摯友詩琳:
你好。不要驚異於我對你這個全新的稱呼,可是我還是覺得如此稱呼你的好。人們常說,友誼發展至愛情是自然而然的,而從愛情迴歸友情,則需要莫大的磨折與毅力。
你也曾說過,分手之後,我們還是好朋友。儘管我對這話進行了十二萬分的抵制,我說,分手之際,男的說的最傻的一句話永遠是爲什麼,而女的說的最傻的一句話永遠是我們還是好朋友。
我曾不止一次地想,我們還能迴歸到以前那種朋友狀態麼,朝夕相對,自在歡樂。能夠放得下心中所有的芥蒂,能夠不計較各人的選擇的正誤。如何可以選擇,我們的人生想必會走得更好,但可以選擇從無失誤的人生,還能被稱爲人生麼,詩琳。
學習與訓練的強度日益增大,壓力也與之俱來。我也犯了幾次低級錯誤,被狠訓了幾次。心裡也挺不愉快的。不過其他人也好不了多少,自命強悍的方旭也是哪些。或者是我還淺薄吧,見此情形,竟然會感到一陣陣的寬慰。
每天下午的課程完成之後,就是運動時間。體能是我的弱項,我一般會自己慢跑繞兩個操場的外圈跑步,大概跑四十分鐘左右,跑5000米。一般一個星期跑3次。另外2天的時間,用來練單槓的引體向上和其他項目。這些都是軍體測考要過關的。吃完晚飯後稍微休息一下,則會去跟隊友打籃球,打到7點半左右,回宿舍洗澡,8點鐘上晚自習。
這樣的生活,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雷打不動。週末除了外出買些必須的生活用品外,如果沒有隊友邀約出去L城四下走走逛逛,一般也會老老實實呆在宿舍或圖書館。軍校的生活比較鬱悶,當然,也有不少過得比我快活的,但那樣的生活,並不是我的追求。
我還是可以時常見到李珊然。一是因爲打籃球的原因,她經常在場邊觀戰,當然看的主要是陳超;二是她也跑步,不過她不需要面臨着軍體達標測驗,她的跑步,純粹是爲了鍛鍊身體,或者消磨消磨她記者生涯中單調的時光。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她總會和氣地笑笑,打個招呼。偶爾心情好的話,還會去買罐可樂什麼的,等經過的時候,順手遞給我。
有時候我仍是很懷疑,問她,你真的確定你不喜歡我?她咧嘴一笑,依舊迸出一個字挺無情的字來,呸。
本來便是對她來玩笑,對於她這反應我也無所謂。
日子一天一天流駛,生活也如此這般的一天天度過。隨着那個登艦參與遠航的日期即將到來,每個人的心中,都像是一直在被鵬揚萬里的風帆所鼓舞着。
這時候,還出現了一個小插曲,讓我們的心熾熱無比。這個小插曲是大將帶來的。那天午飯時,他急匆匆地走到我們的桌子邊,帶着掩飾不住的激動,跳到桌子上,把我們剛打來的湯碗碰翻了一片。我們說大將你瘋了,我們還吃不吃飯了。
在整個食堂數百人詫異的目光中,我們準備把他拉下來,然後送軍醫院檢查檢查精神問題。然而大將掙脫了我們,向全食堂的學員們高喊着,告訴大家一個重大消息,重大消息,我們南海艦隊541導彈護衛艦艦載反潛機用4枚C-802反艦導彈,幹掉了菲律賓的導彈護衛艦查理號!
食堂裡轟的一下,沸騰了。沒有任何人顧及食堂管理員的安靜提示,壓抑的熱情像火山般爆發。整個食堂裡,已經沒有學員去打飯菜,或者做其他事,放眼見到的,都是學員們不一樣的神采。
有些人急匆匆出去了,不知是想去證實還是去傳播。
詩琳,你可能不理解我們軍校學員這樣一種情懷。就讀一年來,我們接觸了太多讓我們憤怒的受外國欺壓的事實,駐南聯盟使館被霸權者夷平,美國EP-3撞毀我巡邏戰機,東南亞小國日復一日地侵吞南沙疆土,漁民頻繁被越南菲律賓等國無理射殺,我保釣船被撞沉人員淹亡,第一島鏈被外國封鎖……對於一個大國來說,這是何等的恥辱!而對於我中華這樣泱泱一個大國的軍人們來說,這些事件就像噬骨的魔火,時刻在我們的心中燃燒,時刻在侵噬我們的骨肉,讓我們痛心疾首。如今揚眉吐氣,所有的中國軍人,豈不快哉!
大國利劍高懸,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
大將繼續站在桌子上,端起他的湯碗,說:“同志們,戰友們!此地無酒,我們以湯爲酒,舉起碗來,爲我們偉大國家第一把復仇之劍出鞘乾杯!”
食堂中數百人轟然叫好。大家不約而同地舉起手中的湯碗。胖子說:爲我們的祖國!爲我們的海軍!幹!
