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是第四天了。
雖然不知道會是蜂蜜、柳條還是紙人,但是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了。
何非的報復行爲沒有得到任何的效果。
他鬍渣已經很濃密,身體疲憊,衣服上全是泥土和血漬。已經有三個灰白色的幽靈在他的手掌下化作灰塵了。能看到的鬼已經越來越少。
何非坐在公園裡一片空地的石頭上,氣喘吁吁。周邊的人看到他,都以爲是流浪漢,不約而同的避開那塊本來就比較僻靜的地方。他的眉梢上掛着泥點,手上散發出漆黑的濃霧,就算是不像何非能看到這越來越近的死亡威脅,也可以知道他的手是黑色的。
他眼神凌厲,眼白中衝着血,這讓路人不禁感到膽戰心驚。
張軍和林梓跑到了郊區墓地的一個空域,在那裡有個花圈店,這個店面獨自立在雜草叢生的空地中央,任憑風吹雨打,就是不打算拋下孤獨和詭異的神秘魅力。
林梓雙手垂在腿上,弓着腰,顯得疲憊。張軍的寬滿的額頭上也留下了豆大的汗珠,兩人正對着那個花圈店的門口。
林梓站起身,下意識的拖着自己耳朵上的月牙形耳環。她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指着眼前的店面對張軍說道:“是這裡沒錯吧?”
張軍拭去額頭上的汗水,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一根菸,抖動着雙手艱難的把煙點着。一陣煙霧被他吐出來的同時,他顯得稍微平靜了不少:“沒錯,就是這裡——最後的紙人的位置,何非最後一定會出現在這裡。”
何非的確已經與張軍和林梓的方位相差不多了。
他四處瞭望尋找着,像一頭正在尋找獵物猛獸。
就在這時,一個真正的流浪漢拖着一罐瓶裝蜂蜜,腆着大肚子晃了過來。而那個熟悉的灰白色的身影就貼在他的背上。何非突然站起了身,卻被走來的兩個巡警攔住了。
何非的異常舉動使得周圍的人們異常的不安,便將情況告訴了路過的巡警。兩個人上去便按住了正要瘋狂發飆的何非,何非掙起身子,指着那個流浪漢喊道:“把那筒蜜扔了!你會死的!”
警察順勢將何非按在了地上,他依舊擡着頭看着一頭霧水的流浪漢。警察也朝着流浪漢的方向看去,而那個他們並看不見的灰白身影再次朝着何非詭異的笑着。
何非憤怒的吼了起來,右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前。
流浪漢坐在石凳上,打開蜜罐,直接對着灌口往嘴裡倒。那個厲鬼狂笑不已,一手直接按在了罐子上,狠狠地頂住了流浪漢的臉,將他的口鼻全都堵在了一起。
大漢掙扎着,無論如何都擺脫不了那個蜜罐。兩個巡警看的目瞪口呆,何非左右看着他們,大聲喊道:“他快窒息了,快幫幫他!”
兩位巡警這才鬆開何非跑去幫大漢取下蜜罐。當兩人正要靠近的時候,厲鬼的另一隻手貼在了大漢的脖子上,而那恐怖的眼神和笑聲卻全部指向何非。
一瞬間,斗大的頭顱飛到兩米高的天空,潑灑着鮮血朝着落日哭訴。
巡警被這一幕嚇得坐在地上瞠目結舌。大漢身體隨之倒地。
何非從兩人中間迅速衝了出去,一瞬間掐住了那鬼的脖子,他憤怒的吼叫着,用盡了全力將它化作一陣灰。
兩位巡警被一瞬間看到的詭異身影所震驚,仰着頭看着發着狂的何非,已經沒有什麼抓捕他的力氣了——兩人眼睜睜的看着何非消失在樹林的深處。
張軍詫異地看着蹲在地上不住顫抖的林梓,他弓着腰有些不知所措:“怎,怎麼了?”林梓顫抖着,無意識的將右手放在耳墜上,說道:“詛咒,我感到了詛咒,這次是朝我來的。”
張軍把菸頭摔在地上,用力踩滅,慌張的蹲下身去:“那,那怎麼辦,我能做什麼嗎?”
