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深秋的夜晚,已經有了很深重的寒意,被凍醒的嶽震打了個寒戰睜開眼睛,東邊已經矇矇亮了。
用披風裹進懷裡的妻子,聽着她均勻的呼吸,嶽震再次整理着腦海中的疑點,可是想來想去,還是那些無憑無據的猜測,難得要領。
天光大亮,營地裡的氣氛不免變得凝重起來,犛牛兵和雪風戰士們,各自都在做着戰鬥前的準備。嶽震夫妻套了鐵甲,把頭盔放在一邊和弟兄們輕聲閒聊着,慢慢的嶽震發覺,有些犛牛兵看過來的眼神很奇怪。
噢,想起來了!
暗自詫異的嶽震猛然醒悟,這些表情複雜的犛牛兵,曾經是次丹堆古的部下,他們曾經和自己,和雪風,有一場你死我活的戰鬥。
人的境遇,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有時候真的妙不可言。他不由得想起了千古第一大奸臣,秦檜,如果他那時候稍微過問一下,烽火堂就絕無可能把奸人救回江南,秦檜還有可能一手炮製針對岳家的千古冤案嗎?
嶽震無法想象,當秦檜把父親推絕路時,自己將怎樣面對他,這位遺臭萬年的大奸人,又將會怎樣面對自己?
休息了整晚,精神抖擻的斥候們出發後,雪風也脫離了犛牛兵大隊,率先前進。嶽震和達布拉結活佛商定的戰術是,犛牛兵主攻正面,雪風輕騎兵攻擊敵軍的側翼,也就是說發現敵蹤後,嶽震要帶着雪風向西,向沙漠方向迂迴,等到敵軍與犛牛兵大隊遭遇開戰之後,再伺機攻擊。
甩開大隊不久,騎隊的東側就出現了山體,嶽震知道這是積石山的最西端,如果這個時候轉向,沿着山麓往東,就可以到達臨山原,重回當年那段風雪之夜的亡命之路。
愈往前走,側面的山體不但越來越近,而且越來越高。看到這種非常有利的地形,嶽震欣喜之餘也不由有些擔心。
如果把敵軍堵在這一段,前後都有大隊的犛牛併合圍而來,沙漠騎兵想擺脫被消滅的命運,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向西突圍返回大漠。自己帶着單薄的雪風輕騎兵,卻正好擋在了這條路,如果得不到兩邊犛牛兵的迅速支援,很有可能會被急於逃命的沙漠騎兵一衝而散,被人家的鐵蹄碾碎。
放緩馬速,他擡手示意後面的弟兄們停下來,大隊停穩後,嶽震跳下馬和幾位帶隊的大頭目,緊急商議起來。
聽過頭領的分析,幾個頭目紛紛點頭認同,這些騎戰經驗豐富的頭目們,也相繼各抒己見。
迎頭而來的沙漠騎兵,很快就能發覺有陷入包圍圈的危險。從他們一路往北的情形不難看出,從南邊追來的犛牛兵和阿柴人,肯定人數很多,沙漠騎兵絕不可能掉頭和追兵硬碰硬。
這樣一來沙漠騎兵的指揮官只有兩條路,要麼是繼續向北,衝擊活佛帶領的大隊,要麼就是像嶽震預測的那樣,往西逃回沙漠。
所以面對必須脫困的強敵,雪風也面臨兩個選擇,靠前或是靠後。就是不能把自己擺在不前也不後的位置,把單薄的騎隊暴露在正中間。
嶽震看着頭目們擺在地的石子,陷入了思考。靠前,就是要停下來,等着活佛的大隊來,與他們並行,等到真正與敵軍遭遇後,從側面向敵軍前隊展開攻擊。這是最穩妥最安全的一步棋。
儘管穩妥安全,但是卻讓嶽震有些很不甘心。如果後面的追兵,在合圍時動作稍稍遲緩一些,沙漠騎兵就可以從缺口中從容而去。
靠後,必須現在就進入沙漠向南飛奔,在不被發覺的前提下,和沙漠騎兵擦肩而過,完成與後面的追兵匯合。這樣一來,就可以利用追兵人數的優勢和雪風的速度,儘可能的擴大包圍的扇面,圍殲沙漠騎兵的勝算也就增大了很多。
就在他將要作出決定的時候,身旁拓跋月指着遠處說道:“快看,斥候回來了,好像有點不對勁。”
大家循聲望去,可不是嗎,回來的斥候不但人數變少,而且一個個都是興高采烈滿臉興奮的樣子。匆匆的與嶽震他們交代幾句,斥候兵又急忙忙的往後向活佛去報告,留下他們幾個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
犛牛兵和阿柴騎兵在凌晨突襲了沙漠人的營地,沙漠騎兵倉皇逃走,錫丹汗王和格列大頭人已經率隊追進沙漠。
腦子有些亂的嶽震用力做了幾個深呼吸,這才慢慢冷靜下來,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其中有詐!
沙漠人準備了這麼久,怎麼可能被一擊而潰?曾先後與紅毛鬼和犛牛兵都交過手的他很清楚,沙漠騎兵的戰鬥力應該略勝一籌,即便倉促應戰也不會潰不成軍,想來想去只有一種可能,這是一個圈套!旨在把青寧原的力量引入沙漠!
我的天吶!兇蠻殘忍的沙漠人,什麼時候學會了使用戰爭詭計?這太可怕了,格列頭人和錫丹汗,同時陷入了很危險的境地。
就在頭皮發麻的嶽震,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身後蹄聲大作,達布拉結活佛的犛牛騎隊趕來了。
“震王,老僧覺得這裡面有鬼啊!”
