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淼很快回到邢若邪那裡, 附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幾句,邢若邪不動聲色地坐着和桑皓手談。一局未罷,桑皓調笑說:“你怎麼沒叫人去追?”
邢若邪也笑, 說道:“三少還在, 我又豈能棄貴客於不顧?”
桑皓的手談功力稀鬆平常, 刑若邪也不是靠這吃飯的, 兩人皮笑肉不笑地對着。淼淼受了傷自去包紮療傷。堂內靜默異常。
桑皓與刑若邪下棋的時候, 耳朵動了動,他聽見刑若邪的氣息一窒,似乎這人的功法出了什麼問題。刑若邪投下棋子失了興致。
“三少興致真好。如此沉穩, 不知是不是已經不在意令妹的安危了。”
桑皓手裡捏着棋子,繼續下觀棋局, 說道:“我既已知桑青不在你這裡, 你覺得這盤棋, 你還有資格和我下嗎?”
刑若邪知道桑青失蹤的事情瞞不過咫尺之遙的桑皓,他手裡緊了緊:“我還有沒有資格?殿下, 莫不是要我在提醒你一遍我們之間的淵源吧?”
鬱大娘拖拽着桑青一路潛行。本來不會武功的桑青跟隨得十分艱難。她的氣息粗重,喉頭一陣腥甜,但始終咬緊牙關沒有告饒過一句。
隨着時間的推移,眼前的景物因爲天色昏暗慢慢變得模糊。模糊的視野裡桑青時不時被絆到,這樣磕磕絆絆地走了一路, 鬱大娘似乎依舊沒有停止的預兆。而桑青的衣裳下緣卻被不起眼的雜草亂石割破了。她的樣子狼狽不堪, 額頭上密佈的汗水緩緩地沿着鬢角滑落。
手掌上也被擦出一些紅色的痕跡。桑青沒有抱怨。雖然, 她對多年不見的鬱大娘沒有全心全意的信任, 但時至今日, 她自身難保,又如何能計較太多?
記得當時桑府被大火焚燒的那個夜晚, 鬱大娘突然展現的武功,現下她披荊斬棘在山林間開道帶着自己前行不知目的爲何?桑青喘息着低下頭略一思索,心神微分便結實地摔了個跟頭。
鬱大娘也被她突然的跌倒拽了一下,看到桑青的狼狽,她似乎想到自己太過魯莽,於是撤下手開口說:“小姐莫怪我急匆匆的。實在是時間緊迫,只好委屈小姐辛苦了。”
桑青跌得不輕,儘管不算狗吃屎,可一時磕碰到的地方火辣辣的痛。她慢慢動作起來,坐在地上,擺了擺手,表示自己的不在意。雙手手掌向上攤開,紅痕化作一道道口子,隱隱透出血跡。
桑青手太疼了,她縮起手來儘量不想用力:“我們還有多少時間用來趕路?”這一摔令桑青內心警醒了些,她不能仍有人擺佈做些自己摸不着頭腦的事。鬱大娘如果真要強迫她不明就裡悶頭趕路,也不能這麼急迫吧。她是真的受不起這般的折騰。
鬱大娘站直了身體,向四周張望了下。天色漸黑,桑青已經漸漸要看不清腳下的山路,屆時行走起來必定更困難。她皺了皺眉。
鬱大娘打量了下,似乎心情鬆快了許多,她抱拳向桑青作了一揖,歉然道:“小姐,我太性急了。一路緊張未能好好替小姐考量,還請小姐勿要責怪。”
她那麼客氣,桑青自然嘴上也要客氣。她又怎麼能對一個有身手,又許久未見的人多加爭拗?更何況,隔了兩年,這兩年間天知道鬱大娘究竟暗地裡做了些什麼勾當。
“無事。大娘看着我長大,一直跟在我身邊,我信得過大娘。如今桑府沒了,我把大娘更當作了親人。親人間沒得計較那麼多,真是見外。”桑青笑了笑,心裡對自己的虛僞呸了一聲。“天不早了,山野間也沒有打尖的地方可以投宿,看來我們是要露宿了。我可以撿些柴火回來,只是不知道大娘身上可還有火摺子?”外宿最怕山野間的不乾淨東西趁夜襲擊。桑青懷裡其實預備下了火折,可是,她不能隨便拿出來。借這個機會,她向鬱大娘要求,端看大娘如何應對。
桑青不敢輕信了人,她料想蓮舟回來的不遲,等弄醒了被打暈的左無騁,兩個人一定知道要追蹤自己的行跡。鬱大娘莽撞地帶着自己走了一路,卻是不知道後面還有追兵,所以對掩藏痕跡並不掛心。琢磨下不難解釋。畢竟,左無騁被打暈了,而萬蛇坳人跡罕至,連刑天宮的人都不會隨便捨身進入,那麼等到真發現了什麼,她們也早已經逃之夭夭,人海茫茫了。
鬱大娘的回答卻是驚了桑青一跳,她一手忽然緊緊抓住桑青拖到一邊山崖底下。不待桑青反應就用另一隻手大力拍打崖底巨石。桑青以爲被她發現自己的小算計可又對她接下來的舉動產生了疑惑。
她仔細看鬱大娘拍打的手勢。大娘手掌虛握,鬆鬆地拍上巨石,又在應上石頭的時候鼓起勁來擊打,忽而在上,忽而又在下,緊緊抓着桑青的一手越來越緊,直讓桑青痛的蹙起眉頭。她覺着自己的手腕都要被捏碎了,而受到擊打許久的巨石卻慢慢發生了移動。
細細的挪動聲裡,石頭變了方位,露出了後面的小徑。
怎麼回事?
