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僵繩抓得死緊,嘴脣也咬得發白,紅紅的眼瞪得老大,除了固執,還是固執。
端傾城不忍看她這樣,低下眼,卻瞥見她站在雪地裡的一雙赤腳,已然凍得通紅她卻好似全無所覺。
然後,有兩滴晶瑩的水落在了她凍紅的腳邊,消失在了雪地上。
一滴一滴,再一滴,雪地上融化出了無數個小洞。
端傾城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輕輕擡眼,又正好見到有兩行淚從她赤紅的眼眶裡滾落了出來。
他突生煩燥,眼底隱有一絲怒意,只不知是在氣她還是氣自己。
他捏緊他的手腕,下一秒,就已經將她攔腰抱了起來。
“你要幹什麼?”佟書瑤掙扎。
端傾城任由她打,踢,不管不顧地抱着她就走回了帳篷裡。
將她放在牀上時,她似乎已經費盡了力氣,整個人都虛脫了一般。
“我要去孤魂頂。”她說得很輕很無力。
端傾城緩緩蹲下身,托起她的腳,拿出羅襪來給她穿好,又拿出鞋子來。
他是漠桑尊貴的王子,他高華無雙,猶如嫡仙下凡,有他出現的地方,萬物都爲之遜色。
然而,他此刻卻蹲在她的身前,用他纖長白皙,彷彿從不染纖塵的手指,爲她穿襪穿鞋。
她一直覺得,他們非一路人。而此刻,他那麼近,如此這般地呵護她,讓她一想起他是她的哥哥,嫡親的哥哥,心裡就好酸。
可是,如果不是他帶着兵來到大齊,又怎會發生這一切?
“這下你滿意了?”
因爲難過,她的聲音很輕。
端傾城已經爲她穿好鞋子,站起來,撫平衣袖,看着她。
“南宮白這一步我們都沒有料到,子離更沒有料到。”
“他不是跟你們一夥的?”佟書瑤盯着他,眼睛又紅了。
“原本是,可我們誰也沒有想到他有如此大的野心。他沒有跟任何人一夥,他只跟他自己一夥。”
“如若不是你們的復仇之心太過強烈,讓你們沒有了足夠的理智,又怎會讓他有機可乘。”佟書瑤的聲音因爲激動而有些發顫。
端傾城回過頭,負手背對着她,不忍去看她哀痛的樣子。
“忘了吧,待我取了那老太婆的狗命,就帶你回漠桑去。”
佟書瑤突然悽然地冷笑了一聲,“如今大齊遭遇如此變故,想必她已經生不如死。”
她的神情緩緩地變得平靜而淡漠。
“你不能殺了她,我也不能跟你回漠桑。”
“漠桑纔是你的家。”端傾城回過頭。
“我已經嫁到了大齊,便是大齊人。”
佟書瑤固執的眼神正面迎上他的目光,不避不閃。
端傾城淡淡看着她,好一陣,才道,“事已至此,你除了接受和振作,沒有別的選擇,就像幼時,母妃是抱着你活生生地走的,然而突然就沒了,你可知道,那時年紀尚幼的我又是如何過來的?不能接受,又能怎樣?發生的不能改變,逝去的也醒不過來了。”
提起母妃,佟書瑤想起她們在孤魂頂送別了萬錚和納蘭冬兒。
突然間逝去了兩個人,她以爲已經是最深的打
擊了,想不到的是,一起站在孤魂頂上的人,如今就只剩下她一個了。
她爲什麼要活着?她佔了這唯一活着的機會,她怎麼能?她爲什麼不跟他們一起死?她有罪。
雖然有些事情她不肯接受,但,她知道,那是事實。
自從醒來,她便再沒有睡過,似乎不知道困,只是呆坐。也不知道餓,楚兒送來的飯,她沒有動過一口。
兩天後,端傾城再次來到她的帳篷裡。
她呆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無神,整個臉彷彿在短短的時間裡就已經瘦了一大圈。
好像經歷了一場煉獄般的煎熬,已經再找不回曾經那個俏皮機靈,動輒神采飛揚的樣子了。
好幾次,他來到門口,見她獨坐在椅子上,他沒有進來,他想她需要冷靜。而她此刻的樣子,就好像這兩天她一直坐在那裡,沒有動過。
端傾城看了一眼桌上依舊原封不動的飯菜,來到她的面前。
“你和他情深,你想隨了他去,我不攔你,但是你預備帶走他唯一的血脈嗎?”
佟書瑤猛然一驚,擡起頭,因爲瘦弱,她的眼睛更大了,看起來更是楚楚可憐。
憑他的醫術,又怎會不知她有了身孕?
