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舟張了張口, 還是把安慰的話吞了下去。就她對桑青的認識,安慰的話並不受用。
桑青太知道權衡利弊,太知道人情世故, 這當中有她從小的經歷影響, 也有她流離失所後惴惴不安、始終彷徨的原因在。
“你希望明玉寒怎麼做?”蓮舟問桑青道。
他兩人相敬如賓的。桑青在明家堡處理內外事務井井有條, 明玉寒對她也處處照顧着, 落井下石, 會嗎?明哲保身,會嗎?
要不要,告訴她, 自己和明玉寒的約定?
蓮舟自問。看着桑青這陣子被顛沛流離搞得臉色不好,她猶豫了。
桑青看了蓮舟一眼, 說:“我自然是想活的。至少, 絕不能死的比邢若邪早。我還記着我的血海深仇呢。”她說話似真還假, 語氣輕佻。
“你在刑天宮裡還是要多加小心。這裡不比明家堡。”蓮舟輕聲對她說道。在明家堡,桑青還是當家做主的身份, 章懷仁再膽子大,也不會拿她如何。邢若邪今日這般震怒,傳言下去,單單是下面的小鬼就夠難纏的。
蓮舟最後還是沒有捅破自己和明玉寒的事。既然,明玉寒瞞着桑青聯絡的自己, 那麼, 還是讓他們兩人自己去了解彼此吧。蓮舟這麼想。
刑天宮的方方面面不得不防, 她向外走去, 叫了人重又佈置了房裡。下面的人大半夜進到屋裡對凌亂做了一番清理, 這才讓桑青繼續歇息下。
桑青依舊是一人在臥,冰涼地躺了一夜。
邢若邪在桑青眼前消失了蹤跡。桑青平心靜氣地在刑天宮裡過了四五日。這一天, 天氣極好。冬日難得有大晴天,蓮舟看着因爲臉色不好而顯得氣息奄奄的桑青,拉着她走出屋子,在樓閣間走動走動,活絡筋骨。桑青知道她的好意,沒有駁了她。
邢若邪對蓮舟很是放心,在桑青左右並無另佈置人服侍。因此離開屋子的時候,也就只有她二人散心。這對桑青來說無疑放鬆了許多。
她不能說多做多,身邊的人或許都是邢若邪的眼線,現在只有蓮舟,她纔開口問道:“可有明家堡的消息?”
蓮舟搖頭,進了刑天宮,連帶着她在外的消息都斷得乾淨,“還未曾聽人談起。”
“明家堡離這裡有多遠?”桑青想了想,說,“上次我被人綁住帶上船有幾日?”
“我們在山下盤桓了一陣子,等明家的人以爲早跑遠了才上的路。一共對你用了三次迷藥。陸路加上水路,約莫半月。”順流而下,行得極快。
邢若邪沒實力一鍋端了明家堡的地盤取而代之。所以,在刑天宮選址的時候自然不會將二者地理上拉得很近。桑青心裡做了一番計較,恐怕明家堡那邊的迴音是有了阻滯。不然,邢若邪早應得到了回信纔是。
蓮舟以爲桑青這些日子的表現是擔憂明玉寒的迴應,正要寬慰她幾句,卻見當面過來一人。那人好一陣未見,淼淼姑娘。
淼淼臉上笑意濃濃,不等蓮舟發問就開口說:“今日天氣正好,蓮舟我想吃你的拿手菜。”她對人從不說“請”字,因爲蓮舟是親人,邢若邪更不同,她敬他愛他,哪怕是打罵也甘之如飴。
她的一條命都是他的,打罵隨意,殺了又有何畏?
