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一掌拍在郭岱的天靈蓋上,氣浪激揚,掃出一圈塵埃。郭岱當即四肢癱軟,如同死人。
“還給你!”麻袍道人一把將郭岱扔到楚玉鴻腳邊。
楚玉鴻雙眼通紅,拾起掉落在地的三垣泰定,對着麻袍道人怒目而視,咬牙切齒地說道:“閣下今日之舉,必會遭到來日無窮報復!”
“怎麼?恫嚇我?”麻袍道人雙臂抱胸:“當年我修證仙身之時,意風亭也不過是個穿開襠褲、滿大街亂跑的娃娃而已,你又算得了什麼?指望你那遠在千里之外的爹媽?我若要殺你,不過是彈指一揮間。”
楚玉鴻像是被刺激到了,怒目圓睜,三垣泰定上星輝大作,正要施法反撲。
忽然,一隻有力的大手握住楚玉鴻腳踝。他低頭一看,居然是已經“斷氣”的郭岱,沒有半點傷勢地站起身來。
“別動手。”郭岱阻止楚玉鴻道:“莫說是你,哪怕再來三位寒星前輩,也非此人對手。”
“寒星?”麻袍道人掐指演算,這纔想起來:“是那小子!仗着天生嫩臉蛋,到處跟別派女弟子勾勾搭搭,現在也混成長輩了?哈哈!”
“你!”楚玉鴻還處在郭岱死而復生的驚訝中,聽麻袍道人這番辱及師門尊長的話語,卻又礙於對方高深莫測的實力,只得嚥下這口氣。
郭岱攔在楚玉鴻身前,以免他無端發作,朝着麻袍道人抱拳說:“多謝道長手下留情,不知能否將桂青子救醒?她不明情況,實屬無辜。”
“真麻煩。”麻袍道人嘴上這麼說,但見他五指連彈,射出絲絲鍼芒,昏厥倒地的桂青子立刻甦醒過來。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郭、郭公子!你沒事吧?”桂青子還是一臉茫然不解。
郭岱讓她去陪伴受到驚嚇的杜老漢,自己還想細問這名麻袍道人別的事情。
麻袍道人也不在意他人眼光,一揮手,廣袖拂揚,被激散劍光斬得溝壑縱橫的牆壁,竟然恢復如常,地面上也沒有絲毫碎石塵泥。彷彿剛纔那場慘烈戰鬥從未發生過一樣。
“幻宇逆光!這是近乎仙道的無上修爲!這個人到底是誰?我怎會從未聽說?”楚玉鴻目睹眼前狀況,驚訝得不自覺說出聲來。
“喲!是關道長!”虎爺這時纔回來,壓根兒沒發現此前戰鬥,連忙向麻袍道人又是作揖又是問好。然後對郭岱衆人說道:“這位是關函穀道長,正是在此立下造化爐的高人!既然關道長親臨,我也放寬心了。楚仙長,這位就是您要找的高人!”
楚玉鴻眼角抽搐,他看虎爺那模樣,若非關函谷是方真修士,他恐怕就要上前勾肩搭背、開葷段子玩笑了。就不怕對方一彈手指頭,將白老虎打得形神俱滅嗎?
“虎爺,你這些天也是辛苦了。貧道冗事纏身,沒法在華崗會久待,還請你諒解一二。”關函谷也沒有半分高人氣度,跟虎爺哈哈打趣。
虎爺身後還跟着金無邊,他捧着一大箱子的符金,讓楚玉鴻過目。
“金無邊,這些日子掙了多少錢啊?”關函谷也不理會其他人,走到上座坐下,朝金無邊招招手。
“不多不多不多。”金無邊趕忙來到關函谷身旁,敲着肩膀、一臉市儈地說道:“要是關道爺肯賞臉,也讓小人聆聽仙法,或許還能掙得更多。”
“哈哈哈哈——”關函谷捧腹大笑,對着虎爺指點笑道:“白老虎,你這個跑腿可不得了!這份志氣值得嘉獎啊!”
虎爺也是賠笑道:“關道長要是覺得這小金有此造化,也可指點一二。”
“你倒是心寬。”關函谷隨手拿了桌上果盤裡的一枚梨子,吭哧吭哧咬了幾口,來回打量衆人道:“虎爺,這是你的客人,你自個兒招呼着呀!”
