢起伏,桂青子跪在杜老漢墳前祭拜,低聲啜泣着。
楚玉鴻提着兩壺酒,緩步來到桂青子身旁,擡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輕聲說道:“我記得你曾說過,杜老爺子生前最喜歡九燒釀,我特地趕去連海關買了兩壺,你拿去給杜老爺子送行吧。”
桂青子擦了擦淚水,說道:“多、多謝楚公子。”
“不用這麼見外,想哭就哭吧。”楚玉鴻也跟着桂青子跪在杜老漢墓前,桂青子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最終還是忍不下去,撲進楚玉鴻懷裡大哭。
站在山崗上的郭岱與關函谷遠遠看着,關函谷問道:“你不下去祭拜一下嗎?”
“我沒甚要拜的。”郭岱看了關函谷一眼:“倒是你,力士金甲沒煉成,還把杜老漢的性命搭進去了,你不覺心有虧欠的嗎?”
關函谷一臉平常淡然:“心有虧欠有什麼用?人死不能復生。我虧欠過的人,我自己清楚明白。老祖若有出關的那天,無論幾世幾劫,自會去渡他們入道。”
聽關函谷言下之意,老祖若能出關,他本人必死無疑。但他卻是一臉坦然,絲毫不覺得有什麼要緊。
“不是說仙道貴生嗎?你倒是不在意自己死活。”郭岱言道。
“錯了,我很在意。”關函谷說道:“但凡修仙道、修長生的,沒有不在意性命生死的。境界如重玄老祖,己身獨私之生,與天地萬物之生,其實沒啥隔閡。世上每一個人活着,都必須爲自己性命負責承諾,若否,一頭撞死便是。那還需這般多廢話。”
桂青子哭了好一陣,最後止住哭聲,臉色通紅地對楚玉鴻說道:“楚公子對不起,讓你見笑了。”
楚玉鴻摸着桂青子的頭說道:“沒事,你身爲妖修,過去未曾體會過人世間親朋離世之慟,此番哭過,纔是你未來近道之階。以後再有這樣的事,儘管向我傾訴便是。”
桂青子臉頰微紅,低着頭嘴角帶笑,然後捧起酒壺,將酒灑在杜老漢墓前,說道:“老爺子,我想好了,以後就跟楚公子到別處去見見世面。您教我的手藝我都記着,希望能夠發揚光大,不讓您老人家心血白費。”
說完,在杜老漢的墓前拜了幾拜,拍了拍裙襬站起身,牽着楚玉鴻的衣袖說道:“楚公子我們走吧。不知道郭公子傷好了沒?”
談及郭岱,楚玉鴻臉色微變,他一擡頭,就見郭岱站在山崗樹蔭下,面沉似水。
“你什麼時候來的?”楚玉鴻開口便問。
“剛到。”郭岱答道,正想說別的,就發現關函谷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無蹤,連人影都找不着了。
“你的傷……”楚玉鴻有些驚訝,他沒料到郭岱幾番苦戰,這麼快就能下牀走動。
“我沒受什麼傷。”郭岱問道:“你倒是好得快。”
楚玉鴻摸着身旁桂青子的小腦袋說道:“那是多虧了她,這幾天沒日沒夜地照顧我。”
“接下來你要去哪裡?”郭岱問。
楚玉鴻伸了個懶腰,說道:“不逛了!回門派。桂青子要跟我們一起來嗎?”
桂青子有些擔憂地問道:“楚公子,我只是一頭狐妖化形,方真門派的仙長們會讓我去嗎?”
“璇璣門沒有那麼多迂腐閉塞的講究,而且我已經跟師門尊長說好了,你不用擔心。”楚玉鴻擺了擺手說道:“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出發!”