“好啊,你總算想到我的手藝了。”蓮舟瞄了一眼桑青,“只是我正陪着她,丟下人不管不行。”
淼淼看了看桑青,沒有異議,“桑小姐是公子的客人,跟其他貓貓狗狗可不一樣。想來,不介意大家到我那裡同桌吃飯吧。”
桑青點頭,淼淼這人的城府都擺在臉上比邢若邪好相處得多。如果向她打探消息應該不難。
三人去了淼淼屋裡,蓮舟在小廚房裡簡單做了一些吃的端盤上桌。
蓮舟問淼淼道:“你今天怎麼這麼開心?”興致很高,吃東西都吃的特別快。原來,因爲對邢若邪的態度有異,淼淼漸漸都同她疏遠了。
淼淼又吃了一口,沒有吞下就笑了出來,她看了一眼桑青,喝了口酒。
桑青想,是什麼笑話同她有關?看她做什麼呢?
蓮舟同桑青一樣的心思,她直接問道:“跟桑青有關嗎?”
淼淼白了一眼:“多少有些關係。”她又喝了一口酒,呼了一口氣,說,“前幾天我在面壁,心裡正想着要怎麼殺了桑雪柔,現在她可比我慘多了。”她哼笑了一聲,自己是三天不得吃喝,受了小小皮肉傷,那人可不同。
桑青垂下眼來,對着面前盤子裡的菜戳了兩下放到嘴裡。
邢若邪是被她激怒了,所以拿他人泄憤。不巧的是,來來去去遭罪的都是桑家的人。
真是罪過。
淼淼明顯是個胸無城府的人,不多久就喝高了。由得蓮舟和桑青自由來去。
她二人並排走在道上,桑青悶聲不吭,蓮舟越走越慢漸漸與她有了距離。忽然聽不見旁邊人的腳步聲,桑青回頭,看那站在一處不動的人,說:“怎麼不走了?”
蓮舟跟上來,站定說道:“要去看看她嗎?”
桑青知道她說的是誰。她抿嘴笑了笑,又嘆息了一聲,“時機不對。還是不要了。”去看桑雪柔她能做什麼?
安慰?治傷?救她遠離水深火熱?
不,她一概都做不到。甚至是自己的生死都操控在別人手裡。她自始至終毫無籌碼同人講條件。從來,都輪不到她來發話。她也只是跟隨着大勢起伏盤桓。
除了掩藏住恨意,更多的就是忍耐。
“我還是不夠沉住氣啊。”桑青終於可以微笑着說話了,她看着蓮舟吐了下舌頭,“我明明故意激怒邢若邪,卻還是沒顧慮到更多人和事。人果然不能過於任意。只是可惜她受了皮肉之苦。我還幫不了她。”
桑青的眼裡平靜,可是蓮舟卻能感到她的無奈,“其實,看他發怒又拿你沒辦法的樣子,很逗趣。”蓮舟打趣說,竟然真的感到有趣,忍不住笑出來。
笑意可以感染人,氣氛鬆弛了些,桑青心裡覺得輕鬆了很多。
桑雪柔已經發不出聲來。她先前痛的幾乎想咬下舌頭,只因爲邢若邪即使卸下了她的下顎才得逞。不知道經過了多久,疼痛慢慢變得麻木了。渾身的毛孔都滲出了一層冷汗,她背上的表皮被實打實地揭去了一層。
桑雪柔能覺出的只有火辣辣的腫脹感,是因爲她想輕聲,所以最終賞了她用麻藥了麼?
眼睛乾澀,再也流不出眼淚來。臉頰上因爲淚漬乾涸緊繃繃的。她低着頭掛在刑架上,好累,確實無力維持自己站立的姿勢。她立不住了。
背後一人伸手牢牢扯住她的頭髮,強硬地逼迫着她擡頭注視牆面上粘附着的半透明的物體。剔透的白色附着牆體滴落下殷紅的血水。
那是她背上的皮。完整的皮,花了數個時辰一點一點從她脖子下,頸背後剝離的皮。上面的零星碎肉也被剔除得乾淨。
桑雪柔感到一陣寒流竄入了身體,整個人發抖了。
邢若邪的眼正對着他,森冷而鎮靜地看着她,對她的表情連一絲反應都不願放過。
他手裡有輕重,這幾下不會弄死她的。
誰叫她是那家的人,是那人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