這唯一可以活命的機會給了她,因爲她帶着使命,她的肚子裡有陸承淵唯一的骨血,她與他愛的結晶,他生命的延續。
她可以死,可她肚子裡的孩子不能。
否則,她對不起所有把活着的機會讓給她的人,對不起陸承淵,對不起大齊的江山社稷。
“我要回宮。”她突然道。
端傾城似沒聽清,只是盯着她。
她擡起眼,似已做了什麼決定,原本無神的雙眼此刻十分堅定。
“我要回宮。”她重複道。
“你想報仇?”端傾城看懂了她。
佟書瑤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是,我要報仇,我不但要報仇,我還要把大齊從他的手上奪回來。”
但,她太過虛弱,剛說完話,身子就站不住了。
端傾城扶住她站好,看着她。
雖然她說要報仇時眼神過分冷厲,卻總比之前的絕望心死要好得多。
“好,我答應你,讓你回宮,但報仇的前提是,你要振作起來,好好活着。”
是,她要好好活着。
佟書瑤轉過身,往桌邊走去,坐下來,端起碗就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剛吃了幾口,胃裡翻涌,她又一偏頭,盡數吐了出來。
楚兒遞過來一杯水,上來拍着她的背。
“公主,您慢點吃。”
喝了幾口水,她緩解了一下,又繼續吃。
吃了吐,吐了吃,如此反覆。
就算吃下去的東西都吐了,就算吞嚥如吞下沙石一般難受,她也要逼自己吃下去。總會吸收一些的吧?
要多久才能恢復體力,才能回宮?她好像等不及了。
他懂她的急切,還好,並沒有讓她等太久。給她喝的湯里加了治療孕吐的中藥以後,她一吃就吐的狀況已經明顯緩解。
十天之後,他準備送她回宮了。
“南宮白知道我的身份嗎?”佟書瑤問。
“應該不知。”端傾城道。
“不能讓他知道。”
“好。”
臨走時,他又道,“如今皇宮已經不再是以前的皇宮了,你回去之後,一切小心。”
佟書瑤走到馬車邊,準備上車,他似還想說什麼,又緊着喚了一聲。
“書瑤。”
跨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佟書瑤轉過身,一步步來到他面前,盯着他。
“叫我什麼?”
“書瑤。”端傾城目光很深地看着她,重複。
猛然地,佟書瑤突然紅了眼眶,開口時,聲音已經沙啞。
“哥……”只喚了一個字,她似乎說不下去。
“你是我哥哥?”
“是。”端傾城回答得很肯定。
淚水包在眼眶裡,她伸手,近乎可憐地抓着他的衣袖。
“哥以後可不可以叫我阿瑤?”
他還未回答她,她又輕聲說道,“哥以後叫我阿瑤可好?這世上都沒有人再叫我阿瑤了。”
說完,就有兩行眼淚從她大大的眼眶裡滾落了下來。
端傾城瞳孔一縮,伸手一把將她抱在懷裡,抱得很緊,她的身子瘦弱得讓人太過心疼。
“阿瑤。”他暗啞着聲音喚了一聲。
聽着這熟悉的稱呼,她產生了一種幻覺,彷彿喚她的人是他,是那個曾經無數次喚她阿瑤的人。可是,迴歸現實,這一切都只不過是一種幻覺,她的心裡陣陣地抽痛,眼淚滾滾落下,打溼了他的肩膀。
“哥,我再也聽不見他喚我一聲阿瑤了。”
她終於哭出了聲,將心底的悲傷都盡情發泄了出來。
自從醒來,她都只是無聲地流淚,從來沒有痛哭過,她倔強地叫人擔心。
聽着她崩潰的哭聲,端傾城將她摟得更緊,卻不知道該怎麼勸說。
如今仇已報,可是她那個原本機靈可愛的妹妹卻再也回不來了。
他有些後悔了,他似乎錯了?
“阿瑤,你說得沒錯,如今大齊的狀況,已經可以讓她生不如死,我也算報了仇了。大齊再怎麼內亂都與我無關,可是如今你要回去,那個皇宮就又跟我有關係了。你要報仇,我不攔你,但是你要讓自己好好的,在這個世上,我們只有彼此了。”
佟書瑤的哭聲漸漸收了,她離開他的懷抱,紅着眼看着他。
“爲了肚子裡的孩子,我一定會好好活着。”
“姑姑……”突然聽見一聲稚嫩地呼喚。
佟書瑤轉過頭,看見楚兒正抱着永澤走過來。
“小澤。”她有些驚訝激動。
這些天,她只顧着傷心難過,竟然忘記永澤了。
“小澤,你還好嗎?”佟書瑤心疼地用臉貼着他的臉。
“他很好,大概是感應到發生了什麼,他很乖,雖然跟我們不熟,但這兩日卻出奇地沒有吵鬧,只是偶爾膽怯地說想姑姑。”端傾城緩緩說着。
又問,“你教她喚你姑姑,你是何時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佟書瑤道,“從青峰山回京城的路上,我遇到了珠兒,那時她想報仇,是阿陸揭開了我的身世,才阻止了她。”
“珠兒?”
(本章完)