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威低估了唐朝人對異國風情的接受程度。
李賀的《龍夜吟》中起首四句就是鬈髮胡兒眼晴綠,高樓夜靜吹橫竹。一聲似向天上來,月下美人望鄉哭。寫的正是北歐人種,竭盡讚美之詞,並沒有《聊齋》中羅剎的說法。
看着這個美人越來越近,武承嗣又喜歡美色,不由問道:“這個小娘子是誰?”
武攸寧道:“她就是那個法蘭克王國的公主。”
“不象啊。”
“以前穿的衣服布料粗鄙,大兄也許沒有注意,今天不知爲了什麼,換上了我們唐朝的宮裝。”
“果然是一朵奇葩,以前淹沒於塵埃了。”武承嗣盯着香黛,又讚歎了一句。至於法蘭克王國公主的身份,他自動忽視,那麼遙遠的地方,又是一個傀儡國王,還是一個落後的夷人國家的公主,又能有什麼?
香黛緊鎖着眉頭,已經走了過來。
武承嗣笑嘻嘻地迎了上去,說道:“請問小娘子,你是不是那個香黛公主?”
“是,”香黛警覺地看着這一羣人,來到唐朝也有一段時間,知道通過官服能看出一些官員的地位。眼前這個中年人身穿着大紫的官服,非富即貴,不能慢怠的。
“爲什麼你也來到我們唐朝?”
香黛沒有回答,心裡想到,我來到唐朝關你什麼事?但越加警覺,她作爲一個純正的天主教徒,心性還算純淨的。不過自幼成長的環境,與經歷,待人處事,也不簡單。已經從武承嗣眼中看到一份貪婪,三份色咪咪的眼神。
武三思替香黛答道:“大兄,我倒聽說了一些,這個公主被國內宰相(宮相當成了宰相)所逼,要她當宰相的情婦,此女不從,於是逃到我們唐朝。”
“這麼漂亮的小娘子,怎麼可能做一個情婦呢,要做,也要做本公的媵人。”
“大兄,不用媵人,若大兄願意,開一個口,將她納爲小妾自可。”
做媵人,會有爭議。香黛在武三思心中地位,竟然差到如此地步。
香黛唐朝的官話,如今說得依然不是很流利,但能聽懂大部分唐朝的官話,甚至還可以寫出近千個漢字。幾人對答,全部進入她的耳朵,不悅道:“我好歹還是一個公主,即便是流亡,也是公主。如果想娶我,只有你們大唐的皇帝,纔有這份資格。”
武承嗣與武三思皆是大笑。
香黛的話也不矛盾,西方的國家分分裂裂,即便是今天逃亡,說不定明天又迎了回去,重新做了國王。這一點頗象中國的春秋時代。但中國早過了春秋,一個國家滅亡了,什麼身份也就不是了。
武承嗣與武三思哪裡知道這份過節,還認爲她很狂妄。武承嗣說道:“公主,好好考慮一下,跟着本公,保你吃香的,穿好的,過着錦衣玉食般的生活,還有許多僕役伺服。”
“對不起,我只知道你們唐朝有一個皇帝,不知道什麼本公外公。”香黛臉色一寒,推開武承嗣,向天津橋南走去。
“居然不識相!”武承嗣慍怒道。
武三思一把將他拽住,說:“大兄,這裡是天津橋,有許多眼睛盯着……還記得上一次的事?她還在東都四方館,無路可去……正事要緊。”
“暫且放過她!”但是武承嗣還在看着香黛消失的背影,留戀不捨地道:“沒有想到這羣夷人,居然也有這樣俏麗的娘子。”
這才離開天津橋,諸武也沒有將此事當作一回事,就是武承嗣強行將這位公主拉回府中,又能怎麼着?難道遙遠的那個小法蘭克王國,還敢向大唐開戰不成?或者有什麼大臣,要替這個公主主持一個公道?
進了上陽宮。
武則天很是驚訝道:“你們爲什麼全部來了?”
幾年來朝廷的分分合合,武家撈取了最大的好處,幾十個侄子,先後授了官職。有的在外州縣擔任地方官員,其他的皆在京城供職。但武則天做得很小心,所授官職皆是不高,只有武承嗣襲了賀蘭敏之的爵位。可是今天,在洛陽所有的武家弟子,一起到來。
“啓稟太后,我們來是有一件事進諫的。”
“嗣兒,你也會進諫了,說來聽聽。”武則天開心地說道。
“太后,太子已經登基爲帝,侄兒以及與諸位兄弟作爲外戚,心中又喜又驚。”
武則天更來了興趣,問道:“驚是何處,喜是何指?”
“古今往來,外戚的下場,無非有二,第一是大富大貴,依據宗室享受榮華富貴。第二個結果卻不是很好,往往招惹君王動怒,動輒滅族。這是侄兒驚的地方。喜的地方是大唐後繼有人,太子在太后與太上皇的教導下,終於能成爲一個合格的君王。但我們內心卻不安,特別是新帝登基,東宮之中所有妃嬪沒有加封,怕皇帝心中幽怨。他日皇帝因此生氣,武家的下場……我們共同進諫,懇請太后與太上皇冊封東宮妃嬪。”
“這是誰的主意,說!”武則天聽完後,臉色一變,厲聲道。
這中間的關健,休想瞞住武則天的。
“是侄兒的主意,”武三思老實地答道。
“爲什麼那麼急!”