湯碗交碰之後,數百人一齊喝完。
這樣的場面,有些雄壯。呵。詩琳,真的,平日裡大將這樣的人,是絕不會有如此的號召力的,在這個歷史時間上,優秀的中華軍人們,我們的可愛的學員們,共同的心事,在此表達罷了。
借我三千虎賁、復我浩蕩中華,劍指天山西、馬踏黑海北;貝加爾湖張弓、庫頁島上賞雪;中南半島訪古、東京廢墟祭祖,旌旗指處、望塵逃遁,敢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詩琳,已經記不清是誰寫的這首格律不齊的詞了,但其中的浩蕩之氣,時時引人拍案。
別怪我們的復仇之怒,因爲,我們共同的名字叫,中國軍人!
雖然我們不能喊起着“敢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的豪氣口號,但積聚的怒氣,最終會化爲我們大國國防的力量,成爲我們現在學習進步的能量。
這一天,走在校道上,宿舍裡,飯堂中,四處可見興奮談論的人。一股從未有過的豪氣在我心中升起。我腦中不由得構想起那激烈的戰爭場面,想着菲艦被擊中後升起的騰騰火焰,幻想着中國與侵略我南沙領土的敵人們再來一場規模比赤瓜礁之戰更大的戰鬥,幻想着一戰功成全部收復南沙。
握緊雙手,幾乎要對天長嘯。
這便是軍人的自豪了吧。
詩琳,你可能很不理解,你認爲我接受了嚴格的軍訓,受到了全面的政治和軍事教育,早已經是完全融入軍人的行列了。
不,還沒有完全,那些只是形式上的,而真正的軍人保家衛國的情感,卻不是一時一地能真正培養出來的。這樣的情感,並不像普通的百姓看新聞,發兩句憤慨的話,仇視一下反華勢力,便算是愛國熱情了,不,不完全一樣的。那種感情,其實我也不太會形容,總之,它很激烈,熱情洋溢,像伶仃洋海水一樣起伏澎湃。它是屬於着一種更光榮的責任,完全的屬於,能讓人爲着自己投身的事業,全身心地付出的感情。這樣的感情,甚至讓我覺得,如果戰事打響,我便會是那第一個走向疆場的軍人。
在這樣思想的鼓舞下,一連很多天,我都在思索着個人與軍隊這個集團的歸屬與認同。那些看似離我們很遙遠的事,以往看似離我們很遙遠的事,彷彿就可以近在眼前了。
我們所處的,並不是和平時代,戰爭離我們並不遙遠,戰爭隨時都有可能打響。我們早已經這樣認識到了,和平是老百姓的事情,軍人的詞典裡,永遠沒有這樣的兩個字!
詩琳,我挺傻的。有些百姓把軍人稱做傻大兵傻大兵的,或者我現在就成爲了那樣的一類傻人了吧。轉變太快了,讓我自己都似乎沒有來得及適應。但是詩琳,那種強烈的感覺,讓我覺得,我真正地理解了這支部隊,融入這支部隊了。
我理解大將的激動,完全理解他。即使是我自己,也何嘗沒有這樣的雄壯的表達的意思。我曾讀過公木的詩,他寫着在打響對侵略者的槍聲時,他哭了,那是爲着祖國的戰鬥而激動。
而那天,在食堂中,我看見很多人激動得哭了,是真的哭了,詩琳。不是做作,沒有矯揉。中國軍人盼望大國之劍出鞘已經太久了,這種長久的期待一旦成爲事實,那將是對他們的壯志的最好的酬勞。
我相信很多人都已經抱着一旦雙方全面開戰,就會要求前往參戰的心思。因爲,我也是這樣想的,詩琳。推已及人,所以,我想很多人會與我一樣。顧炎武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他還不是軍人,也不在朝廷,就有那樣的情懷。我們這樣,國家培養,軍隊鍛鍊的未來聯合指揮作戰的軍官們,我們呢!
誠然,像我這樣的人,是沒有資格談論戰爭的。這些只是我的一點體會罷了。這樣的文字寫出來,只是會讓很多思想成熟穩健的人口誅筆伐而已。但是我希冀這一天的到來。在我的思想中,大國的尊嚴,如果不能以大國的筆換來,那麼就以大國的劍得到。因爲中國,從來不是那樣的可以任由跳蚤在頭上跳舞的國度。從來不是!
詩琳,我總是如此。你不要見笑。大道理我是很會說的,至於身體力行,成效如何,那就是以後的事了。所幸這樣的信,是不會寄出的,如果當真要給你寄去,只怕以上的句子,我一句也說不出來。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呢。
其實,你是否能理解我,現在對你我來說,都已不是最重要的了。選擇了軍人,選擇了海軍,本就是些不易爲人所理解的事。做好自己手頭上的事吧。
先寫到這裡了。
摯友詩琳,原諒我。
祝你一切都好
阿城
2002年4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