這場面怎麼看怎麼詭異,虎爺從木箱中擡起一塊尺餘見方的符金板,介紹說道:“楚仙長,這就是造化爐煉製出的符金。凡鐵難傷,就算扔進烈火裡燒個幾天幾夜都不會變軟。當然,如果你想讓它變軟,以仙長法力便可隨心塑造。我們華崗會打算效仿法器九重妙用禁制,將這符金分爲九等。這塊是二等符金,這裡還有三等符金塊。當然了,造化爐煉製符金也非無窮無盡,等次越高,數量越少。現在六等以上的符金還在鑽研之中……”
關函谷扣着鼻孔說道:“我是爲這事煩得頭髮都白了好幾根,只能說眼下還沒太好的解決辦法。不過當今世上六等符金都是稀罕事物了,你們華崗會也別太貪心。”
“關道長說得對。”虎爺連忙附和道。
郭岱低頭看去,所謂的符金並不是金色,大體是銀灰色,隱約有暗紅光澤,拿起掂量也絕沒有黃金沉重。彈指敲擊,傳來的扣扣聲響,感覺不像金鐵之物,反而像是堅實木料。用力掰扯,微微感覺到符金扭動,可無法使其徹底變形。
郭岱看完後,順手遞給身旁的楚玉鴻。發現他愣在原地動也不動,對符金毫無反應,顯然是被關函谷那驚天修爲所震懾,比小動物還乖。
“這些我都買了。”楚玉鴻頭也不擡地說道。
虎爺喜悅非常,一拍手掌,說道:“行!我來算算。這些符金攏共大約兩千六百……楚仙長給兩千五百兩銀子就行!”
郭岱心中計算了一下,兩千五百兩白銀買這些符金,可真是一點都不貴。但想到華崗會從此擁有量產符金的技藝,又有關函谷這樣的高人坐鎮,以後還不是金銀如流水般收入囊中?
楚玉鴻渾渾噩噩地點頭說道:“沒問題,這裡是廣通錢莊的銀票,虎爺請過目。”
虎爺仔細勘驗,確認無誤後抱拳不止:“多謝楚仙長!日後若還有什麼需要,可以再來我華崗會!對了,不知與杜總匠談得怎麼樣?哎呀!是我疏忽了,小金,送楚仙長和杜總匠他們去上房歇息。”
……
金無邊將郭岱衆人送到崖邊石屋後,躬身離開。石屋大半內嵌在山壁之中,還有四五間廳室。除了採光一般,倒是很適合修士靜心休養。
“剛纔到底發生了什麼?”楚玉鴻驚魂甫定,張口就問。
郭岱知道他問的是自己爲何能從關函谷手下生還,而且還完好無損。可他此時卻語焉不詳:“我只能說,是關函谷留情了。而你看見的,未必是真實的情況。”
“是幻術嗎?”楚玉鴻追問不休。
“不是。”郭岱這次的回答倒是清楚。
楚玉鴻坐在椅子上緊緊揪着衣袍,每每忽想起方纔經歷,只覺得死亡擦肩而過,心神動盪前所未有。
“杜老漢,方纔力士金甲的事情還沒說完。那到底是什麼東西?”郭岱另起話題,打算轉移楚玉鴻的念頭。
“你們聽說過道門力士嗎?”見郭岱兩人點點頭,杜老漢講述道:“道門力士是一門傳承悠久的仙家妙法,但是因爲對修士悟性、道行境界要求頗深,所以後世今人退而求其次,製作各種術俑。但術俑限制也多,尤其重要一點,絕大多數術俑智識低下,如果爲了提高術俑智識而抽用生人魂魄……那自非正法之舉。
關道長認爲,與其一味效法古仙,煉製道門力士,還不如取其精華,將賦予力士形體的符法根基獨立出來,藉助天地靈氣,構設護體金甲。披掛力士金甲之人,便可獲得超凡之能,飛天遁地、手掣風雷不在話下。”
楚玉鴻聞言,倒是很快恢復過來,思考着說道:“按你這麼說,混元之精就是爲這力士金甲提供力量、甚至就是符法根基與天地靈氣的融合?”
