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山的竹林外,郭岱上前說道:“在下郭岱,想見一見桂青子。”
蘭卿的聲音自竹林中傳出:“怎麼是你來了?我去與族長通稟。”
沒過多久,竹林中光影流轉,烈山明瓊現身而出,眼中帶着審視目光,說道:“郭公子,楚公子人呢?”
“她……有事要忙,託我來探望桂青子。”郭岱答道。
昨夜玉鴻公主醉酒耍鬧,不料被桂青子撞見,明白她過去是女扮男裝。想必是一腔傾慕全數落空,難免失落。
玉鴻公主今日還要面見太玄宮修士,實在分不出身去探問桂青子,只能讓郭岱去看看。也許她自己也覺得眼下不宜直接去找桂青子坦白。
“昨夜的事情,奴家已聽桂青子說了。沒想到楚公子竟是女子……”烈山明瓊一手托腮,嘆氣道。
郭岱哪裡會信對方所言,昨夜那場筵席,分明就是爲了玉鴻公主而設,如果楚玉鴻真的只是一介璇璣門弟子,哪裡會得到這麼多高人賞識青睞?就算是天才也該有個限度。
烈山明瓊見郭岱不應聲,問道:“不知郭公子日後打算與楚姑娘如何相處啊?”
郭岱對烈山明瓊此等明知故問不感興趣,直言道:“她是男是女對我影響不大,她如果不願意以女子身份與我往來,我回避便是,只當楚玉鴻已死。”
烈山明瓊眯着眼微微頷首,這一個小動作堪稱煙視媚行,朱脣開闔道:“郭公子真是薄情啊,就不曾想過楚姑娘爲何要喬裝出行嗎?”
“我只是一個斬妖除怪的江湖人,明白行走在外,不要輕易探聽他人陰私。她既然如此喬裝,自有她的緣由,她愛說不說,難道還非要我去問個明白?”郭岱說道。
“郭公子在迴避什麼?”烈山明瓊雙眸如水,緩緩展開雙臂,髮絲飄揚:“奴家看你這般,似是早已知曉楚姑娘喬裝之事。”
郭岱見狀心中暗自警覺,提運氣機,說道:“你說錯了,她不姓楚,姓夏。”
烈山明瓊兩眼圓瞪,眼珠子竟是化作如野獸般的青色豎瞳,滿頭青絲飛揚如鬼魅,引動周遭陰氣聚集,冰寒徹骨。
“郭公子,既已看破,那就恕奴家饒你不得!”
話甫落,便聞裂帛聲響,郭岱肩頭一抖,腳下後退半步。低頭看去,胸腹間的衣衫被撕出幾條口子,連同桂青子幫他製作的衣甲也被一併撕碎,露出內中皮膚。
然而皮膚表面只有淺淺的抓痕,與其說是猛獸利爪撕痕,倒不如說是愛侶糾纏時不經意留下的刮傷。
“好硬朗的身軀,奴家好喜歡。”烈山明瓊那媚人惑心的話語聲在耳邊迴盪,眼前卻已經看不見她的身影。
郭岱說道:“前輩此舉何意?”
烈山明瓊的聲音幽幽傳來:“郭公子能接奴家一招不死,便已證明自身修爲根基。年紀輕輕便有如此能爲,若是就此殞身,那豈不是方真道的一大損失?但郭公子所知太多,奴家爲了保全青丘山,不得不暫留公子腳步。”
郭岱有些不喜地說:“我只是來探問桂青子的,別的不想多問。”
“郭公子若要進青丘山,奴家斷不會阻攔,但莫要回身了。”
郭岱望着青丘山的竹林景緻,感嘆道:“可嘆崇明君一番心血,到頭來你還是辜負了。”
“你說什麼?”烈山明瓊語帶驚疑。
就這一瞬之機,郭岱感應到一絲氣機,也不動作,一團火光自周身升騰,然後轟然一爆!
一團熾烈火球在竹林外膨脹起來,烈山明瓊無法藏身,身形一躍跳到數十丈外,眼見火球席捲起氣浪衝擊、塵土飛揚,滾燙熱浪吹得她髮梢微卷。凡夫俗子若是立足此間,恐怕會被焚風拍成地上一灘焦炭油印。
烈山明瓊面帶驚色,看着眼前火焰消散、地陷三尺,火球席捲之處,泥土被燒成粗陶質地,被人一腳踩碎,鞋底青煙直冒。
郭岱從煙塵中緩緩步出,望向烈山明瓊的眼神根本不像看着活生生的人,而是洪荒巨獸看着樹林中逃竄的獵物,偶爾提起興趣耍弄一下,根本沒有認真捕獵的心思。
“你威脅我,那我也威脅你。”郭岱走出被自己炸出的坑,“你覺得在青丘山外發生這樣的大爆炸,江都城的方真修士會怎麼想?”