“侄兒也是爲家族着想,侄兒的家族,同樣是太后的孃家。太后,容侄兒進諫一句,對我們兄弟數人,虎視眈眈的大臣太多,不得不未雨綢繆。再說不冊封東宮,民間也有議論。”
武則天思付起來。
對武家,她感情並不深,若不是賀蘭敏之不爭氣,都未必能將武家這羣子弟重新召回京城。不過召回來後,武則天也得到了一些好處。經過她霹靂手段後,這些侄子再不敢象自己那兩個同父異母的哥哥那樣,慢待於她。有時候,還能替她辦許多事。
可是小時候悲慘的生活環境,讓她心裡還有一些陰影,因此在繼續觀察。若是值得扶持,她年齡不算太高,身體又健康,很多事,她沒有本領辦到的,但想保住武家,卻有無數種方法。並不急。
但武三思一句,民間也有議論,卻擊中了她的心扉,想了想道:“李首成,去到東宮,將皇帝請來。”
“喏。”
過了一會兒,李威被帶到上陽宮。看着這一羣諸武,眼中有些驚疑。武則天讓他坐下。然後說道:“弘兒,你的幾位外家兄弟向本宮央請,冊封你的妻妾。”
“冊封東宮?”
“是啊,你現在好歹已經繼承大統,東宮的幾個妻妾,再沿用東宮的封號,不大適合了。”
李威狐疑地看着諸武,不是穿越人士,在母親低調處理下,也許能忽視諸武的力量。歷史諸武有多暴虐,自己是清楚的,特別是武承嗣與武三思二人。他們居然會安好心?
忽然頓悟過來,冊封自己東宮,必然要立皇后與兩個以上的夫人,那麼連孃家人也要冊封的。可是東宮幾個女子當中,孃家有什麼人值得起用?裴雨荷四個哥哥,自己是見過的,才智只是中庸,楊敏的大哥才能也不算高,韋月的哥哥與父親,同樣不算才華出衆。要麼數來數去,只有徐儷那個正在國子監讀書的弟弟,稍稍有些才能。
但東宮與新外戚的冊封,等於主動打破這種平衡,加封諸武,則成爲必然。
這筆賬似乎怎麼算怎麼不划來。
想到這裡,立即道:“母后,兒臣認爲不妥。如今兒臣只是跟隨父皇母后,在學習處理朝政,許多方面還要父皇母后匡扶指正。再說,父皇母后健在,兒臣登基爲帝,已是越制,再冊封東宮,即便母后同意,兒臣心裡也難安。”
“唉,你越來越猾頭了。”
不猾頭,能在你老人家手裡面討生活嗎?可表面還是誠惶誠恐地說道:“兒臣那敢。”
武則天將這句話當作了耳邊風,道:“本宮也覺得不妥。”
“母后英明。”
“本宮那有你英明?”
“兒臣偶爾有那麼一兩絲英明,也是母后指導的。可不敢與母后相比,母后的智慧,兒臣一生也休想及十之一二。”
“你不要耍嘴皮子,說正事。”
“喏。”
“雖然不妥,可是百姓不知,會有許多議論,說你父皇與本宮,對你刻薄。所以此事必須要議,你回去後寫一個草擬呈給本宮。”
“但是……”
“但是什麼,難道你想坐觀你父皇與本宮名聲,遭到百姓污衊?”
“兒臣不敢。”用了這頂大帽子一壓,李威不情願,也得生受了。
“本宮再問你,爲什麼想起來巡視河南道?”
原因你老人家心裡面豈不清楚,但不好頂出來,突然靈機一動,說道:“母后,此次出巡,察看旱情是假,兒臣是去辦一件利國利民的大事。”
武則天耳朵立即豎了起來。
如今兒子很是強勢,特別是在民間的聲望,所以逼得她與兒子搶功。也就是爭這個名聲的。
李威有意吊着母親的胃口,吞吞吐吐地說道:“若是此事辦成,對江山社稷的功績,遠遠超過武舉的十倍。”
“是什麼事情?”
“不過現在僅是一個想法,兒臣還需下去看一看,才能決定。但僅憑兒臣操辦,能力有限,因此,打算回來後,與父皇母后,攜手合作,”刻意將合作二字咬得極重,繼續道:“此項決策商議好以後,再冊封兒臣東宮諸女如何?”
武則天盯着李威,大半天后說道:“自從你爲帝后,很少與本宮見面,明天你要出巡,這樣吧,今天留下來,陪本宮與你父皇吃一頓飯如何?”
“兒臣願意之極。”
吃飯是假,母子倆好好交流是真,至於是交易,還是合作,不是自己這羣人有資格旁聽的,武承嗣與武三思立即告辭。走出上陽宮,武承嗣說道:“三弟啊,我算服了你,果如你所言。”
“不敢,弟作爲旁觀者,也許反而能看清一些。”
“旁觀者清,不錯不錯,諸位兄弟,此次西方來了許多使者,連陛下都宴請了數次,不如我們一道前去四方館,昔日陛下,正是從夷人嘴中聽到許多的學識,我們也去長長見識,說不定也能象陛下那樣,想出一兩條利國利民的好策略,你們意下如何?”
去四方館是假的,今天是武承嗣對那個法蘭克公主動了花心。
十幾個武家兄弟自然不會將他的用意頂出來,一個個笑嘻嘻地道:“大兄之命,誰敢不從。”
說完後,徑直向四方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