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桑青清楚,以目前的情勢,多放一個那麼小的孩子在身邊,無疑是拖累。
但依蘇三姑自己交代的,那孩子恐怕已經是孤兒,無家可歸。如果不管,那便只有留下交給蘇三姑處置這條路了。
或者,扔在荒野外喂狼。
“這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桑青忽然開口說道。
明玉寒一愣,準備了說服她的話沒來得及說。
“我知道了。”桑青回身往火堆處走。
她的背影很孤單,明玉寒在她消瘦的身影裡還覺出了冷意。他掠上前去拉住她:“那你如何打算的?”他心裡隱隱有了怒意。
分明桑青配合了他,也認同了他,可是他的惱怒無法壓抑。
這女人已經有了可以影響他主意的本事了。明玉寒更加難以自已。怎麼會這樣!
桑青不掙扎,在短暫的流浪生涯裡,她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羸弱和不堪一擊。跟有功夫的人硬碰硬,沒意義。
“現在,我們還要靠他們帶我們出去。我還沒想到,走一步看一步。不知道明公子怎麼看?”她轉過頭來微微笑着,髮絲凌亂,眼裡透着無窮的疲憊。
明玉寒怔怔地望住,沒有了動作。但一會兒就回過神來,上前摟住了她。
雖然依靠着人,但桑青還是覺得自己漂泊着。未來的無知擁有着太多的變數。經歷過生死,即便看不透也讓人累了。
她吶吶出聲:“明玉寒,我很累。”她的手垂了下來。旋即身體放軟,倒了下來。明玉寒就着懷抱扶着她,還以爲她舊毒發作,檢視過後才發現一切正常,只是睡着了。
火堆邊,海達、蘇三姑睡的好好的,三四歲模樣的小娃娃也呼呼睡着,明玉寒看了那孩子一眼就撇開了頭。
現在不是考慮太多的時候。
桑青在夢裡,眉宇間都皺皺的。明玉寒不禁用手上前撫平。
桑青醒來的時候,身旁的小鬼頭也睜大了眼睛。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緊盯着桑青。桑青直直地看了一會兒他,伸手上去捏了捏小孩的臉,嫩的跟水豆腐似的。她忍不住兩手齊上。大約是不痛的關係,小孩子也學着她的樣子摸上了她的臉頰,他用力不小,一隻手不客氣的擰住桑青的鼻子。不過,到底是個小娃娃,力氣不大,桑青都覺不到痛。
小孩子用了半天力氣,看桑青一點反應都沒有,忽然大哭起來。
桑青愣愣地看着孩子,沒有動作。
蘇三姑一早就看着孩子,但她沒有靠近,也看見了兩個人醒來後孩子氣的場面。她有些心動,想參進來。而桑青前一夜的拒絕,言猶在耳。
小鬼頭越哭越大聲,聲嘶力竭的,哭着哭着自己還被自己嗆着了。
蘇三姑是做過媽媽的人,即便以前殺過不少孩子,但對於孩子的哭鬧總有不同的感受。現下對那孩子不敢存有殺意,於是就看不過眼了。
桑青的奇怪令她一個箭步上前,顧不得該離開的前言安撫起孩子來。
原來是孩子失禁了。
蘇三姑從包袱裡拿出舊衣服,快快扯開線頭把衣服分成幾份,給娃娃換了尿布。又喂孩子吃了些東西。可是,喂不進。
那孩子被換了尿布後,彷彿認出了蘇三姑,死活不依,水都不喝了。
桑青看着小孩掙扎,忽地上前揪住小孩啪地扇了個耳光。
小孩一愣,帶着紅腫的半邊臉更慘烈地哭叫。蘇三姑一時差點抱不住他。
“你這是做什麼?”她大聲質問桑青,“打他幹什麼?”
桑青神情淡漠,就像蘇三姑問了混賬話:“我想打就打了。你管不着。”
蘇三姑哽住了:“我……”
沒錯,是管不着。她回過味來。她不也是想殺孩子便殺了嗎?
孩子的身體軟軟的,小小的。臉上細小的絨毛清晰可見,眼角還有未乾透的淚珠。蘇三姑靜靜地貼面上去,鼻子微微發酸。
如果她的兒子還活着,現在該多大了?已經上了好幾年學堂了吧。
海達叫老婆吃飯,蘇三姑心裡難受吃不下東西,只知道抱着孩子傻傻地坐着。
海達瞄了一眼桑青,沒說什麼,取了吃的坐到一邊守着自己的女人。
明玉寒也看了一眼,知道桑青已經下定了決心。對她能把孩子交給蘇三姑也吃了一驚。她真下得了狠心。而且決斷得也快,竟比許多男人更厲害。
“你決定了?”他問道。
“嗯。”桑青哼了一聲,“蘇三姑是喜歡孩子的。不然,也不會因爲一個孩子做了那麼多傻事。”
“可你別忘了,她手上還殺了許多。”
“我知道。”
明玉寒等着她繼續說。
“你跟我說過,五個人,孩子是累贅。我下不了手把小鬼丟下。你也不想受到連累。那就只有交給他們了。”桑青看了過去,“你看,現在不是很好麼,誰都沒死。或許,你還有更好的主意?”