“喲,郭公子脾氣可真大,奴家這小心肝消受不起呀。”烈山明瓊輕輕拍着豐腴胸脯說道,引起陣陣旖旎顫動。
郭岱視而不見地說道:“我知道她是玉鴻公主,你不用再試探了。你覺得有趣,在他人眼中不過是庸脂俗粉故作賣弄之舉。”
烈山明瓊輕輕一撩髮絲,頗有些感慨:“奴家活這麼些年了,郭公子是第一個罵庸脂俗粉的。不知道在郭公子眼中,何等女子纔算的佳人良偶?”
郭岱聽完這話,七竅火光迸出,說話宛如陣陣雷音:“我一再容忍,你真的當我好相處嗎?”
“哼!那我也不跟你浪費口舌。”烈山明瓊神色一變,匯聚玄陰地氣,隨時準備發動強悍一擊,說道:“自從你一出現,我便懷疑你。剛纔居然還大言不慚談及崇明君,你以爲你是誰?不過是修煉了怪異功法的散修,便自稱羅霄宗弟子。誰知你是不是九張機派來對付公主的?”
“我不是。”郭岱緩緩擡手,只見周圍電光火花生滅不定,伴隨長聲沉喝,一道金色雷霆赫然上手,凝若矛鋒,正要一擊而出。
“快停手!”一聲稚嫩沙啞的哭腔自遠處傳來,蓄勢待發兩人俱是一驚。
烈山明瓊終歸道行更高,及時收斂法力,散去凝聚的玄陰地氣。但郭岱卻不好收手了,被他混元金身牽動的天地大力不吐不快。最後他只得朝天擲出金雷,於高空中爆散開來,雷聲傳遍四野。
“噗!”郭岱一膝頓地,吐出一口熱血。灑落泥土上的鮮血竟是如沸水一般咕嚕嚕冒泡,升起幾縷白煙。
“郭公子!”出言喝止之人正是桂青子,她連忙從竹林法陣中跑出,來到郭岱身旁,一雙眼睛哭得紅腫。
“我沒事……”郭岱深深喘息,緩慢站起身來。他只覺得體內氣機不停旋攪經絡腑臟,渾身滾燙。多虧混元金身堅韌無比,撐住這種程度的內傷。
方真修士行功施法的過程中,內外氣機接合,若是稍有差錯,的確會導致法力震撼爐鼎。可郭岱施法只看身中氣機流轉,外力難傷混元金身,反倒是容易自傷。
被桂青子喝阻戰鬥,郭岱不得已驟然壓制氣機流轉,當初就震得筋骨微裂。
“烈山姐姐,你們不要再打了!”桂青子勸阻道。
烈山明瓊苦笑道:“方纔我只是與郭公子演練一下……”
“你們騙人!你們都是大騙子!”桂青子生氣地叫出聲來,然後又抽泣起來:“爲什麼你們都要騙我。”
郭岱知道她說的是楚玉鴻,只得嘆息道:“楚玉鴻也許迫不得已,她並不是有意欺瞞你。當初在華崗會的時候,她就應該跟你說清楚,但她當時沒說,往後就更難開口了。”
“郭公子,難道你早就知道了嗎?”桂青子連連擦着淚水,一抽一抽地問道。
“比你早一點。”
桂青子勉強止住哭泣,羞愧道:“郭公子,我這樣是不是很不好?昨天那樣罵楚、楚……”
“聽我一句勸,楚玉鴻不主動來找你認錯,你以後也別去找她。”郭岱靈機一動:“這段日子你就在青丘山好好修煉吧。”
烈山明瓊趕緊說道:“郭公子放心,奴家一定會悉心指點桂青子。”
郭岱懶得應她,從腰後取出香囊遞給桂青子,說道:“這是你的東西。”
桂青子連忙搖頭:“不用還給我了,如果郭公子喜歡,你就收下吧。”
郭岱正想說自己對這些東西沒半點興趣,還嫌礙位置,可是見桂青子眼神變得堅定清澈,他只得乖乖收回。
“哎呀,郭公子受傷了,連衣服都破了。趕緊進來包紮養傷,我來給你修補一下衣甲”桂青子看見郭岱胸腹衣衫被撕開幾條大口子,以爲他肯定受了重傷。
“不用了,沒受什麼傷。”郭岱說道:“你給我的手札我看了,以後我也懂得怎麼修補衣甲,就不用你勞煩了。”
“哦。”桂青子乖巧地應了一聲,沒有強拉着郭岱進青丘山。
郭岱看了烈山明瓊一眼,方纔真正交手雖然只有一瞬,可他深知這位半妖美婦的實力強悍無比,猶在莊太甲之上。真要動真格的,以自己眼下能耐,無非逞能一陣,然後迅速敗亡。
與兩人告別後,郭岱匆忙迴轉,一路上只覺體內氣機翻騰愈加洶涌,竟然是已至失衡邊緣。
當郭岱回到瀝鋒會駐地宅院時,已經是要扶着牆壁進門,眼前視界昏暗不定,明明神智依舊清醒,身子卻不受控制。
正好朱三剛要出門,就見郭岱扶着門一臉怪異,然後栽倒在地。
“二哥!二哥你怎麼了?”朱三一個箭步上前扶住郭岱,喊道:“來人啊!我二哥昏倒了!”