桑青望向其間,看不到太遠,鬱大娘掏出懷裡的火折,燃起星火先入一步,拉着桑青向裡進發。桑青踢到地上的一顆小石子,石子咕嚕嚕地向裡面滾去,打在石壁上,回聲繞耳,在洞內傳了好一會兒才停了下來。
這個洞府很深啊。桑青想到,她緊貼着鬱大娘走,這才使得大娘鬆懈下來,手裡的力量也小了許多。桑青心裡在這一刻,對洞裡的秘密更感到好奇,她想既然大娘帶她走這一遭,那麼她至少不會隨便對自己下殺手吧。可也說不好人心究竟打着什麼謀算。走一步看一步吧。
洞裡很悶熱,火摺子燃燒的氣味並不好聞,走了一路,等到火折燒掉了一半時,桑青的腳已經有些邁不動了。連身上的衣裳都被汗水浸透了些。鬱大娘雖然沒有桑青的狼狽,卻也出了層薄汗。她回頭看了看桑青的臉色,第一次問道桑青是否需要半途歇息一會兒再走。
桑青咬牙沒有需要休息。她的喘氣聲很粗,連自己的耳膜裡都彷彿震盪着呼吸的吞吐聲。挺直脊背,跨步走這時候顯得費力,催促自己走下去的信念維持着拖沓的步子,僵硬地走着。又走了會兒,桑青的脖子忽然一涼,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一人多高的山洞裡,她頭一次擡頭向上望去。一顆顆鐘乳石垂直着向下滴落着乳白色的液體。正巧又落下了一顆,砸在了她的額頭行,滑落了下來。
桑青反應慢了些,沒有認識過來,就被第三顆砸進了眼內。
她捂住眼睛蹲下身,鬱大娘已經鬆開了手,走到更裡面去了。桑青揉了揉眼睛,疑惑更重。這一刻的放手,是什麼原因?
難道走到這裡,她已經不用擔心後面的追兵了?
桑青慢慢挪動身形沿着鬱大娘的腳步前進。走的時候也仔細打量四周,光線太弱,很難看清,前頭領路的大娘忽然一拐身不見了影子。桑青驚了一下,她叫喚了一聲。沒有迴應。
她噠噠噠地小跑過去,繞進小路忽然被刺眼的光芒閃了眼睛。
手擋住眼睛,背過身去。她注意到身後有一羣蝙蝠齜牙咧嘴地散了開。擋住光芒的脊背熱隆隆的,四肢的血脈都通暢了。
桑青慢慢轉過身,依舊擋着光芒,她試着讓眼睛適應光的程度。低下眼睛躲開直面光線,小心腳下,看見有臺階,一格一格地走下去。
什麼叫別有洞天,她算是真正意義上的領教了。桑青拿開手掌的時候如是想到。別開山洞進來黑麻麻的,還有蝙蝠環伺。可是裡面居然十分開闊。
不知道這樣的洞府同刑天宮,與那刑若邪是什麼關係?
刑若邪特意在這座山頭開創刑天宮,莫非與這洞府有聯繫?
桑青已經徹底失去了鬱大娘的蹤跡。而走了不短的路後,桑青不清楚原路返回萬蛇坳是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想想那黑麻麻的山道,和可能潛藏的比猙獰的蝙蝠更未知的危險,她想走下去會有更好的結果。
桑青貼着臺階的一邊走,時不時地輕觸前面的臺階,擔心會不會另有鬆動的石塊會牽涉陷阱。她耳朵豎起來傾聽別處的動靜,手裡的拳頭握得死緊。
口渴的時候,她看到洞裡有一方泉眼。遲疑在看到泉水裡還有遊蕩的小貓魚後散去,她捧了一把泉水,入口清冽,還沒有魚腥味。桑青小心地沒有驚動泉水下潛底的魚羣,又喝了幾口。用袖子擦乾臉頰,她確定了方位繼續走。
這一回,她貼着石壁只堪堪走了幾步就聽到了動靜。
有兩個人在低語。一個聲音正式鬱大娘,而另一個聲音,熟悉又陌生的語調,勾起了桑青的思緒。
這個人是誰。聲音好像聽過,但是又有些不同的嘶啞,這人發出聲音聽起來特別的艱難。難道自己認識的人裡還有這樣的人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