當虎爺率領華崗會衆人恭送郭岱三人時,關函谷隱去身形凌空而立,手上掐算不止,自言自語道:“天下蒼生與宗門傳承,可惜我只能選其中一樣。你玉鴻公主自以爲的大計,不過是未來滔滔災劫的一片浮沫。我借你之手重振羅霄宗,有心窺探天機之人,必將矚目於此,更方便我欲爲之事。”
說着話時,關函谷取出白虹劍,輕撫劍身言道:“以搖光隕鐵、九淵沉玉、地仙龍脊三大奇珍融煉而成的劍胎,居然也無法承載白虹劍的鋒芒。可見要恢復白虹劍全盛之貌,非先天靈寶不可。但如今境況,我又能去哪裡獲取此物?也罷,神劍鋒芒須藏匣,且養煉一段時日再說。”
關函谷一揚手,白虹劍飛入造化爐中,消失不見。
“算算時間,青衡道的那株仙杏也快到結果的日子了。我還需要佈置一番,仙靈九寶中的長生芝,機緣便落在這上頭了。”
……
離開華崗會駐地,郭岱三人回到連海關,找了一家上好的客棧先梳洗飽餐一番。深山中環境畢竟不如市井富足,華崗會又不是什麼方真門派,曉得如何營造山川形勝。
回去的路,楚玉鴻不願意騎馬,即便以他的修爲,御風而行比駿馬猶快三分,但他就是不想費這個力氣。於是三人買下一輛馬車,以南境香薰木爲框架,輔以綾羅爲幕,車內足夠三個人平躺下來。
楚玉鴻“金枝玉葉”,桂青子“年幼懵懂”,到最後還是郭岱駕車,另外兩人在車廂內說說笑笑,好不自在。
馬車走走停停,並不求快。每到一處城鎮或村落,楚玉鴻都要郭岱停下來,他一來領着桂青子去探訪風土人情、品嚐地方佳餚,二來也是在瞭解各地民情民風,有幾分微服私訪的意思。
一來二去,足足花了兩個月的功夫纔將將走出廣陽府。直到在官道上遇見一棵倒下的巨大樹木,郭岱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楚玉鴻是在等人上鉤。
郭岱擡手敲了敲身後車廂,示意兩人留神,自己則走下車轅,來到擋路樹木前,準備將其挪開。
混元金身有什麼神功妙法還不好說,但爐鼎膂力可謂驚人。郭岱現在練功除了調息內煉,還多了一項試驗力氣的功課。
當郭岱一把抱起橫倒樹木時,遠處射來幾支箭矢,卻都是對準了郭岱。
“搞錯人了吧!”郭岱暗生惱恨,也不如何閃避,一揮手臂就將箭矢擋下,連蹭破一絲油皮也無。
郭岱之前跟華崗會的人搞過伏擊,按照常理來說,在官道上設下路障的綠林手段,應該是對付後面馬車纔對。沒理由一上來就對付顯然有武功在身的郭岱啊?
就聽得遠處低矮林木中簌簌作響,涌出來一兩百劫匪。說劫匪也是擡舉他們了,這夥人個個破衣爛衫、嘴歪眼斜,手裡兵刃卷折生鏽,跟野人沒什麼區別,哇哇亂叫,真讓人以爲是南境山林中跑出來的野蠻部族。
“我看你這回還能跑哪裡去!”人羣中走出一個獨眼獨手的黑漢子,郭岱拿眼觀瞧了好一陣,才認出是之前在臨漪城見過的地鬼六。
“是你?”郭岱心念一轉,就知道這夥人就是地鬼六曾經說過的大風軍靠山,只是沒想到這麼不堪。
“我等你好久了!”地鬼六叫罵道:“砍了老子一隻手,居然還有這閒功夫到處轉。今天我叫來我這幫兄弟,也要砍了了你一隻手,不!老子要把你四肢統統剁掉、扒光衣服,吊在臨漪城門!”
郭岱臉色毫無變化,環顧路旁一圈大風軍包圍的人馬,已經開始在思量應對之策了。
“喂,要我幫忙嗎?”楚玉鴻掀開窗簾,冒出頭來問道。
郭岱雙臂下垂,十指不由自主般微微顫動,任誰看了都像是嚇得發抖。
“哈哈!怕了吧!”地鬼六單手揮着鋼刀說道:“你放心,車裡的那一男一女,咱們弟兄一定幫你好好照顧着!男的剁掉菇兒,賣去青樓當龜奴,那個水靈靈的小姑娘輪着伺候弟兄們……對了,誰能先把這傢伙打倒的,我讓他第一個上!哈哈哈……”
面對大風軍這污言穢語,楚玉鴻皺了皺眉頭,正要端出三垣泰定好好教訓這夥口無遮攔的傢伙,郭岱卻擡手示意,別讓他摻和。
“你一個人能對付這麼多?”楚玉鴻也有點質疑,郭岱是擅長拼殺,可是以一敵百,光靠一腔悍勇可不夠。
郭岱依舊沒有開口答話,雙肩一鬆,整個人都鬆軟下來,彷彿根本處於另一種安適的環境,全然不顧被圍的事實。
“媽的,上!”地鬼六看見這副情景,心裡反而更加沒底。他可是吃過郭岱的虧,貿然上前拼殺,死得肯定更慘,所以他立刻招呼大風軍的人動手。
郭岱深納一氣,眼看幾名大風軍撲至近前,隨手一撥,拍開幾柄兵刃,橫臂掃過,骨折脆響聲接連不斷。也不管是擊碎顱骨還是打斷脖子,總之就是一個錯身的功夫,最先衝上前去的十幾名大風軍眨眼間倒地,生死不明。
地鬼六嚇得拿刀的手都在發抖,連連喊道:“上!都上!咱們人多,拼都能拼死他!”