……
靜室之中,莊太甲眯着眼一語不發,皺着眉頭,一手按在郭岱腕上,指尖似有頻率地微顫。
朱三與陸芷都在一旁,等了許久,朱三開口問道:“大爺,我二哥他到底怎麼了?”
“嗯……”莊太甲少有地遲疑。
“大爺你這樣行不行啊?跟藥鋪坐堂郎中號脈能看出啥啦?我跟你說,我二哥他……唔唔唔——”朱三說了半截,就讓陸芷捂住嘴巴:“三爺你先安靜一下。”
莊太甲擡眼瞥了朱三一眼,冷哼道:“你懂什麼?老夫這是以截脈真功中的‘同氣連枝手’來感應他人氣機,以此來判斷爐鼎傷病。就連先帝也曾讓我搭脈,讓你二哥用上,是老夫給你面子。”
朱三掰開陸芷的手,問道:“那我二哥到底怎麼了?”
“看不出來!”莊太甲也有點不耐:“這小子不知怎的,明明已經不省人事,卻仍有一股護身之力隔絕老夫的同氣連枝手,我幾番試探進去,都被這股護身之力擋開。難道要老夫在此動手不成?”
“護身之力?郭二爺身上帶着法器嗎?”陸芷這麼一問,也覺得不對勁:“可若真是不省人事,元神退守,按說應該無法御器纔對。難道是哪位高人的法術?”
朱三搖頭道:“我剛纔給二哥換過一身衣衫了,沒見到有法器。”
“三爺,好端端地你扒衣服幹嘛?”陸芷問道。
“我見二哥胸膛上的衣服都快碎成拖布了,順手就扯下來了。”朱三大喇喇地說道。
“胡鬧!差點讓你誤導了!”莊太甲罵了一句,掀開郭岱上衣,就見他胸腹間留有幾道細長輕淺的爪痕。
莊太甲在爪痕上輕輕一抹,然後捻指許久,喃喃道:“不可能啊。”
“大爺,咋啦?”朱三問道。
莊太甲沒有出言答話,心中暗道:“這分明是烈山明瓊的天妖破聖爪,能夠惹動那妖婦施展如此殺招,郭岱跟她是結下什麼仇怨了?沒理由啊……”
烈山明瓊年輕時性情剛烈,憑一己之力創制出天妖破聖爪這種獨門功法,以半妖之身的強悍爐鼎,一爪撕過,威力堪比御劍化虹,足可將尋常修士連帶着護身之力,一撕兩截。
可如今郭岱身上只留下幾道淺淺爪痕,若非莊太甲以前見識過這等傷勢,還真不好判斷出是烈山明瓊的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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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郭岱能硬接如此殺招,肉身爐鼎實在強悍得不像話。要知道當年烈山明瓊可是憑着一對利爪撕開好幾位北境妖王,難不成此人身軀比妖修還強悍不成?
莊太甲心中驚疑不定,他見識過羅霄宗的修士,按說羅霄宗道法並不刻意講究爐鼎強悍。但羅霄真形圖大成之人,自有天地之力護持拱衛,外力難破。總不可能郭岱就是這樣的修爲吧?若是如此,莊太甲自己都未必打得過。
“罷了!讓他歇一陣吧。”莊太甲在房中留下一道監視法術,“這小子是死是活我管不了,就看他自己福壽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