無需太多的交流,活佛的懷疑更加篤定了嶽震的判斷,一夜之間三大部族聯盟就面臨了一個空前的危機。無論是格列還是錫丹汗,只要有一個落入沙漠人的圈套,被俘或者是死在沙漠裡,聯盟就會立刻崩潰,青寧原又將陷入各自爲戰的混亂局面。
情勢危急,他們沒有太多考慮和猶豫的時間。嶽震咬牙道:“我們在前面追尋足跡,請活佛大人跟着我們留下的路標,儘快趕來!”
雪風離開的第三日,魚兒海子終於完成了糧食的轉運,看着最後半船糧食離開岸邊漸漸遠去,巴雅特和札比爾相視咧開了嘴。就在嶽震帶着雪風輕騎兵衝進沙漠的當天晚,他們剛剛鬆懈的神經又緊繃起來。沙漠裡的哨所回來報告,西南方向,大片的塵煙升空,一支數量龐大的騎隊正在向魚兒海子移動。
戰士披甲,馭馬披甲,每輛戰車的兵器配備統一發放。烏蘭部這個古老卻又是新建的兵種,戰車部隊,很快就完成了戰鬥前的所有準備。
巴雅特和札比爾對戰車的信心,在收到第二天的報告後,就產生了動搖,因爲正在接近的敵人,是他們聞所未聞的兵種,而且數量也是大到一個驚人的地步。
駱駝,火紅色的駱駝,一羣全副武裝的人,騎着火紅色的駱駝越來越近,雖然駱駝沒有馬匹那樣的神速,但是據哨兵們分析,最遲明天早晨或中午,這些手執長槍的紅駝騎兵,就能到達魚兒海子,向他們發起攻擊。
怎麼辦?!兩位年輕首領的臉,都出現了溢於言表的慌亂。
高大的駱駝,八尺長槍,也許在單兵作戰中算不了什麼,巴雅特就自信可以用嫺熟的控馬技術和靈活的轉向,輕易的幹掉一個騎着傻駱駝的人。
可是他們成羣結隊的衝來,那就變成一個相當恐怖的事情了,畢竟他們面對任何一個兵種,都有居高臨下的優勢。如果戰車部隊陷入他們的包圍,那就是一場災難!
“退?”巴雅特看着札比爾,既是詢問,也是商量。札比爾的臉很明顯閃過一絲猶豫和不甘。但是他們兩個都明白,大頭人把部族下歷經辛苦打造的戰車交給他們,也就等於把烏蘭的希望交到了他們手裡。
“退!看我怎麼把他們變成田裡的肥料!”韃靼小夥憨厚的面孔涌一陣潮紅,厚厚的脣角綻出幾許猙獰。
黃昏時分,點燃狼煙後,烏蘭的戰車部隊井然向東退去。這個時侯各部族的年輕人們才真正明白,和他們同樣年輕的大頭人,是何其的英明。前些天拼死拼活運走的糧食,其實就是勒在他們脖子的繮繩,現在的他們就好似草原無牽無絆的野馬,像風一般任意馳騁。
“嘿嘿嘿···”回頭看看韃靼人一排排整齊的房舍,巴雅特眯起了小眼睛,他似乎已經看到氣勢洶洶的駱駝兵們,找不到一粒糧食時,氣急敗壞的表情。
主人丟棄家園離去,慢慢融入夜色的田園農舍依舊安詳寧靜,就像一位已經勘破滄桑的老人家,巍然靜穆的注視着將要發生的一起。
太陽從東方升起,照着靜靜的魚兒海子,照着一望無際的田地,風好像也停下來等待着什麼。第一個沉悶的蹄聲終於響起,接二連三雨點一般的蹄音敲擊着大地,岸邊平靜的水面也跟着輕輕顫抖起來。
沒有遇到任何抵抗的紅駝騎兵們,顯然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事情,彷彿一隻破風疾衝的拳頭,卻什麼都沒有打到,閃的人一陣陣胸悶。
紅駝兵停下來列隊,等着後面的指揮官趕來,地四處灑落的青稞秸稈,成了他們的困擾,高大駱駝們紛紛低頭搶食着,嚴整的隊形有些扭曲變形。
看到簇擁着首領的大隊出現,紅駝騎兵們趕忙喝罵拍打着坐騎,隊伍也才重整秩序。
沒有任何旗幟,只是一片紅色的海洋,紅駝的騎士身穿棕紅色的皮甲,有些人紅巾包頭,有的人則把紅巾當做面紗遮住了面孔。兩匹高大神駿的紅駝慢悠悠踱出大隊,驟然安靜下來的氣氛,說明了他們的身份。
露在面巾外面的眼睛,眺望着靜謐的田野,如果嶽震這個時侯身在魚兒海子的岸邊,看到這雙會讓女人更美麗的丹鳳眼,他一定能想起些什麼。
紅駝身形陽剛的騎士,顯然不是女人,儘管他跳下駱駝的姿勢很飄逸,儘管他摘下面巾的動作很優雅,但他的的確確是一個男人,是一個眼睛裡充滿了憂鬱的男人。
欽察,他的全名是,伯德欽察,也正是嶽震在布哈峻的賽馬大會,遇到的那位吟唱藝人。他在這裡,他身後駱駝的騎手自然就是契丹十五。琴師與吟唱者的組合,率領着強悍的紅駝戰士們出現在這裡,還會帶來動人的歌聲和悅耳的琴曲嗎?
“十五,依你看,那位古怪的烏蘭震王,這是唱的哪一段呢?”
“嗨···正如您講的,那位年輕的王者太神秘了。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更不知道他會做什麼。但是我知道,只有真正的強者,才能成爲這片草原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