林梓突然擡起了頭,驚恐的眼神中帶着一絲絕望:“晚了……”
花圈店的門咔的一聲被打開了,張軍被驚得坐在地上,他四下觀察着,但是什麼也沒有發現。
就聽得旁邊的林梓尖叫一聲,隻身衝進了花圈店裡。
門在關上的時候,張軍才從愣神中清醒了過來。
第五天的凌晨。纔到五點左右,清晨陽光就已經足夠的耀眼了。
何非從雜草叢中爬了起來,他看着自己變得更加漆黑的手掌,使出了渾身力氣飛奔了起來。
他已經什麼都看不清了,他拼命的逃避着,當憤怒和絕望雙雙走入極限的時候,他的視線裡,只能看清眼前環境。
停在一排柳樹前。
何非上下觀察着,他喘着粗氣,本能的停止了前進,更能感到從前方道路上傳來的陣陣陰風。
他的餘光剛好掃過一棵柳樹,他仰着頭——一個人被掉在柳樹的上方,他的脖子被柳條緊緊地纏繞着,舌頭吐出來幾乎夠到了下巴,兩隻眼睛爆了出來,狠狠地瞪着左上方。
何非跪倒在地,雙手無力的捶打着地面,無助的哭喊着。
張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最後的期限了,他不知道爲什麼會睡了幾乎兩天。而他知道時間的原因,是因爲何非坐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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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軍平躺着,望着天空,眼神空洞地望着從邊上悄悄溜了進來的一片雲彩。
何非模樣頹廢,臉上佈滿了泥土。他跪坐在地面上,正對着眼前的紙人。
何非的臉上掛着空洞的笑容,他只用一個聲調哈哈的樂着。他正站在精神崩潰的邊緣,幾乎失去了全部的理智。
張軍慢慢地坐起身,按着自己的頭,醒來之後,他才發現自己的頭居然這麼疼。他看看站在兩人面前的紙人,那紙人自有的走動着,而何非卻對着他一直在傻笑。
擡起頭,林梓正站在門口。
她雙臂自然下垂,扎着頭髮的青色緞帶隨着風自然飄舞着。
張軍看不到她的眼睛,她的頭低得很厲害。張軍完全不知道林梓究竟在那個空屋子裡經歷了什麼。
他轉頭看向何非,這時他才發現在何非身後貼着的那個灰白色的身影。張軍瞥了那個瘋狂的暴戾的傢伙一眼,點了一根菸,平靜的說道:“真沒想到,你也能有這種狀態。”
何非轉了頭,用那絕望空洞的眼神望着張軍的側臉,張軍沒有回頭,又吐了一口煙,他望着那白色的煙霧,眼神中充滿了懷念:“我總覺得,對着厲鬼發飆的樣子符合你給我的印象的。”
張軍回過頭,對着一直盯着自己的何非笑了笑:“還記得剛認識的時候,我們好不容易混熟了。當時你的狀態很窘困,我想要幫幫你的時候,你當時說了句什麼你還記得嗎?”