明玉寒注意到蘇三姑還無意殺了小孩。海達在殺小孩的事件中也一直抽身在外。且不論小娃娃這個拖油瓶會不會被毀,從現在看起來,一旦動起手,至少蘇三姑不足爲懼。
桑青表面上很冷靜。但把小娃娃交出去的想法只是在一瞬間想到的。
她在跟小孩玩的時候就發現蘇三姑是那麼投入地旁觀着。
儘管,她每次都要固執地毀掉別人的幸福家庭;儘管,她每次都熬不住痛苦最後殺掉偷來的孩子,但有一點毋庸置疑,她愛着小孩。一如她的兒子。
愛的很深,於是痛苦愈加強烈。因爲痛的強烈,於是有了毀滅別人幸福的慾望。於是,她行動了。
而其實,世間有太多的人有這樣那樣的慾望。她也曾因爲家中遭遇到的落差,心生過歹念。可她沒有蘇三姑和海達這般的力量,她只有在心中無數次地掙扎着,翻滾着,又繼續捱下去,繼續着不公的生活。
可能,生活這回事,本沒有公正。
而即便生活能變成她想要的,她也已經失去了她的家。
邢若邪!
桑青捏緊了拳頭,胸口有一團火隱隱焚燒着她。
邢若邪!!
桑青深吸一口氣。她告訴自己冷靜。意念讓她平息了自己的吐息,她瞥了明玉寒一眼。
手無縛雞之力的她還要報仇。明玉寒會幫她嗎?
明玉寒遞過水來給她:“喝些水。”
桑青忽然淺笑,她現在想的還太多。等他們安然出山再論那些。說不準小命都要丟在山澗之間,報仇什麼太虛無。
孩子那一節已經翻過,桑青經過蘇三姑的時候也對小孩子不管不問。原來對桑青親近的小鬼究竟是太小,只一個時辰的功夫就被耐心哄騙的蘇三姑收服了。
一行人由海達領路向着山外走。明玉寒位於第二,注視着海達。桑青和抱着累贅的蘇三姑一起墊後。
山路向上的時候,桑青留意到蘇三姑雙手力有不逮。她低聲問道:“你的手,還沒好嗎?”明玉寒傷到的手不知傷情如何。
蘇三姑臉微白,額上有汗,懷裡的娃娃手正試着要塞進她的嘴裡,她親了一口,扭過頭來說:“已經正骨過。筋脈無事。”
海達停下腳步說要休息會兒,明玉寒看蘇三姑和桑青的樣子答應了。
海達眉頭微皺,看着蘇三姑抱着的孩子,小孩也不怕他,呀呀地對着他嘰裡咕嚕地說話。他一邊說着話,一邊小手拍着蘇三姑的臉。蘇三姑安靜地看着他,目光柔和。
另一邊,桑青拉了拉明玉寒:“蘇三姑的武功還能用嗎?”
“她手上功夫爲重,手骨被我重創,功力又不高,很難耍出花樣。不過,要是沒有包袱,奮力一擊,你躲不過的。”
桑青挑眉:“我沒想躲。”
明玉寒不解。
“我本來就不會打,她若要拿我就讓她拿住好了。只要,你記得救我。”桑青雲淡風輕地說着,明玉寒的解救在這段話裡彷彿是理所應當。
明玉寒一怔,很快接口道:“我一定會救你。不會忘記。”
桑青覺得臉上莫明有些發燙,在明玉寒的注視下很難坦然自若。他的話顯然是承諾。而她的話只是說說的,畢竟,她從未把兩個人聯繫在一起。
可是,如果能把握住明玉寒,那麼自己也就有了依仗。不管日後找邢若邪算賬,還是借力找到家人,憑明家堡的人力物力,比她自己一人,容易得多。
桑青不能控制自己,她感到自己已經在胡思亂想。她重重咬了自己的舌頭一下,痛感終於讓她的心寧靜了下來。
明玉寒是桑雪柔的,不是桑青的。搶來的東西到最後都會失去。何況命運從來都不眷顧桑青。她很清楚。
獵戶海達突然從蘇三姑身旁向他們走來。他走到明玉寒面前,抱拳說道:“明公子,雖然上次蒙你手下留情,但我有一事相求,還望你答應。”
明玉寒掩住桑青,回禮問說:“何事?”海達表情凝重,來者不善。
“我們再來一場,一決勝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