大風軍彼此對視相覷,有一兩個上的,就有三五個、七八個,轉眼間上百人叫喊着、揮舞着兵刃,毫無陣列可言地朝着郭岱衝去。
“街頭鬥毆、鄉村火併嗎?”楚玉鴻一手撐着下巴,苦笑着說道。
“楚公子,我們真的不用去幫郭公子嗎?”桂青子手裡把玩着毛線團問道。
楚玉鴻看着郭岱的背影,說道:“不用,他已是今非昔比,不再是那種背後暗襲的江湖武人了。”
雖然不知道郭岱究竟有什麼樣的經歷,可楚玉鴻畢竟有方真修士的眼界,明顯察覺到郭岱身上氣機遠異於從前。
以前的郭岱,雖然身負道門正宗的玄功根基,可爲人處事更多是偏於取巧陰險。如今郭岱面對大風軍上百人包圍,根本沒有選擇退卻,而是迎頭而上,這樣的氣度,方能入楚玉鴻之眼。
重拳、猛掌,一招一式樸質無華,憑藉混元金身的強悍膂力,郭岱根本不用跟大風軍玩什麼花哨伎倆。拳鋒轟去,肉軀好似草包般飛開;掌刀掃過,兵刃摧折、肢體斷裂;鞭腿掠地,有如鐮刀鍘草而過,兵衆紛紛倒地。
砍過來的刀鋒、刺近身的槍矛,郭岱只當做是春雨綿綿,揚手一揮、陣容大亂,猿臂圈匝、提掄翻飛,戰圈中央只剩下橫飛血肉、亂濺刀兵。
當大風軍倒下三四十人時,後排兵衆大多不是很敢衝殺了。當死傷超過一半時,僅存大風軍已經開始轉身逃竄。但這樣依舊逃不過郭岱手擲兵刃狙殺。
僅僅是過了半柱香的功夫,現場便已只剩下數十具屍體和十多名哀嚎抽搐的大風軍。郭岱腳底淌着血水肉泥,就像漫步在青草遍野的初春莊園,欣賞着這幅殘酷景象。
至於地鬼六,在他轉身欲逃的剎那,郭岱便已扔出一支矛頭,貫穿他的小腿腳板,牢牢釘在地面不得逃脫。
地鬼六看着郭岱一步步走進,早就沒了先前的猖狂與膽氣,連連求饒道:“大俠!仙長!我錯了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留我一條狗命,下輩子給你做牛做馬!求求你不要殺我!”
“下輩子做牛做馬?”郭岱忽然站住說道。
地鬼六臉色一怔,自知失語,抽着自己耳光說道:“不不不!是這輩子、這輩子!”
“你是鬼,不是牛馬。”郭岱說完這話,一擡手,指尖輕輕劃過地鬼六咽喉,強橫力道直接擊碎他的脖頸。地鬼六那驚愕恐懼的腦袋耷拉下來,成爲一具站姿畸形的屍體。
楚玉鴻看着這一地屍骸,皺着眉頭縮回車廂裡,桂青子還想探頭出去看,連忙被楚玉鴻拉住:“沒什麼好看的,跟屠戶家差不多。”
郭岱沒有管剩下那些重傷的大風軍,又一次來到樹幹旁,奮起金身神力,將三丈長的粗壯樹幹微微擡起。然後沿着地面旋身一掃,掃得那叫一個趕緊利落。
將鞋底血泥在路邊蹭乾淨後,郭岱慢條斯理地回到馬車邊上,安撫一下自剛纔便一直躁動不安的馬匹。接着便爬上車轅,對車廂裡的人問道:“你們還好吧?”
楚玉鴻答道:“你到下一個城鎮再配把刀吧,我都覺得疼。”
“我不疼。”郭岱答道。
楚玉鴻哈哈笑道:“我當然沒說你,我是替這夥大風軍的人覺得疼,硬梆梆的拳掌連皮帶骨地打,比啥刑具都折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