何非哈哈的傻笑着,跟着他身後的灰白色身影一起。
張軍嘆了口氣:“命運是拿來改變的,人生是拿來創造和享受的……”
何非突然停下了他的聲音,一動不動的保持着現狀,身後的灰白色身影的笑聲反而顯得更加的張狂。
何非的眼眶中淌出了淚水。
他沒有眨眼,任憑淚水遮住自己能看到的一切。
張軍掐滅了菸頭,隨意地摔在地上。他拍拍身上的泥土,俯視着何非:“我們兩人爲了你四處的奔波,尋找你的下落,尋找解開詛咒的方法。”
說着,他看着仍然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的林梓,有些哽咽:“你知道她有多痛苦嗎?他不我們倆更加的珍惜這份難得歸屬感,然而這份擁有同伴的幸福喜悅還沒等捂熱,就被死亡籠罩了。”
張軍望着林梓頭上隨風飄舞的青色緞帶:“她說,如果那個要是紫色的話,什麼她都願意做,她的人生比我們想象更加糟糕,因此,她對這份溫暖的感覺的需求,比我們更加強烈。”
何非站起了身,他看着獨自站在那裡的林梓,抹去了眼框裡的淚水,下意識的撫了一下自己的胸口處。
何非壓着聲音,儘量讓發音清晰:“這種窘境下的生活,才更具挑戰性。”說着,他艱難的一步步挪向了林梓。
張軍一腳將那個自由走動的詭異紙人踩扁,他起頭看着何非艱難移動的身影。
那身影,讓他想起了那段日子裡一直奮鬥在改變現狀直面命運挑戰的何非。找到一份可靠的工作時爽朗的笑臉,談論着成爲作家的夢想時的那份真摯與熱情,向自己介紹王浩時的那張快樂樣子,雖然生活中有很多事,繁瑣而沉重;雖然生活中有很多事必須其面對,雖然生活中有很多事讓他經受搓着和苦惱。
他從未向命運妥協過,無論多麼的悲慘,他總是可以選擇起身面對,他擁有這種特殊的魅力。
想着這些,張軍更加用力地搓着腳下的紙人,並輕蔑地瞥了它一眼。
何非站在林梓面前,將她綁發的青色緞帶解了下來。
何非觀察着緞帶,看着林梓柔順的頭髮隨風飛舞,披散在肩上、面前和背上。
何非輕聲說道:“一個人的艱苦卓絕是很痛苦的,這我也很清楚。”
說着,他撫了撫林梓的頭髮:“我們現在只是都還不是太懂得如何在不是一個人的狀態下用盡全力活下去。”
他的眼中噙着淚水:“畢竟,在我們的生命中缺少這一課。雖然苦難的補課是充滿艱辛的,至少,我們還能彼此依偎,不再孤獨。”
何非看到一個光點從林梓的眼睛裡落下,隨風散開了。
他抱了上去:“雖然與人相處是需要學習的,但是對於溫暖的渴求,卻都是我們彼此與生俱來的。”
他將頭靠在林梓的肩上,對着她掛着耳墜的耳邊說道:“對不起,我錯了。讓你們爲我擔心了……面對這詛咒的人不僅僅是我一個,就這麼甩下這份難得的緣分,太混蛋了,對不起,請你們原諒我……”
何非放開林梓,在他髒兮兮的臉上掛着無比美妙的笑容:“知道嗎?雖然時間到了,但是,即便是死神,他也說了不算。”
說着,何非將青色緞帶纏繞在林梓的月牙形耳墜上。
張軍顫抖着坐在地上,他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從那間花圈店裡走出來的身影——遊俠。
張軍焦急的喊道:“何非!快跑,遊俠來了!”
何非仍然不緊不慢的纏繞好緞帶,他語氣堅定的林梓說道:“因爲啊,掌握命運的,只有我們自己。”
青色的緞帶一瞬間化作了紫色。
何非將紫色緞帶拿起來,把它迎着風舉了起來,像是勝利的旗幟。
何非對林梓身後的遊俠說道:“抱歉吶,我好像比較擅長對付陰謀詭計。你砍掉被你詛咒的房東,其實不是爲了救我,而是爲了將剛好闖進來的林梓拉下水對吧?”
何非將紫色緞帶掛在林梓的脖子上,看着掛在她脖子上琥珀項墜,表情堅定的擡起頭對着遊俠接着說道:“這份緣是你誅殺我們條件,但是這份緣,也同時是我們改變命運的方式。”
遊俠對着何非,何非又將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之上,遊俠一刀砍了下來,空留張軍的吶喊聲迴盪在整個墓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