“不錯,這也是爲何必須要用造化爐來煉取混元之精。”杜老漢講道:“若是僅爲了萃取天地靈氣,方真道中有的是各種手段與法術。但混元之精要求力士符法與天地靈氣一體成型……說實話,在看見造化爐之前,我都不敢相信這能夠做到。至於符金,對於混元之精而言,就是相當於爐渣罷了。”
“難怪關函谷對華崗會獨佔符金一點也不在意。”楚玉鴻這下算是徹底無話可說了:“混元之精、力士金甲,關函谷到底想幹什麼?”
“這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杜老漢朝桂青子擺擺手:“給我拿壺酒來。”
郭岱看着杜老漢大口大口喝酒,眼神有些深沉,“你要幫助關函谷打造力士金甲,不可能是靠打鐵縫線吧?”
杜老漢眼神渾濁,白了郭岱一眼:“你這不是廢話嗎?否則我讓桂青子回去拿傳家寶作甚?這套法器能夠塑造、改易物性,讓符金與混元之精接合自如。其實這件事也可以直接讓造化爐完成,但關道長說那要難上許多。待他親自見證我打造力士金甲的過程,或許可以讓造化爐一步到位,直接煉製力士金甲。”
“難道……他要打造不止一件力士金甲?”楚玉鴻站起身來問道。
杜老漢略帶醉意地說道:“難不成要我這個老頭沒日沒夜地幹下去啊?他不知還能活多少年,我可熬不過他。”
“他、他難道要造反不成?”楚玉鴻心焦氣急道。
杜老漢冷笑一聲:“就這破世道,他造誰的反?”
郭岱沒心思想關函谷要不要造反,他一直盯着杜老漢,問道:“你天生靈根,能夠御使家傳法器,那你的法力從何而來?”
“天生靈根,法力當然是自吸收天地靈氣、在爐鼎經絡中轉化而來。”楚玉鴻替杜老漢解釋,但他猛然醒悟道:“你的身體還能承受這樣的御器施法嗎?”
方真修士雖然未必都講究爐鼎堅強、肉身不朽,但在修煉過程中,神氣運行本就在護持肉身爐鼎、百骸經絡。所以施展法力的過程間,一般不會損及修士自身。
而像杜老漢這樣天生靈根,又沒有修煉道法,施法御器自然鼓盪內外氣機,對其筋骨腑臟必有損傷、敗壞氣血。加上杜老漢常年酗酒,身子骨早就衰弱得不成樣了,要是貿然施法御器,會造成怎樣的後果,可想而知。
杜老漢扶着酒壺,悶不做聲。桂青子在一旁,抓着杜老漢的衣袖,低聲道:“老爺子,你不要做什麼力士金甲好不好……”
“傻妞!”杜老漢一彈桂青子腦門,說道:“我這輩子渾渾噩噩也過夠了,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的。關道長這是賞識我,所以才讓我來華崗會。說實話,我倒是要多謝你,照顧了我這臭老頭好些年。還是說你們妖精都這麼好心的?”
桂青子眨了眨眼,問道:“老爺子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杜老漢看了楚玉鴻一眼,說道:“他以爲我看不出來,反倒是因爲看不透,所以我才明白你定非凡人。再怎麼說,我家祖上也是有方真修士的,多多少少明白。世間妖精鬼怪,本就於人間紅塵隱現。我也算開眼了。”
郭岱問楚玉鴻:“你就沒什麼靈丹妙藥幫助他嗎?”
楚玉鴻無能爲力地說道:“方真修士煉製的外丹餌藥,大多不是爲凡夫俗子所用。若無修行根基化轉藥力,延生保命的靈丹,立刻會變成致命劇毒。這一點你應該能夠體會。”
郭岱默然無聲,杜老漢坦然言道:“我不需要這些東西。我的家人全都死於妖禍,剩下我一個孤寡老人,沒有半個親眷,是死是活也無所謂了。老漢我醉了大半輩子,只有現在最是清醒,我很清楚自己要幹什麼,也很明白會有怎樣的後果。你們都不用勸我了。”
楚玉鴻還想說什麼,卻被郭岱一把拖住手臂,帶出了石屋。
“讓桂青子跟杜老漢好好道別,我們別多管了。”郭岱說道。
楚玉鴻張口欲言,卻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緊接着眼眶微微發紅,立馬背過身去,不讓郭岱看見自己流淚。
“生離死別,我是體會過的。”郭岱說道:“多謝你剛纔面對關函谷還替我求情。”
楚玉鴻終究沒有轉過身來,似是心中有極大積鬱,拂袖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